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打工人

　　“小谢，我赐予你姓名。”

　　“嘀嘟滴嘟——”
　　“这是什么令人激动的声音？”
　　“啊——是陆羽的心跳声！”

　　心电图在眼前框成游戏屏幕，系统小爱甜甜的嗓音传来：“本场游戏时间紧迫，小爱自动给你分配了皮肤，是《疯狂动物城》呐！”

　　陆羽说：“我要Nick狐。”

　　CP皮肤系统——
　　启动！

　　耳机里，陆羽听到小谢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羽嘴角上扬，黑卷发包裹的脑袋上顶起蓬松的耳朵尖，外红内白，在风驰电掣间，柔软的毛在空中飘扬。她的视线里长出黑色湿润的鼻子，挤挪一下鼻子，咧开长嘴，唇下两颗闪着光芒的獠牙露出来。

　　——狐狸先生的牙齿为什么这么白？
　　——因为我们用的是高露洁草本牙膏！
　　——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

　　宋体二号加粗字体被打在一块木质招牌上，“啪”一声，从屏幕上方掉下来，在陆羽眼前“嘎叽嘎叽”晃动。

　　陆羽的狐狸眼睛顶在头顶，滴溜溜转，问：“这什么鬼？”
　　小谢说：“高级赛有广告植入。”

　　陆羽加大油门，引擎发出“轰”一声巨响，车轮在车道上迅速旋转，擦出亮白色的火花。劲风卷起脖子上松松垮垮的领带，“啪”一声遮住她视线，她抖了抖自己的狐狸脑袋，伸长脖子，伏低身子，迎风钻入“猎豹”两耳间，加紧油门。

　　嘀嘟——
　　一声喇叭响。
　　亮红色尾灯闪了一下陆羽的眼睛。
　　轰隆一声响，她与红队一名玩家擦肩而过。

　　一瞬间，画面定格，镜头速度慢下来，转场效果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系统像黑板擦一样将所有玩家和坐骑擦去，他们更新成各自选择的皮肤。

　　光线成对角线波光粼粼刷过陆羽的摩托车。
　　下一刻，摩托车变成了红蓝相间的警车，钢筋铁骨的车架压在橡胶车轮上，在车道上弹了几下。

　　陆羽跌进驾驶室的皮椅，双手放上方向盘。各种亮光从挡风玻璃里射过来。陆羽拨动开关，关闭远光灯。灯一暗，一只壮硕的马臀正对警车。西部牛仔警长“胡迪”骑在一匹亮红色的马上。警车眼看就要追尾，她急忙打方向盘，轮胎与车道摩擦打滑，发出尖声惊叫。

　　陆羽左肩撞进皮椅，安全带像树藤一样缠住她，她抓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冒汗，“小谢，要是这场比赛输了，先借姐姐几万块钱应急。”

　　小谢说的，输掉高级赛，奖金池清零。

　　小谢沉默。

　　陆羽紧张地看向后视镜里穷追不舍的蓝队，“我方向感很差，对赛车游戏没有信心。”

　　“来接我。”耳机里传来三个字。

　　陆羽从侧窗看出去。

　　与警车平行的赛道上，搭载着昏睡游客的巨大玄铁车如黑色舞龙一般破云而出。

　　小谢已经从过山车上站了起来，胖嘟嘟的身子成跪姿，双手搭在脚两边，随时准备一跃而下。

　　陆羽猛打方向盘。
　　警车像直升飞机一样朝小谢所在的过山车飞过去。

　　过山车行到上下颠倒的轨道。
　　小谢和过山车整个倒悬过来，像挂在山洞岩壁上的睡觉蝙蝠。

　　警车侧过来，卡在半空。
　　陆羽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去够副驾的车门，指尖每一次都堪堪能够到车门把手，但她努力了几次，就是没能打开车门。

　　陆羽灵机一动，摇下车窗。

　　“小谢，现在！”

　　小谢落下来，棉尾兔朱迪蓬松柔软的皮毛顿时塞满整个车窗，他像是漏斗里的沙砾一样慢慢流下来。

　　小谢在副驾坐定后，把兔腿爪爪抬到前窗，摘下玲娜贝儿的头套，夹在腋下，巨大的兔耳朵垂在后脑勺，三瓣嘴动一动：“我来接手吗？”

　　“啪”一声——
　　胖兔子自己按上安全带。

　　陆羽想起Claire说的那个潜规则的玩笑。

　　她心虚地问：“这不算作弊吧？”

　　小谢说：“我当你是同意了。”说完，他挪动一下胖屁股，从警服口袋里掏出一条银链子——就是他常常放在书包袋子里那个68008芯片的银牌挂饰，“我的游戏，我做主，”

　　小谢的手臂罩过来，一股青草凝着露珠的清新之香也压过来，银牌被他挂到陆羽脖子上。

　　小银珠子串成的链子紧紧勒住脖子。
　　好凉——

　　小谢修长的手指伸到陆羽胸前，“啪”一声拉开银牌——里边竟然真的藏着一块芯片。他翻下警车里用来连接外接设备的盖子，在一个小东西上插上了这块芯片。

　　陆羽瞥到，这是一个EEPROM（电擦除可编程只读存储器）卡扩展槽。EEPROM卡是一种可以利用特殊模块来编写的内存，即使关了机，卡中的内容也不会消失。看起来，小谢事先已经事先编写了一些编程设计小工具，并自己编写了编辑器，以此应对“企鹅”不在身边的情况。

　　小谢的手指在车载液晶屏上点了一阵，他预设的编辑器自动运行，屏幕上快速呈现他敲出的字符，速度快到滚动的屏幕都模糊起来。

　　陆羽就静静看着他。

　　小谢右侧的车窗玻璃升起来，车外各种流光如流星划过。透明的窗玻璃里，倒映着一只屁股蛋形状的大灰兔子的侧脸。

　　“噗”一声——
　　陆羽这边的方向盘降下去，小谢身前五光十色的激光方向盘升起来，美式驾驶室一下子转为英式右舵车。

　　小谢右手搭在激光方向盘上，左手食指抓了抓下巴，猛然一个大转弯，警车漂移起来，倒退着冲过第一道激光门。然后，他的指尖戳向车载液晶屏，兔爪爪勾起，敲了敲屏幕上红蓝两行标志上的计数。

　　陆羽刚才看见，当警车穿过激光门的时候，蓝队的那行数字从7跳为8。

　　小谢说：“本次游戏，不计个人成绩，只统计团队成绩。隧道里一共有8道激光门，每个玩家顺利通过一道门，系统会自动为其所在队伍记上一分。车轨是单行道，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比速度吗？那岂不是每一队都能拿相同数量的成绩？”

　　陆羽的话音刚落，警车冲过第二道激光门。
　　然而，他们是跳跃着滑过去的，刚好飞过蓝队的阿拉丁魔毯和红队的灰姑娘南瓜马车相撞的现场。

　　陆羽回头，看后窗玻璃里因两车事故而升起来的巨大蘑菇云，咽了咽口水。

　　小谢也从后视镜查看情况，“明白了吧，这是一场汽车生存赛。”

　　小谢挂挡，车速缓下来，警车两边夹击的红队赛车超过他们，从车内看，警车像是在倒退。敌方的赛车越靠越近，将警车的车道夹得极其狭窄。三辆赛车像一个正在迅速移动的巨大三角箭头。

　　右边的吉普车突然降速，陆羽能看到与他们并行的车窗里，敌方玩家的人影正在晃动。吉普车窗的玻璃缓缓降下来，冷黑色的玻璃之后出现一支狙击步枪的枪管。

　　“低头！”陆羽吼一声，狐狸爪子伸向小谢后脑勺，猛地将他往下一按。

　　砰一声——
　　一颗子弹从狭长的枪管里射出来，紧接着，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小谢吓得一激灵，棉尾兔的大长耳朵竖起来，子弹从耳朵中间穿过去，穿透驾驶室的车窗，钻入左侧飞驰的赛车车身。

　　左侧的敌方玩家被杀，车子瞬间失控打滑，撞上同样措手不及的右侧吉普车，两车相撞，轰隆一声爆炸，飞弹出漫天钢铁残躯。

　　赛车残片像密密麻麻的子弹一样射向前窗玻璃。

　　小谢闷闷喊了声：“坐稳！”

　　小谢的手指迅速在车载屏幕上弹三弹，前方车道向下凹陷，凭空生出一条黑咕隆咚的隧道。隧道尽头有一个巨大的虫洞。引力扭转虫洞周围的光线，产生引力透镜效应。警车飞跃虫洞。

　　陆羽想到一句话——飞奔向银河。

　　很奇怪，时间明明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是人体所有器官无法感知其流逝的过程。但当警车穿越虫洞的那一刻，陆羽却觉察时间的存在，它在倒转，是的，在倒转——物质的运动、能量的流动，它们都在逆转。

　　警车从虚浮的虫洞驶出来，车轮实打实地落在车道上，天然橡胶的轮胎砸在车道上，甚至弹得陆羽屁股疼。

　　而警车车窗之前——
　　那两辆已经撞毁的敌方赛车再次向他们压近，呈一个飞速向前推进的尖锐的角。

　　他们穿越了？
　　就在刚才那一刻？
　　回到了两车相撞前的那几秒！

　　小谢肯定是看到了陆羽惊得要掉下来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说：“车道是单行道。但，谁也没规定，游戏时空不可以是莫比乌斯环。”言毕，警车弹跳起来，飞跃左右夹击的塞车。

　　莫比乌斯环——
　　象征着无尽与循环，永恒与无限。

　　陆羽觉得这游戏实在太有意思了！

　　陆羽突然凑到小谢身边。不管刚才遇上什么样的情况，小谢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陆羽毫无预警地靠近却吓了他一大跳。他手中的方向盘向左偏了一点点，车子也自然颠簸起来。可是，陆羽只是从他的皮带上取下朱迪的警察配枪，然后就从他身前掠过，钻到后座去了。

　　小谢抿了抿唇——不，是棉尾兔朱迪警官抿了抿三瓣嘴。

　　陆羽钻到后座，看到一个闲置的警灯。她双手抓着手枪，深吸几口气后，抓起警灯，摇下车窗。她抓着警灯的手臂伸出去，拍了拍车门。

　　小谢会意，打开了车锁。

　　陆羽打了车门，身子挂出去，手臂上举，先在警车顶按上警灯。

　　蓝色警灯“乌啦啦”叫嚣起来。

　　陆羽一手攀住车门，转身，另一只手举着手枪，“砰砰砰”对着后面紧追不舍的吉普车的驾驶室连开三枪。

　　从小兔子朱迪的手枪里钻出来的是三枚蓝莓子弹，子弹打上吉普车的挡风玻璃，并没有穿透，而是喷射出蓝色的液体，整面挡风玻璃都裹上了蓝莓果酱。

　　敌方玩家看不清前面的路，车子歪出去，砰一声巨响——出局。

　　陆羽做了个吹枪口的姿势，手枪一划，弹夹打开来，她轻轻一抖，一颗颗空弹从枪身蹦出来，每一颗都落在她嘴里，咀嚼，是酸甜可口的智利蓝莓。

　　换弹！
　　砰砰砰——
　　继续疯狂扫射。

　　警车在光带车道上呈Z字疯狂甩尾，警铃闪烁呜咽，挂在车尾的赤色狐狸连连扫射。

　　陆羽一枪比一枪准。

　　每一把枪都有它的小脾气，只要熟悉了它的后挫力，瞄准的时候调整枪的准心向下压枪，陆羽可以称得上弹无虚发。

　　到处都是像星光一样散开来的蓝莓果浆。
　　警车穿越第三道激光门……
　　第四道……

　　快到第五道激光门的时候，前头微微有光——那种现实世界人类创造的灯光。

　　小谢大声说：“陆羽，回到前面来！”

　　陆羽爬回车门内，这个时候，旁边玩家的赛车撞了警车一下，陆羽重重摔进后座，蓝莓子弹弹射出来。她坐了一屁股湛蓝果浆，车内立刻散发沁人心脾的新鲜果香。

　　小谢身体半转过来，左手手肘撑在椅背上，撇过头，像倒车的时候看向后窗，朝陆羽伸出手。

　　他白皙透亮的脖子又折出凌厉好看的角。

　　陆羽脑子有点蒙，手却自然伸向他。

　　十指尖一点点触碰，又一点点交握成拳。

　　小谢把陆羽拉回了副座。

　　陆羽蜷起膝盖，窝在副座稍作休息。

　　系统小爱提醒：马上要到室外轨道了，停赛十三秒。

　　所有赛车开始停战，他们像是蚂蚁嗅到了蜂蜜，一个个黑点聚到普通游客乘坐的巨大黑铁车厢边，成了两排整齐的列阵，一时间，倒像是挤在跨海大桥上塞车的车列。

　　过山车冲出室内场馆的那一刹那，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所有玩家和他们的坐骑消失不见，他们肩并肩，匍匐在迪迪尼乐园设计的黑色摩托车上，神色淡漠疏离，装模作样尖叫起来。

　　所有人对着镜头捕捉器张牙舞爪。

　　陆羽手指放到小谢脑袋后面，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她想，等会儿一定要去迪迪尼app上把这张照片买下来，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

　　过山车在室外的轨道上飞速上行，又下落，它倒转过来，每个人身体在上，头在下，头发像瀑布一样撒下来。

　　陆羽倒挂喘息着，她感觉什么冰冷之物从脖子里钻出来，重重打在她唇上，唇一定出血了，她的舌头舔到甜涩涩的液体。

　　明亮的银色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小谢的银链子！

　　陆羽鬼使神差地松开安全带，身体下坠，纤细雪白的手指追着银链子一起下落。

　　几乎在同一时间——
　　另一个瘦长的身影也从座椅上跳了下来。

　　站在玻璃栈道上排队的游客惊呼起来，像鹅一样拔长脖子，手指头戳向空中。

　　“发生事故了！”

　　“有人掉下来了！”

　　“快叫救护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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