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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齐郡主
乙齐郡主见陆家送来的女子比自己貌美,又见婆婆对她很满意,心里颇为恼火。自己嫁来蒋家多年,一直没有好消息,即便从宫里请来各种助胎药,也始终未能怀上一儿半女。夫君虽然没说什么,可对她的态度明显比她刚进门时冷淡许多。她心里清楚,当年若不是她求着父皇给自己赐婚,蒋嵩年断不会娶她进门。虽然夫君靠着驸马爷的名头官位连升三级,但这种靠姻亲往上爬的人在官场上并不受人尊重。蒋嵩年因与她成亲遭受的白眼,远远多过政见向左带来的嘲讽。她无法在子嗣上为蒋家做出贡献,只得时不时收敛脾性,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刚才在婆婆面前装了一小会儿大度,回到自己的正房时早就憋不住一肚子气想找个人发泄了。
她瞅着满屋子忙碌的侍女,心头烦躁不已,随手将桌上的一只梅瓶扫落在地。“哐当”一声脆响,所有侍女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跪倒在地。离她最近的侍女赶忙跪下不停磕头道歉。她怒气未消,一抬手将一座雕刻精美的红木摆件扫落,好巧不巧砸在正抬头的侍女额角,顿时鲜血直流。侍女乍然受伤,下意识捂头掩血,下一秒立马反应过来捣头就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露出的怨恨落入郡主的法眼。乙齐郡主仍不解气,越看磕头的丫头越像新来的陆红姨,心里的火噌一下往上冒。她蹲下身子,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瓷片。侍女怕瓷片伤人,抢先在郡主捡起瓷片前将其拢开。没想到,下一秒耳边响起一记炸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狗奴才,我的东西你也敢抢!”郡主指着地上的碎片道:“你想要是吗?你拿,全部给我拿起来,一片一片的拿。”
侍女见自己的好心被误解,心里憋屈却不敢辩解,伸手将一片片碎瓷片捡起来,手中的瓷片越捡越多,鲜血将石砖染出点点血红。进门送茶的侍女艳儿见屋内形势微妙,知郡主正在气头上,将茶碗平稳的安放在郡主面前。低头呵斥侍女:“你们在这屋里伺候多少年了,手脚还是这般蠢笨。若再没有长进,改日等郡主回禀了夫人,将你们一个个发卖出去,看你们能去什么好地方。”她转头笑对郡主:“主子何必动气,依奴婢看,此事未必是件坏事。”
乙齐郡主瞄她一眼,知她有话要说,便挥手打发了众人。艳儿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人,自然知她心思,也是在蒋家唯一一个全心为她着想的人。“你说说,怎么不是坏事。”
艳儿嫌地上恶心,朝门外喊道:“九儿,快来把地上弄干净,不怕你的脏血污了主子的屋。”她恭敬的走至郡主身边,将她扶起,慢慢的往内室挪。“艳儿先给主子讨个绕,奴婢若是说错了话,还请主子宽恕。主子可不能记奴婢的仇。”
“让你说,你还卖起乖来了。你说吧,我不怪你。”乙齐郡主道。
“奴婢觉着大公子真想纳妾的话,主子您也拦不住,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大公子高兴,老爷夫人也会觉得主子您大度明事理。再说,主子不是一直怕外头人风言风语说您没有为蒋家开枝散叶嘛。若是大公子纳了妾氏,仍是颗粒无收,不是正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吗,老爷夫人更没有理由责怪主子您了。”
乙齐郡主仔细瞧她一眼,搵怒道:“亏你想的出来,若是哪个妾氏生出几个崽来,岂不是让她们爬到我头上。”
“您别生气。您想想,您与大公子相敬如宾感情甚好,您又是郡主,老爷夫人都得让您三分,大公子自是不敢怠慢您,谁敢欺负到您头上去。再说,外面都在传,说大公子他……”
“怎么?”乙齐郡主瞪她。
“说他不能……”艳儿赶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议论大公子,可奴婢是真心为主子好。主子您想想,您同大公子在一起时,是否有何不妥。”
“你……”乙齐郡主先是恼怒,自己同丈夫的闺房之事岂是下人可以议论的。可转念一想,似乎丈夫同她之间并非十分亲密,原先以为是赐婚的关系使丈夫对自己心有芥蒂,后来又觉得是不是丈夫嫌弃自己长相一般才至如此。但她一个堂堂郡主,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攀上这泼天的富贵而不得,他应该高呼万岁才是,有什么好嫌弃的。长期相处下来,发现丈夫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小气,而是他性情温和,待人皆是如此不冷不热,翩翩君子的模样。当初,她就是被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吸引,才跑到父皇那里吵着闹着非他不嫁的。
艳儿见她沉思,继续道:“主子,若是再过几年,这屋里还没有小孩子的笑声,别说整个河间了,恐怕朝堂里都会有议论您的声音。”
“放肆。”桌上的盖碗“哐当”一记震响,茶水洒出碗碟。
“主子。您是天上神女下凡,您自然不知晓其中厉害。在乡里地头,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会被男人活活打死。男人会再娶再生,生不出再打,直到生出儿子为止。生一个还不行,得生到男人满意为止。”
“真有此事?”乙齐郡主不解。
“奴婢不敢撒谎。小时候听母亲说起过,奴婢的婶子就是被三叔打死的。”
“你三叔竟如此狠心。”
“主子,您高贵之身,下嫁大公子已是对蒋家极大的恩宠。何苦替大公子顶下莫须有的污责。若是妾氏生下孩子,主子也不必担心大公子的身子,再同大公子生几个孩子,到时候去请圣上旨意让您的孩子世袭罔替,有圣上作保,蒋家岂能不从。”
乙齐郡主听艳儿说的头头是道,思路渐渐理清了。她来蒋家这几年,与在宫中有人庇护不同,生活处处不便,还时时看老爷夫人的脸色,性子收敛不少。她知道以蒋家的地位,自己想让大公子唯她一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关系到蒋家子嗣,就连圣上也不会让她任性妄为。迎进小妾是早晚的事,只是数量多少而已。在这一点上,她是永远处于弱势地位的。就像艳儿所说,她有着郡主的头衔,只要圣上在位,别人轻易动她不得。所以她大可不必将陆红姨放在心上,没有她,也会有王红姨,宋红姨,马红姨。早晚有人会进门,而眼前这一位陆家的义女总比以后进来哪户官家小姐好对付多了。
“看来我没选错你。”乙齐郡主笑看侍女:“艳儿,以后多留意那边的情况,下人们有什么闲话及时来报。”
“是。艳儿明白。”
蒋隽与蒋嵩年回蒋府时已过黄昏,一家人整齐的端坐在桌前等候两人归来。蒋龟年撑起耷拉的眼皮,不停往门外瞅。桌上的菜式仍是不合口味的老几样,远没有花街各楼里的小碗小碟样式多。他在外面吃多了鲜口,对眼前的吃食提不起任何兴致。
蒋隽和蒋嵩年落座时,所有人随蒋夫人站起来迎候。蒋隽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便坐下动筷子。众人见状,纷纷举筷夹菜。饭桌之上,朝中之事不便议论,多得是府内事务和市井见闻。夫人便问起该如何安置陆红姨,蒋隽被朝事烦扰,心中郁郁,推说家中女眷由夫人安排。蒋夫人道来人样貌尚可,但不知品性如何,不如先在嵩年后院里做些杂事。蒋龟年听出母亲话中之意,心有不忿,故意咳嗽一声。蒋夫人回头看他:“你别整日在外闲逛,有空多陪陪淑仪。趁她年轻,多生几个娃娃。早日让我这个老婆子抱上孙子,就算你们两孝顺了。”
蒋龟年见母亲偏心,不服气道:“不如请二哥回来,让他尽尽孝心。”
“胡闹。”蒋隽听着来气:“他在军中建功立业,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怎么,你想代替他去上阵杀敌?你若真想去,我去请旨换他回来。”
“不不不。”蒋龟年怕了,他知道父亲向来说话算话。这事要是不尽早回绝,说不定下个月他就要开拔去边境做守军了。他吓得赶紧给自己圆回来:“我这不是怕二哥在外面吃苦嘛,再说了建功立业重要,传宗接代也重要。我朝军纪虽严,也有宽宥之处。二哥可以回来成婚后再回军中,您二老身边有人侍奉,他在外面没有后顾之忧,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嘛。”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编排溪年了,这个家里最不省心的就是你。”蒋隽气不打一处来:“你今天又去哪里溜达了?”
“没有,我可没有瞎溜达。”蒋龟年赶紧低头扒饭。
“还说没有。你身上一股子脂粉味都飘到我脸上来了。这几日你给我在家习字,哪里也不准去。”
“爹,这怎么行,我和朋友约好了明日去钓鱼。”
“怎么,淑仪管不住你,难道要我这个老头子亲自看着你?”蒋隽将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蒋夫人见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显然是在朝堂上受了气,龟年这个傻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正好撞在火药桶上。不过,他整日里胡闹惯了是该收收他的性子,才不至于闹出事来。“龟年,看把你爹气成什么样了,听话这几天在家老实待着。学学你大哥大嫂,多让人省心。”
这话说的蒋龟年吃不下饭了,他自知比不上二哥英勇,但说他比不上大哥那个书呆子,真真让他不服气。他当即放下筷子,说了句“吃饱了”,便垂头丧气的往外走。一家人习惯了他的臭脾气,他隔三差五不闹出点事来,就不是蒋龟年。这会子能太太平平的吃口饭已是难得,大伙儿都见怪不怪的任他走开。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即便是在家里也要找点乐子。在花圃散步时百无聊赖,想起母亲提到的陆家女子样貌尚可。突然提起了兴致,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去。刚一进门,瞧见院中洒扫的女子有些眼熟,走进一看,嘿,巧了不是。
他上前一步,一把拽住红姨的手腕:“瘸马丫头,原来你就是陆家来的人,拿钱来。”
红姨正在认真打扫,被他吓了一跳。“放开我,你怎么追到这儿来了,这可是蒋府。你不能胡作非为。”
“嘿。我就胡作非为了怎么样。”他抓紧红姨的手,将她拉近一步。母亲用‘样貌尚可’这个词形容她还是保守了点,怪不得方才饭桌上乙齐郡主想刀人的眼神藏也藏不住。原来大哥的后院里住进了这样一个美人。“杀鸡赔钱,天经地义。你要是赔不起也不打紧,不如亲爷爷一口,此事就算扯平了。”
“你……太不讲理。”红姨被他拉的越靠越近,下一秒就要贴近他怀里。
“三弟,你在做什么?”一个平稳柔和的声音响起。
蒋龟年头皮一紧,下意识放开红姨的手,后退几步。转身看向来人:“没做什么,大哥你不是在陪父母用饭嘛,怎么到这儿来了?”
蒋嵩年冷冷的看向脸上故意扯出几条褶子的三弟:“我来自己的后院需要你同意?还是说你想把你的后院挪到我这里?”
“不。大哥,这院子是太爷爷给你的,我可不敢要。我这不是刚听说陆家来人了嘛,大哥您这么忙,我来看看陆姑娘是否需要采买些物件。我好着人早点添置齐备。”蒋龟年道。
“难得三弟如此有心。陆姑娘有何物件需要采买?”蒋嵩年第一次将视线定在红姨身上。
红姨见两人怔怔的望着自己,一时慌了神,眉头紧蹙说不出话来。蒋龟年怕她在大哥面前说出自己斗鸡之事,正想法子找个借口离开。蒋嵩年看她窘迫,开口道:“这院子常年无人居住,是有些破落。既然三弟有心,不如将这正屋里的家具都置办一套,不需要太贵重的,同你屋里那套一样就行。你看如何?”
蒋龟年眉头一跳,这是在敲竹杠。他屋里那套家具可是河间最好的木料店打造而成的,价值不菲,工期需要整整两年时间。他自己都不舍得花银子再买一套。让他出钱给一个丫头享受,大哥这是存心整他不成。难道大哥知道他养鸡斗鸡的事了?还是知道他在花街供养一群姑娘的事?他心虚道:“大哥,我屋里那套物件太耗时了赶不上趟。要不这样,我去店里买一套现成的给陆姑娘安排上,你看行吗?”
蒋嵩年正色道:“要最好的,我的院子里可容不下差东西。”
“大哥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办。”蒋龟年拍拍胸脯,瞥一眼红姨后匆匆离开。
红姨定在原地不知所措。没想到刚来河间就冤家路窄遇到蒋家三公子,万幸的是自己没有被编排到三公子的院子里。她正发懵,手腕被人轻轻的托起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抽回来,抬头对上蒋嵩年探询的目光,顿时羞红了脸。
“我三弟不修边幅,以后见到他以礼相待便可。你记住,我院子里的人,不论主仆,不是谁都可以欺辱的。”蒋嵩年的话掷地有声:“听明白了?”
“是。”红姨点头。
“把手伸过来。”
红姨羞怯的不敢抬手。
蒋嵩年耐着性子道:“还有一条规矩:我说话不说第二遍。”
红姨当然听懂他话中之意,她从小在陆府接受的就是这种服从训练,听话对他们这种下人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她胆怯的伸出手,蒋嵩年抓起她的手,撩开袖子一看,手腕处通红一片,可想而知蒋龟年用了多大的力。蒋嵩年微微皱眉,放开她的手道:“记住第三条,我不允许别人碰我的东西。”他缓步走进正屋,在屋内环视一圈后,在太师椅上坐定。“明日会有人来教你府上的规矩。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可以问。”
红姨被他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讷讷的摇头。蒋嵩年反问道:“听说陆家小姐陆夭去了京州?”
红姨一愣,点头称是,心想果然蒋家对陆府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那么陆府二选一,勉强将她送来蒋家的事定然让他心里不爽。
蒋嵩年帮着父亲在朝中斡旋,自然是处处留心,事事留意。对极有可能入他后院之人定然得事先打听清楚。以陆夭的性子是很难与乙齐郡主和谐相处的,而红姨虽为义女,身份却是低微了些。来蒋家做个丫头都困难,现在却被安排进入自己的后院。也不知道父亲是念旧情还是盼他早日生子,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总之这种身份低微的女人竟然真的进了蒋家大门。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乙齐郡主居然也默认了。除了三弟依然好色之外,这家里的人突然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既然人已经来了,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探听到的消息属实,此女长相柔美,即使与宫中妃嫔相比也毫不逊色。蒋嵩年原本想打发她去小厨房做工,或者做个随时候差的丫头,现在看来既然郡主选择忍气吞声,那么他倒不如顺其自然,静观后事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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