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

　　“不怕的不怕的。”见但伟表情难看，以为他害怕，明蓝连忙抽回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一般连声安慰他，“都治好了，我不疼的。”
　　但伟不说话，径直看向黄洛一，与她目光相遇。
　　“明蓝，哥哥没事。”黄洛一为明蓝放下衣袖，“你去吧，我跟哥哥说几句话。”
　　明蓝懂事地点点头，捡起地上的画报，想了想，交给黄洛一，又迟疑地望了但伟一眼，这才跑出房间。
　　“你想问明蓝的伤势是怎么回事？”黄洛一直起身，面对但伟，似乎了解他要问什么话题。
　　“怎么会，怎么会……”但伟连说了两次，却发现还是无法表示自己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待呼吸平稳，才又愤然开口，“居然下那样的狠手，若是她父母知道，不知心痛到何种地步。”
　　“很抱歉。”黄洛一望着激动不已的他，平静地开口，“明蓝的伤势，正是她亲生母亲的杰作。”
　　脑中轰然一片，但伟不敢置信地盯着黄洛一：“你说什么？”
　　“明蓝是超生第二胎。她妈妈本想要个儿子，结果生下明蓝，不但没有如愿，还丢了工作，从此将她当作眼中钉肆意虐待。两年前，救助站将她带回时，她几乎只剩下半条命。”说到这里，黄洛一的声音低下去，“你该听出她说话的不对劲。那是她妈妈强行灌她热油，导致她食道和声带受损。”
　　但伟倒吸一口冷气，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返身走出几步，蹲下，抓起积雪，揉成团状，狠狠地扔出去。
　　黄洛一走到他身边，望他苍白的脸色：“你现在了解了？对某些人来说，亲情，其实是件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及。恰如明蓝，在渴望；而你，却在逃避。”
　　但伟终于抬眼望她：“你非得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点拨我吗？”
　　“不伤及肺腑，哪能刻骨铭心？”黄洛一轻轻道，也蹲下来，望他一眼，伸出双手，拉出他还埋在积雪中的手，暖在自己手心，“你不试，又怎么知道你与他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爱的存在？”
　　被雪水浸红的手被她捧在掌心，暖暖的温度，叫人好生流连，舍不得离去。
　　“若是试了，结局却不是皆大欢喜，到时候，连仅有的余地都没有了。”他凝望她的眼睛，喃喃质问。
　　但见她微微一笑，他心一震，正要回避她的眼神，她开口了：“你知道吗？就某件事，当一个人开始找借口的时候，其实，是想为自己留有后路。”
　　在她看来，他并非对自己的家恨之入骨，只是，突然的变故，令他茫然无所适从，才会选择逃避，
　　“我没有。”但伟咬牙道，语调却软弱无力。
　　黄洛一静静地望着他，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
　　“我说我没有。”她不回答，但伟再次开口，加重了语气，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她不放，他用力，硬生生地收回，孰料使劲太大，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向后，仰坐在地。
　　“没有没有没有……”他手握成拳，泄愤般地用力捶打地面，砸得雪沫四溅。
　　本是蹲在地上的黄洛一缓缓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吼叫声：“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她的态度，令但伟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好了，我们走吧。”黄洛一道，伸出手来，作势要拉他起来。
　　“你——”但伟伸出手去，与她手心相触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口，“你要对我说的，仅仅是这些？”
　　“那你还希望我对你说些什么呢？”拉他起身站定，黄洛一摘下眼镜，抹去上面被但伟举动溅上的雪沫，“放不开心，自欺欺人，就算是神仙，也爱莫能助。我还算有自知之明，不会强人所难。”
　　身子一颤，他望着低头的她，一时间沉默，两相无语。
　　片刻后，她戴上眼镜，也不看他，转身便走。
　　身后有踩上积雪的脚步声，她并不回头，径直向前走。
　　过了一会儿，身后终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有时候，我想当初若是不打那个电话，会怎么样？”
　　黄洛一停下脚步，回头。
　　“甚至，有时候，我真后悔自己认识了你。”但伟也停下脚步，站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如此对她说。
　　“为什么？”这一次，黄洛一却笑了。
　　“如果不认识你，我就不会变得这么奇怪。”但伟摸了摸鼻子，似乎想要笑，脸却绷得紧紧，看上去，有点哭笑不得的模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黄洛一转过身来，大步走上前在，站在但伟身前，抬眼望他良久，才伸出手去，拨开他额前不经意间垂落的发丝，轻轻开口：“很简单的，回家，看他们，然后，问自己，到底还在不在乎他们。”
　　“简单吗？”他心缩紧了一些，不知是因着她的举止，还是对她的建议。
　　“不简单吗？”她还是笑，发觉他紧张起来的古怪模样着实可爱，“就当去探望了一个并不熟悉的朋友，吃顿便饭。”
　　她还形容得当真简单。事不关她，她当然可以轻轻松松。
　　于是，他咕哝着低声道：“可他们并不是不熟悉的朋友，他们是——”
　　猛地住口，他瞪眼，盯着她的眼睛，赫然发现，自己又掉进了她的圈套中。
　　“是什么呢？”偏偏她还在问他，存心调侃。
　　他不理她，低头，脚尖来回拨弄，在脚下铲出个小小的雪洞。
　　是什么呢？即使嘴上硬撑，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反正，不可能是不熟悉朋友吃顿便饭那么简单。
　　“你看，其实你也明白的，对不对？”黄洛一的话，又飘进他的耳朵，随后，是手臂被人轻轻地挽住，连带了脚步，身不由己，一同，慢慢地向前走着。“回家看看，于你，于他们，都有好处。”
　　“你为什么——”他偏头看她，却发觉彼此隔得这么近，心一跳，又连忙转过头来，咳嗽一声，镇定自己的情绪，才又开口，“要对我这么好？”
　　是好吧？若是不好，何苦忙前顾后，将他的事，牢记于心？
　　“因为你很傻。”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黄洛一望着不明所以的但伟，给了他一个微笑，“有时候，很多的事，都是我们作茧自缚。”
　　因为想不开，所以封闭了自己，慢慢的，禁锢了记忆的一切，原谅不了别人，所以，也解脱不了自己。
　　好比，以前的自己。
　　他只是心底有个死结，而她，要把它剪开，给他心灵彻底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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