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告白

作者:一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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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寒春


      芦桂兰和其余被拖欠工资的工人联合向劳动局投诉。不出半个月,劳动仲裁裁决书下达。工厂迫于工人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的压力,将原先承诺的奖金和工资发放到位,没成想这是压垮工厂的最后一根稻草。经济下行,工厂利润大不如前,社会形象受损后,更是雪上加霜。
      万物复苏的春天,工厂宣布破产,芦桂兰积劳成疾、病如山倒。
      江珣办理了住院手续,守在昏迷的母亲床边。
      医生看着少年瘦削单薄的肩膀,有些于心不忍。江珣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检查结果时,依旧不可置信,如坠冰窖,“什么?”
      医生重复了一遍:“乳腺癌,万幸是早期。”
      江珣目光空洞。春回大地,气温慢慢攀升,他却觉得透骨的冷。

      肖哲旻归心似箭,省城天大地大,他想把在全国联赛上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与江珣当面分享。联赛结束的当天,他就踏上归途,赶在晚自习前,回到熟悉的学校,迫不及待地推开教室的门,同学们纷纷围上来,问他比赛的情况和感受。
      肖哲旻心不在焉地回答:“还行吧!”
      他环顾一圈,没有发现最想看到的人影,有些失望,问彭伊杰:“江珣去哪儿了?”
      彭伊杰示意他凑近一些,小声说:“他妈妈生病了,这些天请假在医院陪她。”
      他们每天都有联系,江珣对此只字不提,怕影响他的状态。肖哲旻想到他遭遇如此巨大的变故和打击,依旧如常地和他有说有笑,便心如刀割。
      彭伊杰见他突然拿起刚放下的书包,“哎?晚自习就要开始了,你去哪儿?”
      肖哲旻头也不回地说:“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学校,还在省城吧。”
      翘课这事儿肖哲旻之前没少干,熟门熟路地避开巡逻的教务处老师,来到位于监控死角的围墙边缘,到底是隔了一年多没再逃课,身手生疏了,助跑翻过围墙,落地的时候,磕了一下,动静不小,险些扭伤脚踝。
      门卫大叔闻声而来,大惊失色:“同学,你哪个班的!站住!”
      肖哲旻一溜烟地跑了,一边跑一边给江珣发了一条语音:“你在哪家医院?”

      芦桂兰并不乐意接受治疗,不止是顾忌手术费用,更是排斥手术本身——以目前的医学技术水平,并无根治癌症的办法,只能简单粗暴地切除象征她性别的身体部位。她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她的老家在农村,重男轻女观念严重,她没读过多少书,孤身一人前往城市打拼,想要挣脱愚昧落后的原生家庭。她邂逅了爱情,结果好景不长,丈夫自甘堕落,染上赌瘾,败光了积蓄。她比原先更加卖力地工作,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工厂倒闭、确诊癌症。
      要说她在世上还有什么牵挂和骄傲就是江珣,懂事明理,聪慧优异。
      在江珣的劝说下,她开始纠结。
      已经够愧对他了,还要弃他而去,实在太过残忍。

      最让江珣担忧的不是母亲罹患骇人听闻的疾病,他更害怕她悲观失望地选择放弃。他试图唤起她求生的意志,费尽口舌,心力交瘁,忘了肖哲旻比赛的日子,点开他的消息,听到少年熟悉的嗓音,几欲落泪——他终于回来了,他很想见他。

      肖哲旻下了出租车,拎着两大袋水果和零食,一路从医院门口飞奔到住院部病房,看清江珣憔悴的模样,喉咙瞬间就被堵住了。他艰涩地问:“你几天没睡了?”
      “我不困。”实际上是睡不着。
      肖哲旻深深凝视他眼角密集的红血丝和眼底浓重的乌青,“哪怕睡不着,也靠着我闭目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看点滴。”
      江珣望了一眼昏睡的芦桂兰,轻轻将头靠在了肖哲旻的肩上,少年的肩膀并不宽厚,骨骼突出,有些硌人,却令他感到暌违已久的安心。
      病房内异常安静。隔壁床位的病人没能捱过昨夜,被白布裹着送去了太平间。他的家人办结了手续,收拾了行李,床位暂时是空的。肖哲旻在压抑的氛围中,感到有些喘不上气。他偏头打量江珣,哪怕在小憩,少年的眉心依旧紧锁,锁着不是这个年纪应有的忧虑。
      明明还是少年的身体,灵魂却被迫抽条成长为大人,背负多舛命运的重担。
      肖哲旻想替他揉平紧皱的眉心,他一动,江珣便睁开了眼,“打扰到你了吗?”
      江珣摇头,柔软的发梢蹭着肖哲旻的脸颊,“没有。我梦见了火化的场景。”
      肖哲旻握住他颤抖的手,“梦是相反的,阿姨会好起来的。医生说是什么病?”
      江珣回握住他的手,仿佛在汲取温暖和力量,“乳腺癌,早期,目前在做保守治疗,她还没有决定是否接受切除手术。”

      这段时间成日都在昏睡,芦桂兰并不疲乏,因此睡眠很浅,少年的窃窃私语,一句不漏地传进她的耳里,像是一串密钥,倏然打开了封存在心底、不见天日的记忆——孟夏夜、操场边、水池前那个禁忌的吻。
      芦桂兰魂不守舍,夙夜未眠,任凭月光晒干了眼泪。
      她将自己冒失撞破的意外埋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那以后,无解的结一直梗在心里,没有随时间流逝而消弭,反而越发坚固,无法摧毁。
      她感到肖哲旻离开了,适时“醒”来。
      江珣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没头没尾地说:“我撒了谎。校庆那天,我留到了最后,看完了你们的节目,还看到了我不该看到也意想不到的一幕——他吻了你,你也没推开他。”
      江珣面上的血色消退得一干二净,比芦桂兰还要苍白几分,他仓惶地喊了一声:“妈?我……”
      芦桂兰打断他,继续说:“我自我安慰那可能是年少轻狂、鬼迷心窍、不知深浅的玩笑,做不得数,也想过你们可能就是要好的朋友,还为你交到知心的朋友感到高兴,你打小孤僻惯了,没和谁走得那么近过……”
      “后来,你的转变,我看在眼里,终是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一口气说了那么长的话,芦桂兰忍不住开始咳嗽。
      江珣哑着嗓子让她快别说了,芦桂兰执拗地把话说完:“和他分开,我接受手术。”
      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逼迫江珣做出两难的选择,这很卑劣,芦桂兰清楚,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不要沦落到面目可憎的境地,可她爱戴的丈夫误入歧途,为社会所不齿,引以为豪的儿子眼看着又要重蹈覆辙,为社会所不容。
      江珣的指甲无意识地嵌入肌肤,肉|体上的这点疼痛却盖不住内心的千疮百孔。芦桂兰的语气并不激愤,言辞也不尖锐,所说的话依旧像一把刀,虽是钝的,仍能把他的心捅得鲜血淋漓。“我知道了。妈,好好休息,配合医生接受手术治疗吧。”
      芦桂兰突然拔高了嗓音,变得歇斯底里,“我要你发誓,说你不是同性恋,你只是一时糊涂,你会和他分手。你说啊,你说啊!”
      江珣麻木地重复了一遍。
      芦桂兰得到保证,强打的精神开始涣散,昏昏沉沉地睡去。
      江珣仰着头,让眼泪倒流。模糊的视野里,病房的白炽灯刺目又冰冷。他忽地想到洗苹果不用那么久,他匆忙拉开病房的门,肖哲旻果然立在走廊上,神情黯然,手中削了皮的苹果在空气中暴露多时,已然氧化变色。
      江珣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虚虚地落在他身□□院里争奇斗艳、竞相开放的百花,“我没得选择。对不……”
      肖哲旻竖起食指,止住了他的话音,“我明白。”
      他感觉他和江珣一样,沐浴在和煦的春光中,内里却已枯萎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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