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

　　凌卓是被沈亦森叫醒的，窗帘拉开了大半，外面明媚的阳光倾落床榻，让人有种睡到日上三竿的错觉。
　　他以为自己真的应了对方的玩笑话，睡到了下午两点半，赶忙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要下床，结果沈亦森只是把手机递给他：“李想同学给你打电话。”
　　“谁是李想？”凌卓困得视线模糊不清，接过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赫然是魏浩的大名。

　　凌卓猛然清醒过来，这才想起他约了魏浩一起去补习班。
　　该死的，居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的睡意消减了大半，见沈亦森离开了卧室，凌卓赶忙接下电话：“哥，你直接去补习班吧，我一会去那找你。”

　　电话那边，魏浩压低了声音：“老弟，我在你卧室，你人呢？”
　　凌卓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凌卓舒了口气：“多亏你反应快，我一会和你解释，你现在能出去不。”
　　魏浩的语气很无奈：“咋出去啊，一出去就得露馅。”
　　话音未落，电话那边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母亲的声音：“小卓，起床了没?”
　　凌卓又吓了一跳。

　　魏浩给他发来微信：“我开免提了。”
　　盖世老鼠：已开

　　凌卓深吸一口气，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妈，怎么了？”
　　由于心虚的缘故，他的情绪过于饱满，语气有点夸张，但这些在母亲的眼里，就是凌卓已经不和他们生气了。

　　“和同学好好玩，别吵架，你爸我俩去菜市场了，厨房有早饭，还热着，你俩饿了记得出来吃。”
　　凌卓的心情有点复杂，他“嗯”了一声：“知道了妈。”

　　挂了电话，他的手心起了一层薄汗，虽然父母平时不管他，但夜不归宿多少出格了点，更何况是来找沈亦森。
　　他走出房间，沈亦森恰好招呼他吃早饭。

　　凌卓摇了摇头：“我还没刷牙呢，一会回去吃吧。”
　　沈亦森没强求：“那我送你？”
　　“不用了，现在有公交车。”凌卓换了鞋，看沈亦森朝他走过来，情急之下直接开门跑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把门关上。虽然这样不礼貌，但他现在确实有点烦沈亦森。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一边否认家长的说法，一意孤行地信任沈亦森，甚至半夜闯进他家，只为了一句解释，可另一边，面对疼他爱他的父母，他又觉得为了一个曾经交情很浅又重逢不过几天的人而期瞒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信任沈亦森是因为相似的经历让他同病相怜，对父母愧疚是因为父母无条件包容他太多，他却为了一个外人和他们吵架。

　　一时间分不清对错，又因为半夜离开家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就下意识迁怒于沈亦森。
　　如果不曾认识他，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他会安安心心在家里打好几天的游戏，然后跟着魏浩去补习班兴风作浪，父母还会因为他交了新朋友而开心——
　　凌卓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是说要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吗？可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他也不例外，如果接近沈亦森意味着以后会频繁和父母吵架或频繁欺瞒父母，他也会嫌麻烦。

　　他一边鄙夷这样的自己，一边理解了曾经那些离他远去的同学。
　　他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外面的阳光，只觉得不真实。
　　自从认识了沈亦森，就像一直在梦游，甚至连带着魏浩的存在都变得不真实。

　　他下意识看手机，魏浩给他发了信息：你爸妈走了，我也走了哈
　　凌卓想了想，给魏浩回微信：早饭吃了没？我妈手艺挺好的，你尝尝
　　盖世老鼠：还真没吃，网吧住了一宿，被烟呛的有点没胃口，你啥时候去补习班
　　0：在路上了，我回家找你

　　二十分钟后，凌卓敲响了自己家的房门，魏浩给他开门：“老弟，自己家钥匙都不带？啥事给你急成这样。”
　　凌卓径直走向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关于沈亦森的来龙去脉。

　　魏浩在一边默默听着，等他说完了才开口：“所以你大半夜去找那个老师了？老弟，原来你这么重感情，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凌卓冲掉脸上的泡沫，看着镜子里自己大大的黑眼圈，愣了许久，他重感情吗？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解释，就扔下沈亦森跑了回来。

　　他擦了把脸，然后走向厨房：“一起吃点吧，我妈说不吃早饭容易得胆结石。”
　　“真的假的？”魏浩乐呵呵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吃了顿再寻常不过的早餐。

　　“其实我都很久没合适吃顿早饭了，”魏浩喝着还温热的豆浆，突然说，“我爸根本就不管我，打打零工，闲下来就喝酒，他有酗酒的习惯，喝多了就和我吵架，还说我妈坏话，我听不下去就和他吵两句，这次吵大了，他干脆不让我回家了，让我滚出去自己赚钱，爱上哪待着上哪待着去。”
　　凌卓听得直皱眉；"那你这两天——"
　　“白天蹭图书馆，蹭免费的补习班试听，晚上去网吧住。”

　　凌卓一向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可以住我家。”
　　“没事，将就过这个暑假，下学期我就申请住校了。”魏浩说道，“你爸妈对你很好了，只是你们年龄差距大，有代沟是难免的，吵架也在所难免，但父母毕竟年龄大了，以后多担待点，好好说话，还是能沟通的。”
　　凌卓原本最讨厌别人教训自己，但破天荒的，魏浩的话他听进去了:"嗯，我有空好好和他们聊聊。"

　　吃过早饭，两人打车去补习班，路上，魏浩提醒凌卓：“把手机收了，他们问你就说没手机，带你好好感受物种多样性。”
　　凌卓听话地把手机放进了兜里。
　　魏浩又说：“我原来班级有一哥们也要来凑热闹，正好带你认识认识。”
　　“还有别人啊。”凌卓的语气有点低落，他以为魏浩只有他一个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另一个人的存在后，多少觉得有些冒犯。
　　魏浩以为他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那哥们可热情了，别怕。”

　　两人下了车，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谷城书法培训”六个大字，见魏浩就要走进去，凌卓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书法补习班？”
　　魏浩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现在补习班打击的严，所以补习机构就拿书法培训之类的字眼掩人耳目，其实就是那种补课的补习班。”
　　“哦，狡兔三窟。”凌卓一副开了眼的表情，“不过看它这夹缝生存的样子，能靠谱吗？”
　　“那肯定的啊，”魏浩喘了口气继续说，“肯定不靠谱啊。”
　　凌卓翻了他个白眼。

　　两人走进补习班，墨绿色黑板上面拉着红底白字的横幅：只要应试心态好，三天也能去高考！掌握学习方法，本科轻松拿下！谷城高中辅导，您的终生向导！
　　凌卓的嘴角抽了抽，这才抽出一句话来：“这补习班的审美死绝了。”
　　"这才哪到哪啊？一会你就会发现，这里老师们的脑细胞也死绝了。"

　　小声议论间，一位招待老师看见了二人，魏浩一改不屑的神情，乐呵呵地上前打招呼：“老师好，这就是我带过来的学生，也来试听贵校的课程。”
　　老师看了看凌卓，然后说道：“我是这的数学老师，叫我杨老师就行，那边有空座，你们坐吧，咱试听期间不收费，要是试听结束后，觉得咱课程对你有帮助，欢迎报名正式培训哈，给你看我们这的学员，去年来了五百人，四百多人都考上了本科，还有三十几个上了重点大学的，你看……”

　　凌卓接过杨老师递过来的名册，上面有几百人的成绩，最高分居然698。
　　“他们之前的基础怎么样？”凌卓问道。
　　“害，都几乎是零基础，”杨老师说，“你看这个考了563分的，刚来我们补习班的时候，二元一次方程组都不会解呢，可愁死我们了……不过你看，这孩子在我们这学了一年，照样考了个一本，又要给我们送锦旗又要重金感谢的，我们都拒收了，解考生艰难是我们的初心，赚钱只是其次，你们学生不容易，我们都理解。”

　　这番话极具迷惑性，凌卓很快就上了套：“那我会解二元一次方程组，我能再考高一点吗？”
　　杨老师像老父亲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当然能啊，小伙子一看就机灵，在这好好学，老师一定让你上重点！”

　　“重点大学？”凌卓咽了咽口水，“真的吗？”
　　“你们这些学生啊，常年成绩差，就对自己失去信心了，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抱着这样的心态，自然什么也学不好，”杨老师振振有词，“在这里，大家起点都是一样的，老师们也不会因为你们基础差就给你们压力，学习环境特别适合你们，别说重点大学了，只要跟着老师学，刷新往年成绩线都是可能的！”

　　凌卓还想问什么，被魏浩暗戳戳戳了腰子，他回过神来，然后说道：“那好，我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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