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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新月(十二)
惜月一怔,仿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事已至此,就这样吧。”元英似乎是很疲惫,他没有想到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宠惜月,爱惜月,但是自从惜月怀孕以来,她就开始变得多疑、多愁、善感,曾经那个冷然若西施的女子,好像一下被打若凡尘。
内宅的琐事也不如之前料理的干脆利落,如今有出了这种事,孩子已经掉了,他也不想追究到底是不是惜月做的。
毕竟在他心里,重点是孩子在或者不在,是不是惜月做的,也没有太多意义了,毕竟她的孩子也即将临盆。
他心中很有些倦怠,但他是如此多情的性子,因此现在也不愿说出什么绝情的话。
“这两个月你先别走动了,孩子出生前在胧月院待着吧,管家的事情也不用管了,我自会请老夫人来做。”
惜月只觉一盆冷水将自己从头浇到底,又悲又痛,竟从心头觉出可笑来。
他怎么能问都不问一句,就真的认为是我做的?
他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意?
元英被惜月的目光看的心神不稳,别过眼。
“不是我。”惜月一字一字道。
元英垂下眼,叹了口气:“无论是不是你,今晚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你不信我吗?”惜月不依不饶,眼睛亮的惊人,直直地看着元英。
“无论信还是不信,事已至此,母亲也在气头上,你先回避吧。”元英站了起来,不想再纠缠。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了,又来了两个婆子,带着惜月回了胧月院。
惜月坐在绣墩上,方才这个房间里,元英还在喂她吃橘子,转眼,这里就被他变成了囚笼,此时她被围困在这里。
只为了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充满破绽的陷害。
外面的婆子并没有远去,她们在外面守着她,不让她乱跑。
其中一个婆子道:“难怪是青楼带回来的,下三滥手段真是多。”
另外一个婆子不屑:“还不是看她那个妖精样子,指不定进府之前跟多少男人睡过了。”
竹青实在听不下去了,打开房门冲外面吼道:“哪来的长嘴婆子!信不信我告诉了少爷把你们打出去!”
一个婆子听了似乎觉得好笑,嗤笑道:“还打我们出去呢?打谁出去还不一定呢!”
竹青还想发脾气,但是惜月却挥挥手。
惜月身上的大氅未除去,她在梳妆台前,像一尊雕像,竟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娘亲,我错了。
春来,惜月快九个月了,元英差人送了几次东西,来了一两次,说了一些宽慰的话,略坐坐就走了。
但无论哪一次说起是不是惜月害静娴滑胎的这件事他却不怎么回应,与其说是不回应,倒不如说是不上心。
他年富力强,官场炙手可热,子嗣这种事情实在无须操心。
他依旧用那些甜蜜话儿去抚慰着惜月,调笑着,想让郁郁不乐的惜月开心一点,这样对胎儿也好。
但是惜月不笑了。
她的泪从眼里流出来,裹住了心头鲜活的欢喜和爱意,里面已经开始发脓发臭。
奇怪的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后,惜月突然觉得元英的话也不如曾经那样让自己欢欣雀跃了,她从中品出了游刃有余,品出了精心雕砌的技巧。
仿佛他在这里说完后,再对着别的女子,依旧可以心无负担,甚至深情款款地吐出。
元英根本就不爱她,或者说,元英只是把她当作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
他不在乎鸟儿是否闯太大的祸,只要鸟儿能愉悦他的心情就罢了,当然他有闲暇时也会去逗弄鸟儿,因为这本身就是生活的乐趣所在。
是啊,元英不爱她。
清晨,鸟儿在窗枢啾啾鸣叫,给院子带来了些许生气,惜月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新绿,她脸色苍白,坐在那里像一团云,像是很快消散便融入这晨光中了。
竹青看得心一跳,出声:“月夫人......”
“嗯?”惜月回头,她如墨的发没有任何装饰,用了青色的发带歪歪地挽着,黑发浸在春光里,五官都有些淡去了似的,只余一团温润的光斜依在窗前。
竹青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道:“静娴夫人来了......”
惜月恍然,“哦”了一声,轻声道:“请她进来吧。”
林静娴把丫鬟嬷嬷留在了外面,她一个人走了进来。
今日她穿了蜜藕色裙裾,滑胎后将养了一个月,人还是显得瘦弱苍白,即使是暖色的衣服没让她看起来很有精神,只不过因为清瘦,原先的怯弱气褪去了不少,脸上的棱角显出来,倒看起来很有股端庄持正的气质来。
“月妹妹。”林静娴进来环视了一圈,便坐到了主位,看着坐在窗边的惜月道,“本来你应该向我行礼,但是我知道你要临盆,身子重,我心肠好,不想计较这个。”
惜月无视话中的嘲讽,她明白林静娴的敌意和恶意完全理所应当,她静静地道:“谢静娴姐姐体恤,只是你的孩子并不是我害的。”
竹青给林静娴上了茶,林静娴不语,惜月看了竹青一眼,道:“出去吧,把门带上。”
竹青咬了咬嘴唇,看了看林静娴,又看了看惜月,最后一走三回头地出去了。
林静娴这才端起茶杯,轻抚了上面的茶沫,道:“我知道。”
惜月一愣,她心念急转,竟站了起来,忍不住上前两步:“你知道?”
林静娴回头看向惜月,眼神里居然有一丝悲悯:“我第一次见你时,心里很好奇,你那么美,轻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元英更是痴迷,我心想,这个女子真是好看,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后来你进府了,我发现你不仅好相处,还很会料理家事,你轻轻松松地就做好了一切,连怀孩子都那么轻而易举,你好的好像没有破绽,让我没办法。我只能联系娘家请来了一个大夫。”
“大夫?”惜月诧异。
“是啊。”林静娴眼中浮过痛色,抚了抚自己已恢复平坦的肚子,“我的身子早就不适合生育,你不是知道吗?”
说完她冷笑一声:“你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在除夕宴上提醒我了。”
惜月一愣,想起她在除夕宴确实随口说了一句静娴姐姐的胎儿贴心不闹的话。
但那确实真真是无心之言,并无它意,但林静娴身子早就不适合生育,于是她找大夫用了偏方怀上了孩子,但是对她身体的伤害也极大。
林静娴放下茶碗站起来,走到惜月面前,她是纯正的京都人,身量高挑,她低垂着眼对着惜月一字一顿道:“我的孩子当然是生不下来的,若不请你帮帮我,等你生下了孩子,我在这个府上哪还有立足之地呢?”
惜月如遭雷击,只觉得一切荒谬至极:“所以那个大夫和熬药的丫鬟都是你安排的,就是为了堕了自己的胎来陷害我?”
林静娴不语。
惜月只觉得心头发痛,肚子也隐隐作痛:“你家世清白高贵,又是正室,你又害怕什么呢?就算你赶走了一个我,还有无数个像我这样的人,难不成府里每进一个女子你就要如法炮制一次么?”
林静娴露出一个不甚清明的笑,仿佛听不出惜月的嘲讽,唇角勾出漂亮的弧度:“我失去的......是一个男胎,元英很愧疚,这些愧疚已经可以保我的地位不倒了,再说,你这次不是马上就要出生一个婴儿了么?”
林静娴盯着惜月的肚子,惜月忽然感觉一阵恶心,捂着肚子就要后退,不聊身子太重撞到了旁边花瓶,一时间乒呤乓啷花瓶碎作一地,她也跌坐在地。
“月夫人!”竹青听到声音,顾不得规矩,直接冲了进来,看见惜月跌坐在地,焦急地冲过去扶起惜月,见她掌心被割了一个大口子,心疼得要命。
林静娴看着惜月跌坐在地的狼狈样子,无端想起老夫人寿宴那天,她偷偷跟着紫姝来到别院,看到惜月披散墨发,坐在芭蕉叶上弹琴的出尘样子。
彼时她如天边皎洁月,纤尘不染。
如今她如尘下泥,大着肚子任人宰割。
她心里诡异地升起一股快意。
思及此,也觉得没有什么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她施施然、大大方方地走出了这个小院。
“月夫人......”竹青多日的担惊受怕终于忍不住,她像个孩子似的痛哭出声,“月夫人你要振作起来啊,内宅从来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儿,你也要保重自己啊......”
惜月惨然笑了笑。
她想要站起来,但是因为孕期的浮肿让她的双脚无力,听了竹青的话,她非但没有生出为了孩子要保重自己的念头,反而突然开始痛恨起来。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张着嘴呼气,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她怎么能这样软弱,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她何至于连遭陷害,元英在乎的就是这个孩子,林静娴也在盯着这个孩子出世。
她的嘴里发出哽咽,类似于小兽的呜咽声。
为什么要生出这个孩子?为什么要有这个孩子。
她恨元英,她恨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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