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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雨后,托里特市仿佛脱胎换骨,街道重新呼吸。黄泥带水缓流,宛若一片渐恢复记忆的绿洲,静默寻找着它自然的轨迹。
它们将城市道路上如陨石坑般的洼地填满了,即便是络绎不绝的车辆试图将其驱散,它们也固执地留守原地,不肯轻易离去。
夏竹青乘坐的汽车底盘异常低矮,司机为了避开水洼,竟然在笔直的道路上开出了山路十八弯的感觉。后排的安全带坏了,她只得紧紧抓着扶手,还没从颠簸何摇晃中缓过神来,那栋和护士口中一模一样的别墅就显现在她的眼前。
贫民窟到富人区的变化令夏竹青有些震惊,原来托里特也有如此豪华的建筑物。
这是一栋融合了古典和现代设计的别墅,简洁的线条和宽敞的落地玻璃窗面交织着岁月的痕迹和时代的气息,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
夏竹青站在门口的大树下,不过才将别墅的样貌看了个四五分,那扇巨大的棕色大门上的小门里就走出一个背着□□的保安,盯着她问她干嘛。
夏竹青表明来意后保安拿出一个本让她登记,又问了很多问题,尽管十分不解,她也认真回答。
保安又例行检查了她的随身物品才将她带进屋子。
一进门便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都是打理得当的花草,唯一让她觉得疑惑地是高大的院墙下面都空出来窄窄的一条,种满了一些草。
这些草都规规整整长在那里,就像被人精心呵护一般,但那些草的形态,像极了野草。
“草药!草药!”
保安见她疑惑,朝着她用发音不太准的中文解释道。
保安的解释让她更加疑惑了。
“为什么种这么多草药?”夏竹青问道。
“money!money!”保安的英语似乎也不太好,只会简单的单词。
夏竹青叹了口气,庆幸自己当初学的不是中医,不然还要学着辨认这些草药的名字和种植草药。
接着他们穿过一条光线极其昏暗的长走廊,不知根茎在何方的绿植如同蜘蛛网爬满了整个走廊。紧挨着走廊两侧的也是无数的草药,夏竹青甚至都闻到了淡淡的中草药味,和记忆中外公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随着越接近会客厅,这股味道就越浓。
才抵达会客厅就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捡草药。
会客厅很大,但是都被数不清的棕红色格子排满了,每个盒子上写了字,仿佛那条长走廊是个时空隧道,目的地是一家古代药铺。
保安把夏竹青仍在这里就走了,而背对着她的人似乎根本没发现有人到来。
“您好。”
夏竹青只得自己走过去,走到那人的侧面打了个招呼,这才发现那人蹲着的地面上一大片污渍,味道有些恶心,出于医生的直觉,她知道这是个病人。
她没有嫌弃地被过身去,而是再次呼唤眼前的人。
蹲着的病人终于听到了外界的声音,慢悠悠起身看了看夏竹青,笑了笑,指着空地说:
“啊......坐......坐。”
他不仅口吃,一大条清晰透明的口水还顺着一侧的嘴角流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袖口擦了擦。
夏竹青看着没有凳子的空地尴尬笑了笑,将自己的语速放慢了下来,表明自己的来意:“叔叔,您知道咎永赫先生吗?我找他有事。”
病人听完又“呵呵”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结结巴巴答道:“我......就......是。”
每一个字嘴唇都要极度用力才能说得出来,说完又慢悠悠蹲下去继续捡他的中药。
夏竹青听完多少有些震惊,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说话不利索的男人和干净简洁的咎时联系在一起,心中的计划开始动摇,看着咎叔叔的状态,她甚至都不确定咎时是否将他妈妈的事情告知了咎叔叔。
她略带犹豫地看了看这个满脸慈祥外在却又沾满了口水痕迹的男人,她选择了蹲了下来陪咎叔叔一起捡那筐散落的中草药,又随便寻了个缘由与咎叔叔说了些话,心中所有的好奇和此行的目的她都忍住了。
夏竹青离开是在半个时辰后,她替咎叔叔捡完了那筐草药,又将咎叔叔送到了楼上休息才原路返回。
可在那条长长的走廊上她就遇到了刚刚将母亲遗体运送回来的咎时。
咎时耷拉着头坐在走廊上发呆,他的内心很沉重,母亲的事情还没跟父亲说,父亲自从中风以来就有些神志不清,尤其是嘴里总是念叨一些乱七八糟的词,只有在整理中药材的时候才会平静下来,所以他不在家的时候就会将父亲送到药铺,故意打散一大堆中药。
他的内心十分纠结,一面是担心父亲知晓母亲的事情后会加重病情。可不告诉父亲,母亲的尸体就还得孤零零躺在车库里。
手机响了一下,方园说她快要回来了,咎时的眼睛亮了一下,如同大雾迷茫的道路上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寻得了方向。
他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起身往前走,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夏竹青。
“夏竹青!你跟我爸说什么了?!”咎时带着质问和暴怒的声音朝她席卷而来。
“我什么都没说。”
夏竹青向来是不会大声说话的人,又在咆哮如雷的环境中长大,她早已经习得了一身冷静的本领,也正是因为遇事不惊她才能顺利成为解剖医生。
她不愿意与咎时继续争执下去,因为她现在十分清楚无论咎时支持她与否都与她能不能保住工作都没有任何关系。
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上,她也不愿耗费精力,况且咎叔叔的话已经那么明显了,她又何必惹一头即将发怒的狮子呢?说完后她绕过咎时继续往前走。
咎时看着夏竹青清瘦的背影渐渐远去,一点也没有早上恳求自己时的温顺和迫切,倒是一身轻松,不由得有些担心她和父亲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朝药铺走去。
夏竹青走出别墅大门,回头看了一眼,整栋别墅其实是隐藏在郁郁葱葱的大树和锦簇芳菲的花丛之间,刚从乌云中钻出来的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其上,让那洁白的墙面在绿意盎然的背景下显得更加耀眼。
就像咎叔叔说的那句话,看似不起眼,实则十分耀眼。
*
咎时找了一圈才发现父亲在二楼的书房里。
“爸?”
咎永赫听到声音,拉下老花镜,微微抬眉,看了一眼咎时,继续回到手中的照片上。
沉默了几秒,咎永赫吐了口气才缓缓说道:“你妈说她想回老家,等事情结束了你记得把她骨灰带回去。”
“爸?你......”
自从父亲发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清醒,咎时他心中既是惊喜又是害怕,或者说他更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一切。
咎永赫没有回应他,继续低着头看照片。
咎时轻轻走了过去,坐在父亲身边,看到父亲盯着小时候一家三口的合照发呆。
“时......时儿.......妈妈......真美。”
咎时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接着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就像大风刮过之后,树叶簌簌地往下落。他别过头去,不想让父亲发现。
他心中无尽懊悔,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点回来,也许自己早点回来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方......方和谦......混蛋!”
咎永赫因为太过于激动整个下巴都沾满了口水,他瞪大眼睛指着照片里面的方和谦,迫切地想要表达什么却说不出来。
咎时连忙从父亲手中夺过相册,他看了看那张照片,那时的父母刚刚到非洲,是方和谦带着他们入了这个行业,也算是咎家的贵人。
一转眼都二十多年了。
咎时放下相册后轻轻拍抚着父亲的背部,慢慢捋顺父亲的气息后才拿出药。
咎永赫吃完药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抓住咎时的手,语重心长说道:“不要,报仇。”
他还刻意放缓了语调,深怕咎时不往心里去。话音刚落,他缓缓站起身,歪歪扭扭拖沓着步子向卧室移去。
咎时看着父亲的背影不由得模糊了眼眶,已经悄然充盈得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他还来不及拭去就听到了父亲那略微嘶哑的声音:“把......把你妈妈......接回来吧,还......还有,处理完后事......你......你尽快回美国。”
短短两句话,咎永赫像是用尽了全力才说了出来。
秦北去了,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久了,他的病在托里特没得治,方和谦这人向来又心狠手辣,即使是合作了二十多年的伙伴,秦北才生出了一点点疑问方和谦就下了死手。
不待咎时做出回应他就将卧室门关了起来,这样的决定也许会刺伤咎时,可若不刺伤他,那就会毁了他。
咎时他已经长大了,本就应该在美国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而不该被他们拖累。
刺伤他,让他逃离,是作为父亲的咎永赫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此刻,咎时依然坐在沙发上,仿佛遭受了雷击般僵硬不动,整个人被震惊钳制在原地。
他甚至都还没理解父亲是何时得知了这件事,还是说父亲和母亲原本就知道而一直瞒着他?
他回过头看着桌子上的相册,盯着那个戴着眼镜的人捏紧了拳头,似是暗自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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