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海

　　去往医院的路上，夜微凉。

　　周杳身旁的窗是打开的，丝丝缕缕的夜风吹进来，掠过苏离的耳边，让人清醒。

　　突然恍惚，自己怎么又坐到周杳的车上了，这一切际遇，显得不那么真实。周杳对她来说，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呢？

　　他从来不对她讲多余的话，没明确让她还钱，也没说帮她的理由，更没体现出什么明显的目的……只提过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每周末给他煮饺子，剩下的，好像他所做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但怎么可能是理所当然的呢？

　　思绪凌乱，但目光清亮。她静静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那双白皙骨感的手在方向盘上来回游转，淡灰的夜色笼罩下，显得温柔，她一时看得入迷。

　　或许……都是因为缘分吧，最终下定了这样的结论。

　　到了医院。

　　将杨秋林扶着下了车后，苏离直接又将杨秋林背起来，周杳微怔，一路上看到这种场景的人目光也都多停留了一会儿。大概惊叹这女孩儿的力气，或者猜测他们来医院的目的，随后暗自戏谑一番。

　　三个人，一男两女，都是最青春的模样，这很容易引人猜测，那种不好的猜测。

　　走完该走的流程，到了收费的时候，苏离在口袋里摸了摸自己的钱，极其单薄的几张，连一半费用都不够，她脸色燥红，慢慢转头，看向在一旁坐着的周杳。

　　他低头看手机，面色平静。好像是感知到了苏离的目光，抬头，四目相接。

　　“麻烦您等一下。”苏离对窗口的收费人员说，收费人员轻点了头，苏离闷红着脸，朝周杳走去。

　　“那个……我钱不够。两只手都在不停地扯衣角。

　　他没说什么，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回，在手机上操作一番。

　　知道他给她转了钱，苏离小跑到窗口，付了医药费，等手机弹出支付消息，她才顺便看了下，他又给她转了1000块。

　　她跑过去，语气急促地说：“给的太多了，我把剩下的给你转回来。”欠得太多，又该怎么还啊？她想着，手上在操作，但手机反应比较慢，半天划不动一下。

　　“下午买菜，是你付的钱。”他没有抬头，淡淡说道。

　　苏离猛得抬头，“那也花不了这么多……呀？”

　　“留着以后买。”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他就接着说。

　　“……哦……”苏离心情忐忑——他话里的意思是，还有以后。

　　以后，是多久呢？

　　杨秋林伤得不十分严重，只是些皮外伤，再加上精神疲惫，营养不良，才导致的虚弱无力。肚子疼，是饿坏了。

　　医院里，寂静无声，苏离将杨秋林扶到医院门口，正要继续往车里走时，她顿住了。

　　“你们走吧，不用管我。”她声音微弱，但总是坚决，冷毅。

　　“秋林，听话，现在这么晚，你一个人又能去哪？”苏离大概猜到，杨秋林不想要别人的怜悯，她尽量避免让秋林感到她的心疼，但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我不怕。”她一字一顿地说，仿佛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部细数了一遍，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让伤口隐隐作疼，但正是因为疼过，所以才无所惧怕。

　　苏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周杳，他面无表情，没做任何反应。

　　待再转过头来，发现杨秋林已经走开了，向着无尽的黑夜，向着顽强的自己。有人步步生花，而她，约是一路荆棘吧。

　　……直到不见了身影，苏离轻叹一口气，才自然地朝停车的地方走。

　　“她没地方去，你就有了？”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颇有玩味的声音。

　　苏离脚步一滞，心也跟着震了一下。他……是在怪她不该一意孤行要回学校？

　　“我……”她一时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脸色变得绯红，更不敢去看他，就这样傻傻愣在原地沉默着。

　　“想睡大街？”他站在车边，斜靠着车身，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翻划，说话时，随意地瞥了她一眼。

　　脸更烫了，夜风拂来也未降下一点温度，只能让苏离加倍感到自己发烫的脸，以及裸露无疑的羞涩。

　　小跑过去坐上车。

　　她静静地坐在后座，拘紧着身体，感到一种淡淡的压力。

　　一路无话，此时街面上早已没了人，所到之处只有孤寂的路灯，孤寂的地伫立，孤寂地散发着光。

　　车驶过，明暗相接，黑白交替，苏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醒来，车已停下，人已离去，只身上唯留一张毯子。

　　她掀开毯子，下了车，木栖园的大门微掩着，门缝中夹杂几许暖黄色的光，苏离轻轻将门拉开刚够她进去的范围，走路时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他在客厅，还是沙发上，睡着了。

　　走近前去，茶几上竟然有一个烟灰缸，里面俨然呈现着十几具残烟的尸体，苏离观详着他的脸，向上挑起的眉毛尽然是英气，深邃的眼眸闭着的时候弯弯的，睫毛颜色浅，但又长又密。

　　鼻梁□□，嘴巴长得很秀气，下唇薄于上唇，看上去儒雅动人。

　　苏离几乎忍不住想伸手触摸，下一秒却见他眉头皱起，像是做了不好的梦。关于他以前的经历，即使传言有所夸大，但本质上也就是那样。

　　苏离心疼他。

　　将刚刚她身上的毯子轻轻覆在他身上之后，她打开书包，准备就在这客厅看会儿书。却未料到，拉链刚一拉开，就看到了一个白色包装袋。

　　小心将其拿出来，打开一看，一件白色的衣物折叠整齐，粉色小花跃入苏离眼眶。

　　顿时，眼眶微湿。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什么，从来不会被轻易满足，应该说，通通都会被拒绝。

　　过年的时候，别家小孩儿都会有新衣服穿，他们穿着最新样式的衣服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嘻笑玩耍，见到苏离还穿着那经常穿的旧衣服，便会在对方耳边悄悄说闲话，有时候甚至直接当着苏离的面，面露鄙夷，出言难听。

　　苏离一开始很难过，哭着回家，想告诉他自己也想要新衣服，但看到他冷漠的脸庞与厌恶的语气时，那些“想要”就全部烂在肚子里了。也生生将眼泪逼回眼眶，再不将这些无可厚非的小心愿表露出来。

　　那时候沈丽霞还没有开饭馆，一家人的收入全靠苏宏喜，所以沈丽霞也没有钱，苏离更不忍心向沈丽霞开口。

　　这件衣服，她只是站在门外多看了两眼，他就替她买了来。还有关于杨秋林，他半句没问，就替她帮了她。

　　他就是那些路灯吧，自己身处黑暗，却给苏离打来了一束光。

　　苏离紧紧攥着白裙子，贴在胸口，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滚滚热泪滴滴翻涌。

　　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她会守在他身边的，不管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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