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的夜晚

　　挂钟来到22:10，它滴滴答答的转个不停，一圈又一圈，我的回忆也像这时针一样一分一秒的走下去……

　　培训过后，我们像新兵连结束，一个个下连队一样被安插在岛城的各个银行，而我分在运通银行。那天早上，我早早到了，到的时候行里正开晨会。大厅里，一个个西装革履的“金融农民”一字排开，男的领带，女的丝巾，干净利索，浑不像宫强所说的“农民”样子。

　　前面一个女的在训话，她四十几岁年纪，样子像董明珠，行事风格也像。她一只手掖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指点江山似的点拨着这些“农民”，后来她一指这些人中最高大的一个，说：“闫闩，你像话吗？”

　　被点到的这人叫闫闩，他一米九的个头，体重得有二百五十斤，站在那像小山一样，这还不算最突出，最突出的是这座“小山”的山腰上竟长了个“大瘤子”，而这“大瘤子”就是他肚子，他肚子比老酒的肚子还大，光个肚子，眼瞅就得有个六十斤。因为这肚子，别人往往不喊他名字而喊他“宰相”，他肚子大的都能跑船，不叫宰相叫什么，谁教“宰相肚里能撑船”呐！

　　宰相一脸不高兴，说：“我怎么了？”

　　训话的女人姓王，是这的行长，她看着宰相，一脸的嫌弃，说：“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

　　宰相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觉得我——还挺好。”

　　王行长音调一高，说：“还挺好？你居然还好意思说‘还挺好’？”她一手指着宰相，眼睛扫过一众“金融农民”，说：“你们听听，闫闩说他自个儿还挺好。”跟着她又盯着宰相说：“整个分行五十九家支行，理财经理你排名五十九，你可真给咱行长脸啊。”

　　宰相一脸不服气，说：“行长评分你给我打零分，我排名五十九也不奇怪啊。”

　　王行长说：“你瞅瞅你干的那活儿，你觉得我该给你打几分？”

　　宰相还是硬刚，说：“我零分当然也只能干出零分的活儿。”

　　王行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一时气的脸上的肉不停抽动，最后说：“行，你行，这事儿咱俩不算完。”

　　王行长这时看到了我，问了一句：“你哪位？”

　　我赶紧说：“我叫方格，万信证券的，今天第一天来。”

　　王行长领会的很快，说：“啊，三方存管，你来的正好，今年行里三方任务也很重，那个谁……”她一指左手边一个小伙子，说：“小王，你来的早，你带带他，今年你俩一块儿把咱行这三方业务顶起来。”

　　这个叫小王的小伙子朝我回头瞧了一眼，他眼神有些复杂，不像老师傅教徒弟的那么友善，我和他微笑，他没有任何表示，回过头去和王行长，说：“我明白，王行你就放心吧。”

　　王行长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朝角落里的几个姑娘，说：“杨早、李莉、可凡，你们保险还有证券他俩，行里的业务也能干，那些存款、信用卡、手机银行，一定得多推销，推销不是白推销，谁干的我记在谁头上，业绩提成和他们我都一视同仁。”说话间胳膊一甩，丈量了一排的“金融农民”。

　　角落里的几个姑娘齐刷刷的答应，王行长见我没开口，又提醒我说：“小方，你听见了吧，你在我这不光能干证券，行里的业务也能干，干了就有提成，我一分都不落。”刚才我没答应，这回她指名道姓的和我说，我赶紧答应。

　　宰相听了，脸上一阵苦笑，这苦苦的笑容像是对王行长说话的质疑。

　　王行长冷着脸，说：“怎么了闫闩，你的活儿你不干，我找人来干没毛病吧。”顿了顿她又说：“别人干的活儿，这钱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揣了你兜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宰相笑着说：“没毛病。”

　　由此我才知道，银行里的人不一定就是银行的人，他们也有的是保险，也有的是证券，不过他们也都和银行的人一样——穿工装，男的领带，女的丝巾，鱼目混珠般教人分不出来。

　　我所在这银行有三家保险，两家证券。干保险的是三个小姑娘，年纪也都和我相仿，不过她三人李莉和张可凡走得近，天天一块儿吃饭一块儿聊天，只把杨早撇在一边。干证券的叫王朴，海通证券，他比我大着几岁，也比我早入行。王行长教他带带我，他却没把这话记在心上，我想和他套近乎，他往往要摆出一副包拯的脸，教我碰上一鼻子灰。

　　王朴比我来的早，关系也根深蒂固，有炒股的客户往往直奔他那去，他们聊大盘，聊个股，聊基本面，聊技术分析。我有时候忍不住过去听听，王朴看到我凑近，就说：“诶，我和客户聊股票，你远一点。”听他语气，像是我要抢他饭碗似的，而且他和我从来都是冷言冷语，甚至都没叫过我名字，即便不得已要叫我，称呼上也是“喂”、“诶”，像是我没有名字一样。

　　王朴人机灵，也会来事儿，和行里柜员也都哥哥弟弟的处得不错，而且他和李莉、张可凡打得火热，一有炒股客户，她们就往王朴那带，好些天，我愣是一个业务没有，在行里像个多余的人。

　　当然了，一个人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儿运气，有一次一个客户提着十万现金直奔行里，来了就直言要炒股，巧的是他正好撞在我的枪口上，而我也总算“开胡”了。因为这，王朴老是皱着眉头看我，像是我从他嘴里抢了一块肉似的。因为王朴天天对我爱答不理，渐渐地李莉和张可凡也慢慢跟我疏离，似乎我不配进入他们那个圈子。

　　受到冷落的不光是我，还有杨早，同病相怜的两个人自然有话说。杨早胖乎乎的，雪白的皮肉天天出汗，她出汗就得喝水，有的人不用吃饭，光喝水就长肉，而她恰恰就是。越出汗，越喝水，越喝水，越胖乎乎。杨早脸大，像盛菜的圆盘子，这样子的一张脸笑起来不美，也不可爱。不过她不笑也不行，客户当然不爱待见一张苦瓜脸。脸不好也就罢了，偏偏杨早还长了一张碎嘴，嘴里藏不住事儿。

　　一天中午我俩一块儿吃饭，我说：“你业务干的咋样？”

　　杨早剜了我一眼，说：“干的咋样你看不出来？！”她低头吃饭，跟着一句：“和你一个样。”

　　我说：“李莉他俩呢？”

　　杨早嘴里吃了一半噎着了，跟着一阵咳嗽，咳嗽完了，说：“你没瞧她俩天天笑的那狐媚样儿？还有哥哥弟弟的叫的那亲热劲儿。嗨，人家会巴结人儿！”

　　我问：“她们巴结行里的人？”

　　杨早说：“哼，八成都睡在一块儿了。”

　　杨早嘴上没个把门儿，说的话我当然不会全信，同行是冤家嘛。我说：“王朴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杨早说：“他三个穿一条裤子。”顿了顿又说：“说不定早就上了一张床上了，这谁又知道啦？”

　　我说：“所以咱俩才能一块儿吃饭。”

　　杨早瞥了我一眼，说：“我稀罕你么？”

　　我想你千万别稀罕我，也别和我穿一条裤子，更别和我睡一张床，咱俩处哥们儿行，其他的免谈。

　　我又说：“王行长呢？我觉得她像花木兰，和个男人一样能干事儿。”

　　杨早听了苦笑了一下，一脸不屑的说：“她？她长了个把儿也是个二姨子。”

　　我咦的一声，诧异的说：“王行长她干事爽快，连咱们这些行外人干业绩也都有提成。”

　　杨早问了一句：“你干了多少？”

　　我说：“这个月我弄了二十几个手机银行，七八张信用卡。”

　　杨早问：“她给你钱了？”

　　我咦的一声，说：“她会不给？”

　　杨早笑了，笑完了才说：“她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你干的那些都记在她头上，钱也都揣在她兜里，等她给你发钱，下辈子吧。”

　　我一脸不信，说：“她会言而无信？”

　　杨早说：“你刚来，整个行里也就你一个人信她的话。”她顿了顿又说：“你见那两个娘们儿办信用卡了？”说的是李莉和张可凡。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杨早又说：“她们不想挣钱，嫌钱腥？”

　　我一想我被王行长当猴子耍，感觉吃的饭也变味儿了，我将嘴里的饭呸呸吐了地上，心里这才痛快些，痛快的像是朝王行长脸上吐口水。

　　杨早瞧了，捂着鼻子说：“你真恶心。”

　　我说：“恶心么，恶心就对了，我在朝王行长吐口水呢。”杨早听了，咯咯的笑，笑完了也学着我样子吐口水。

　　我说：“你恶心谁呢？”

　　杨早说：“我吐那两个娘们儿。”说的还是李莉、张可凡。

　　我只管笑，笑同行是冤家，因为李莉和张可凡，杨早天天的没个业务，她没业务就挣不到钱，本该属于她的一份钱都让李莉和张可凡挣去了，你说杨早恨不恨她们？就像我和王朴，我不过凭运气捡了一个单子，王朴就天天皱着眉头看我，瞧他那目光，似乎要在我身上拉下一块肉。

　　我笑完了，又说：“要我说，行里最有意思的人是宰相……”

　　我话没说完，杨早说：“你趁早离他远点儿。”

　　我不解的问：“为什么呀？”

　　杨早“切”的一声，一脸鄙夷的口气，说：“你没瞧人人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吗？”

　　我想了想也是，不光行里的“金融农民”躲着他，就连保险、证券这些行外人也都对他退避三舍。我想不通，就问：“就因为他工作干的不好？”

　　杨早说：“工作干的好不好不知道，不过老大给他打零分，摆明了是要将他扫地出门。”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来上班、下班，哪怕什么都不干，也不该是零分吧？”杨早见我点头，她又说：“谁要是和他走得近，将来一定没好果子吃。”

　　我想了想，觉得杨早说的在理。杨早又说：“在职场混，先不说干工作，要紧的是站队，你站错了队，累死你也活该。”

　　经杨早一番“教育”，我慢慢悟明白了，忍不住赞了杨早一声，杨早骂了我一句：“就你眼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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