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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
“参见太子殿下。”
殿门吱呀一声被湛言推开,顾砚舟踱进殿内。
竹语候在内室外,看见人进来,心中一慌,连忙上前行礼。
顾砚舟挥袖示意她起身:“孤听闻柔嫔邀你家小姐进宫小住,方才下朝,便得了空来看看她。”
“回太子殿下,奴婢们备了热水,小姐刚才正准备沐浴歇息。”竹语挪过案上茶盏,盛一杯茶递给顾砚舟,“还请太子殿下小坐片刻。”
内室。
雪停了,晨晖透过雕窗纱幔,映照室内,光影朦胧。
书案处,谢忱川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眼都未抬,修长指尖翻过书页,发出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
江渺月蹑着步子走过去,指了指左侧雕窗,悄声:“殿下,要不你从那儿走吧。”
谢忱川支着下巴,抬眸看她:“不是皇嫂说的不在意身败名裂吗,后悔了?”
江渺月寻个借口,打发道:“我若惧怕身败名裂,自然不会默许殿下今日所做之事。”
她瞥过砚台:“只是我进宫一事对外是柔嫔相邀,殿下此时露面会让柔嫔背负秽乱宫闱的罪名,于皇上不好交代,因小失大,非明智之举。”
“且殿下若想让太子失颜面,不如待成婚之后,成效更佳。”
“嗯,有几分道理。”谢忱川起身,把书册放回书架上,神色晦暗莫名,“如此说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嫁给他了?”
江渺月眉心浅蹙,他这话什么意思?若非她要嫁给太子,二人的合作又如何进行?
来不及多言,她理了理发髻衣衫。此时须先稳住顾砚舟才是。
“......殿下先走吧。”
谢忱川却没依她这逐客令,悠悠往盥室走。
江渺月愣了神,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却见他绕至那面苏绣屏风后,堂而皇之地宽衣,仿佛要沐浴。
她低声:“殿下!”
正在这时候,竹语从前殿走来,撩开纱帘,轻声唤道:“小姐,太子殿下还在候着....”
这个谢忱川...!
江渺月攥紧了拳,深深剜过屏风后的人影,徐步往外去。
前殿,顾砚舟安静坐在紫檀椅上,一身杏黄色朝服尚未褪去,玉带束腰,肩上金线绣的四爪蟒纹流转细碎的光。
她扼住方才的怒气,挂上笑,走到顾砚舟面前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渺月不知殿下此时会来,方才更了衣,这才多有怠慢。”
顾砚舟侧首,拉她坐下:“无妨,是我唐突了。”
“这宫殿你可还喜欢?若不喜欢,我命人把玉照阁收拾出来,那边离御花园近,赏玩方便,装潢也更贴近闺阁一些。”
江渺月看到他的脸时,好似愧疚作祟,心里莫名一紧。
那张温润面容上,此刻没有任何笑意。
眉宇间压着倦色,眼下是淡淡青影。分明只是刚下朝,却像是已撑着一身重负行了千里路。
这些天他因新党掌权,心力交瘁。今日谢忱川未去上朝,只留皇后听政,朝中政见更是任新党左右,一派乱象。
江渺月垂眸回绝:“殿下费心了,只是浮光殿是柔嫔娘娘挑选的,我若刚来便要搬走,难免会受人诟病,说我挑三拣四,对娘娘不敬。”
“也是,你考虑的周全些。”顾砚舟淡淡扫过她的脸,“可有身体不适?可是惹了风寒?”
江渺月不解抬头:“什么?”
没等她反应,顾砚舟的手背覆在她额前,顿了片刻:“你脸上很烫。”
朝外吩咐道:“湛言,传太医。”
“且慢。”江渺月忙不迭喊住湛言,“不用传太医,殿下。”
这天分明寒气逼人,她却顿感满头大汗,随口诌道:“只是有些水土不服,过会儿便好了。”
顾砚舟目光在她耳际绯色停了一瞬:“水土不服也需加以调理才是。”
便回身对着竹语说,“照顾好你家小姐,若有不适定要及时传太医。”
竹语连忙称是,江渺月心中舒一口气,正想着怎么把他打发走。
“这些日子你若觉得无趣,我便让贞静多来走动,她与你年龄相仿,性子率真,想必能与你交好。待过几日上元节,你也可与她结伴游玩。”
他口中的贞静,便是窈妃所出的十公主,在众皇子公主中,排在最末尾,集娇宠于一身。上次宫宴,她因病未能列席。
江渺月略一思衬,点头应下。
顾砚舟目光落在她脸上,沉静了片刻,轻声道:“渺月,四皇兄一党的下场,想必江五公子也已回府告知太师了。这宫里宫外,如今是九弟说了算。他要动谁,便动谁。他要保谁......”
他顿了顿,“也无人能阻。”
“你是我的妻,若在这宫中遇到什么难处,或有人...为难你,”他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像针扎到她心里,“务必要告诉我。”
江渺月甚至不敢看进他的眼睛。
他此刻用这样一种近乎恳切的语气,提醒她宫闱险恶,告诉她有事尽可以寻他庇护。无论是否真心,能否兑现,都令她难以面对。
是她为了自保,先背信弃义了。
恰在此时,内室骤然传来一声“哗啦”。
“?”
几人齐齐回头。
江渺月面色一暗,咬紧了牙。
谢、忱、川。
她攥紧袖中的手,边腹诽边僵笑道:“殿下,想来是天太冷了,宫女备的沐浴水放一会儿便凉了,眼下正在换水吧。”
顾砚舟神色有些捉摸不透,凝着她好一会儿,才起身道:“如此,你便先沐浴,好好歇息吧。我下次再来看你。大婚之事,礼部已在择期。不会等太久了。”
“湛言,走吧。”
“恭送太子殿下。”
目送人走远了,殿门被复掩上,江渺月终于放松了一半。
水声已然停了,她疾步走进内室,隔着屏风问道:“殿下何故戏弄我?”
只听谢忱川轻笑:“你过来。”
又是这般唤小狗似的。
盥室雾气氤氲,江渺月压着怒火,眸色一沉:“殿下若只是以戏弄我取乐,那恕我不能奉陪了。”
谢忱川“啧”了一声,从屏风后走出来,长身玉立,衣衫完好而未有一丝褶皱,哪有一点沐浴的样子。他甩了甩手,水珠顺势洒落。
他道:“玩玩水而已,皇嫂别生气。”
此言一出,江渺月更是怒极反笑:“...殿下好雅兴。”
谢忱川看着她气恼表情,双颊粉白,然眼底偏偏冰冷,分明是误会了。
眸中生悦,拂过手上白玉扳指,道:“永州苏家一事我已有些许眉目。”
江渺月抬眸凝着他。
“陈年旧档虽被人为销毁了,但也留了些蛛丝马迹。”谢忱川斜靠床柱而立,“户部那边的消息,当年最后一次调取卷宗的,是定国侯府的人。”
江渺月眸光一黯,此事与她所想分毫不差。
谢忱川若有所思道:“可从定国侯府下手,范围又太广了。皇嫂,要不我把他们全部关起来审吧?”
“......”虽知他只是胡诌,但想起江逸淳所言,江渺月还是眉梢一颤。
她思索道:“我母亲曾从永州带来两名女使,可她们在当年母亲去世之后,都被裴氏发卖了。”
“我后来寻遍汴京的人牙子,用尽威逼利诱询问,却都没有线索,二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谢忱川漫不经心转着扳指:“人间蒸发,不是死了,那就是被藏起来了。”
江渺月定定望进他眼里。
正思虑,雕窗外掠过黑影,窗被人轻叩:“将军。”
听出是衔光,江渺月心头微松,顺势温声道:“殿下若有要紧事,便先去吧。”
“......”
谢忱川深深看她一眼,理了理袖口,信步朝外走。
-
东宫。
顾砚舟抬手,宫人无声上前,为他褪下那身沉重朝服。他未发一言,只在宫灯柔光下疲惫而坐,指尖轻按突突作痛的太阳穴。
“太子殿下,可还要派人去浮光殿侍候?”
“不必了。”顾砚舟侧眸看向来人,“湛言,太师府离宫尚不足二十里,她怎会水土不服。”
忆起满室墨香,他合上眼,声音压得很低:“既是水土不服,身上不适,却怎么有闲情逸致涤砚和墨,还偏催着孤走。”
湛言不解:“殿下...?”
“......无事。”他话锋一顿,转而问道,“户部那边,去查过了吗?”
“回殿下,户部......如今在九皇子掌控下,属下的人,未能入内。”
-
这几日在浮光殿住得无趣,便是出去逛逛,一言一行也要恪守宫规,须得轻言细语,步调缓和,不可有大动作,也不可四处张望。
好在江渺月记性不错,吴嬷嬷教的那些规矩,她都记得。
她欲出宫再查女使一事,却被宫女以死相拦,这偌大的皇宫,竟还不比太师府自由。
谢忱川几日都没再来扰她,她得不到出宫特许,去找柔嫔,谁知柔嫔也称病不见。
江渺月唤了人,将书架上藏书都拿下来,供她翻看。
素手正挑选,蓦地瞧到谢忱川那天读的那册,竟是战国策的抄本,她将其抽出,拿在手中细细研读。
方读了几行,殿外一声唤打断了她:“皇嫂!”
“参见公主殿下。”
“哎呀,免礼免礼!”少女边走进来,边对殿内宫娥们摆着手,“皇嫂,今日琼林苑有捶丸比赛,好多人都来了,咱们也去玩吧?”
江渺月愣愣放下手中书。贞静?
见到少女时,她一瞬明白了顾砚舟口中形容的“率真”。
贞静公主朝她飒爽一笑,露出白白的一排牙。
如此性情和她的封号全然搭不上边。
江渺月礼道:“参见公主......”
还没说完,贞静赶紧把她扶起来:“既是我皇嫂,就不要这么客气了,我名吟照,你就唤我阿照吧!”
她的眉眼随着话音轻轻悦动,这般明媚鲜活,江渺月心中一动,笑着应她:“好,阿照。”
顾吟照绕着江渺月转了一圈:“没想到皇嫂竟生得这样漂亮,难怪我七哥甚是喜爱呢,他可总在我耳边念叨你,要我来陪你解闷。”
“太子殿下有心了。”
顾吟照拉起江渺月的手:“那咱们快走吧,方才捶丸已经开始了,去晚了可就看不到了!”
在众宫女骇然之中,顾吟照带她跑出宫殿。
琼林苑。
新年未过,宫苑内处处仍悬灯笼彩绸。尚未回暖的风里带着还未散尽的烟火气,刮过劲松枝头,呜呜作响。
舆轿停在苑正门,下轿后,顾吟照一路拉着江渺月小跑,留竹语和几名小宫女在身后边喊边追。
二人踩过石板路,径直跑到西苑一处向阳的缓坡。
这里是宫中冬日捶丸的惯用场地,背风,地上特意铺过一层细沙以防冻土打滑。
三五面簇新的彩旗在风里飘着,以标示球穴。几位贵女公子已换上利落骑服,正持杖说笑,口鼻间呵出团团白气。
角球在细沙地上滚动,偶尔撞上为增难度而设的湖石,发出“笃”一声脆响。
风从开阔处来,新鲜空气涌入江渺月鼻息,冲淡了这几日心头的沉闷。
“皇嫂瞧,”奔跑过后,顾吟照双颊微红,指向场中一个穿淡黄骑服的少女,“那是文侍郎家的千金,去岁秋狩她捶丸得了头彩,父皇赏了她这身贡缎的衣裳呢!”
江渺月顺着望去。那少女正扬杖击球,姿态确比旁人娴熟几分,引得众人赞叹。
“还有那,我三哥他们今日也来了!”
顾吟照目光一转,指向场地的另一侧,“那可是裴世子?”
江渺月眸光微动,这才顺着顾吟照的手指,从一众华服中,望见那个熟悉身影。
裴行琛并未下场,只闲适地立在场地边缘一株古松旁。他今日一身石青色暗云纹锦袍,外罩墨色披风,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正与人交谈。
“他是皇嫂的表哥吧?我与他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我母妃说,要让他做我的驸马。”顾吟照环着手,“可我跟他不熟,又怎么能和不熟的人成婚呢?”
江渺月闻言微微诧异,窈妃竟看中了裴行琛吗?或者说,是看中了定国侯府?
心里虽同意她的观念,却也只能违心道:“公主金枝玉叶,婚事自有皇上和娘娘圣裁。”
顾吟照嗔道:“皇嫂,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净说些套话。”
“三皇子!您怎可公然违例......!”
“什么违例不违例的,我去你的!在这地界儿,老子说的话就是例!”
一阵喧闹,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华服男子已扭打作一团。锦衣在尘土中翻滚,精致的发冠歪斜欲坠,露出底下散乱的发髻。
周围几个年轻公子慌得手足无措,伸手去拉,却反被两人的蛮力带得踉跄,活像一锅沸水里胡乱扑腾的饺子。
顾吟照惊得挥手大喊:“三哥,三哥,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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