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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盛
江雪一回到警察厅就见到了站在她办公室门口的韩志远: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人回过头,由于背着光,江雪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到平静而又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汪先生已经让人把你的嫁妆送过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江雪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回答,就有一名警员飞跑过来:
“江科长,刚才抓到的人里有一个突然疯了,您要不然过去看看……”
“知道了。”
江雪转身,沿着走廊下楼,刚好错过了韩志远眼中转瞬即逝的惊疑和担忧。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迈步跟上。
江雪听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却没有阻挡。
初春时节,一天一夜的暴雨过后,和煦的阳光如期而至。牢狱之中的高墙立着,里面仍旧是一个森然冰冷的世界。
不知何处传来滴答水声,在寂静黑暗的牢房中,响得轻脆。
韩志远的目光游离在牢房中的人身上,那些人有他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却没有停下来。
“江科长,就是这个人,说起胡话来了,问他什么也不回答。”
牢房里是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人,或许实际上他也没这么老,顶多五十来岁。
男人瘸了一条腿,披头散发,目光空洞无神,却在狭小的牢房中跑来跑去,见到有人来了,他扒上铁栏,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
“你小子又来听故事啦……好好好,给你讲,咱们上次讲到哪儿了……”
他突然没站稳,跌坐下去,却笑得更厉害了,拍起手来,“那个时候是冬天吧……还是夏天?或者一半冬天,一半夏天……梅花开了,荷花开了,野草也长着……”
江雪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坐在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好好看着,我看他可以装多久……”
韩志远最后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人,心一滞,浑身血液凝固一瞬,随后更加汹涌的奔腾起来。他握紧了拳头。
又是一个熟人呐……
铁门用它吵哑的嗓音又是吱吱呀呀一阵响,紧接着陷入无休无止的沉默。
“北风吹了,下雪了……火着了,叫那个大呀……”
“没了……没了,都没有了。”
男人消瘦的手举起来,颤抖着指向牢房的天花板:
“那雪还在下啊……和火说,我帮你,别烧了我……最后也化了,融化了……一场火啊,烧得都成灰了……你看,看,野草还长着呢,长呢……”
他眯着眼看向一手的红色,那是深入铁器骨骼的暗红色铁锈,亦或是……他自己的血……
“江科长,这些是汪司令让人送来的。”
官思渡指了指摆满一整桌的珠宝玉器,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知道了。”
她扫过一眼转身就走。
“你不试一试吗?”
韩志远的目光转了一圈,随后落在桌边衣架挂着的婚纱上,正是现在流行的款式。
“你想看?”
江雪离去的脚步一顿,声音毫无波澜,听不出什么情感。
韩志远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干咳一声:
“只是……还有一套婚服,是龙川先生让人送来的……”
离去的身影站定了,江雪颇有兴致的回头,目光在触到那东西时却一下子冷了起来。她向那叠好的衣服扬了扬下巴,冷笑道:
“想让我穿他们的衣服,想的倒美,我嫁给他,又不是卖给他。我们是在和他们合作,但不代表我会臣服于他。”
韩志远挑眉,向后靠在桌子边,眯起眼打量她。
真的是在合作吗?
卑躲屈膝的样子做久了,习惯了,不是吗?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江雪用手指挑起绣在衣服上的红色蝴蝶结,打量了一会儿,将它甩在地上:
“送回去吧,让人告诉他,不烦他废心。”
她大步走向自己办公室,
“在下午三点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我办公室。”
韩志远凝望着她的背影,视线在她左臂军装的暗处停住。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向上勾出一个轻微的孤度。
又受伤了……
江雪回到房间,轻掩上门,还未坐下,就听到敲门声传来。
“有什么事?”
她的语气里带了怒意。
杜预颤颤微微打开门,把一封用牛皮纸包好的信递了过来:
“江科……有人在警察厅后栅栏那儿捡到了你的一封信……”
江雪接过来,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却没有写寄件人,只写了她的名字。
“知道了。”
她将信搁在一旁,
“负责收发信件的是谁?这么粗心!算了,你出去吧。”
“是。”
门再次关上,房间里陷入寂静。江雪拉上了窗帘,光线消失,房间里登时暗了。
她脱下外套,慢慢解了里面衬衫的扣子,包裹伤口的纱布露了出来,却已被染的斑驳了,红色漫不经心的晕开。
江雪将纱布换下,里面已快结痂了的伤口此时又渗出了小血珠,她并没有心情再去处理,只是拿了干净的纱布裹了,将半干的外套重新披上,心烦意乱的拉开桌子的抽屉,翻找着什么。
那方手帕孤零零的躺在抽屈最里面阴暗的一角,沉默着。
她突然猛得关上抽屉,靠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最后,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封信上。
牛皮纸的信封上有着明显的污痕,几乎都被水浸湿过,微微卷了角,深色的皱纹纵横交错,
她把这封信拿起来,打量了一会儿,用小刀挑开了封口,里面雪白的信纸露了出来——并没有被水打湿。
右上角称谓处赫然两个字:“江雪。”
如今有胆子且有资格直呼其名的人可不多了……
她突然对这封信有了极大的兴趣,将信纸又抽出来一点。当看见下一行第一个字时,她陡然愣住,
“姐……”
是江寒写来的信。
她不知道他要和她说什么,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心脏突然猛的颤了一下,跳的激烈而又疼痛。
江雪认真的读了起来。
“姐,听说你要结婚了。”
“不必怀疑猜测我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龙川已大张旗鼓的操办,半条街的百姓都已知晓。”
“婚嫁是大事,你嫁了人,父母在天之灵也可安了,也许你已忘了他们怎么死的了吧。不论你嫁给谁,作为你的弟弟,只愿你此生安好,不过这怕达不到了。”
“既然我们已各自选了相反的路,便也只能这样了。或许你已不再认我这个弟弟,但……”
后面几个字被重重抹去,在雪白的信纸上留下了刺眼的黑色墨块,江雪盯着那团墨色,似乎想从其中分辨出什么,当然什么都没有,她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却只有短短一行字了:
“近日尚安,勿念。”
阳光终于在正午时分炽热起来,一泻千里,飘飘然坠到信纸上,折射出柔和的黄色光芒。
江雪不知道自己倒底在想什么。短短一封信,竟足以让她乱了心绪。
她推开手掌,手帕不知何时被她攥在了手中,蓝色的雪花落在手心,静静躺着,在阳光下抖动着针脚上细小的绒线。
她小心翼翼的抚平每一处褶皱,如同在抚去很多年前那个孩子身上的伤痕。
“怎么还没有送走?”
江雪下楼时又见到了那件和服,皱了眉,
“龙川先生说……这是他们的传统……”
杜预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不敢看江雪。
很长时间,他没有得到江雪回答,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她冷笑道:
“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这婚礼又不是在他们那儿办,凭什么要按他们的规矩?”
杜预垂头不言,另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若不喜便不穿,他们难不成还会难为你?”
江雪回头,看到韩志远正从楼上下来。
“你若不想嫁,他们也不能把你绑了去。”
他走近了,直视着她的眼睛,如同要穿透她眸中黑色的雾,清晰的从中读到些什么。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江雪看向他,浑身上下的森然冷意蔓延开来,杜预往后偷偷退了一步。
“现在讲自由婚姻,男女平等……”
“呵,好一个男女平等,谁会在乎?谁有了权力就上去,没有了再被拖下来,那些所谓的平等自由都是名面上的,你看看这诺大的警察厅,包括整个东北的政部机构里有几个女子?”
“你就是。”
韩志远面不改色,语气平淡,
“因为你是极少数中的一个,而他们又忽视了这个极少数的群体,所以会一同把你当作男人来看。”
“军人不分姓别。”
江雪声音淡漠。
“但你是女人,我并不是说男人一定会将事情完成的很好,也不是说女姓这个姓别本身就比男姓差,也许在某些事情方面女姓会完成的比男姓更好,可同时也担负了多的责任,包括……”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比如……生育方面。”
江雪扭过头去,干咳一声,却没有打断他。
韩志远却不再往下说了。
片刻沉默过后,江雪的声音幽幽响起:
“所以呢?你……”
“一点拙见,出言不逊,逾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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