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停。”周锦惜带人进了曹州城，全身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这几天她不是上帝视角，根本不知道情况如何，只能稳住心态一路往前，还好不辱使命，到了曹州城的地界。

　　“锦惜丫头。”隔老远沈老将军浑厚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周锦惜顿时觉得亲切不少。

　　周锦惜翻身下马，快走几步到了沈将军与曹州城城主陈立的身边，“恭迎储君殿下。”曹州城城主携曹州城官员们向周锦惜行礼，这时候的周锦惜筋疲力尽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些，匆匆点点头。

　　“聂卿姐姐呢？”周锦惜环顾一周，发现没有聂卿的身影，按理说聂卿和沈将军武功了得，都应该在自己之前到，就是因为清楚自己身体状况，才会紧赶慢赶，可如今却发现聂卿并没有到达。

　　沈老将军也面色不太好，到了的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因为没有人能保证周锦惜和聂卿的安全，他只能日日站在这等，如今才把周锦惜盼来，仔细一想，聂卿那丫头应该再快一步才是。

　　“殿下，将军，聂副将兴许是路上耽搁了。”陈立见两位都沉默不语主动说道。

　　周锦惜只想着会不会出了意外，但转念一想，万一真是耽搁了，到时候他们再出城找人，万一错过反而不好。

　　沈老将军也宽慰道：“是啊，等两天吧，南阳离曹州距离并不远，怎么说五天也该到了，若是两天后还不见聂卿丫头，咱们就出发找人。”

　　周锦惜这才点头，陈立一边把人往里面迎，一边道：“府里已经为殿下备下了府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沈老将军道：“这曹州的饭和南阳的饭有所不同，我在这吃了几天可是胖了一圈呢！”

　　周锦惜知道这是沈老将军在逗自己开心，也随着笑了笑，但是不得不说这曹州的饭确实好吃，尤其是这羊肉和白汤，既鲜美又香甜，肉也劲道，瘦而不柴，可是让周锦惜这几天啃得军粮的胃缓过来一点。

　　“我老头子说的没错吧，明天带你常常东街的那家牛肉，也是一等一的绝。”沈老将军吃饱喝足，拍着肚皮道。

　　看来这几天，沈将军已经将曹州城逛了一遍了。

　　夜里，周锦惜在房中点了一并烛光，趁着月色展开身上藏匿许久的堪舆图。这是整个大平的军事堪舆图，能很好的看清楚从南阳到曹州，从曹州到汝南，再从汝南南下到南越的整个路线，君上将图给予周锦惜就是为了让周锦惜行动的时候方便。

　　更何况，此物重要，若是被有心人拿到，岂不是就能知道大平哪里驻扎军队哪里是要塞，物资又在哪几个口，所以周锦惜没有告诉任何人，出来这些天也没拿出来过。

　　“谁？”外面门窗微动，看起来门口应该站着人，周锦惜赶紧将堪舆图收了起来，大喊道。

　　“是我，锦惜丫头。”是沈将军，周锦惜这才舒了口气，让沈将军进来，两人本是男女有别，但在这民间反而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沈伯父，怎么了。”周锦惜倒是不怕沈将军，他堂堂车骑将军，平日里堪舆图都是不离手的，自然也不怕他看到，于是重新展开。

　　沈将军看清此图，有些意外周锦惜随身带着堪舆图，但转念一想也觉得还是带着保险，道：“我这两日查看了曹州城，本意只是体察民情，却发现街上乞讨的人格外多，按理说曹州城离都城如此近，怎么说都不应该治理如此混乱，流民多就意味着不确定性很高，若是哪天这些人揭竿起义，距离都城越近就越容易出事。”

　　周锦惜初来乍到还不是很清楚这回事，随即皱眉道：“陈城主呢？他知道这事吗？”

　　沈将军道：“我曾侧面探听过，陈立此人八面玲珑，但是在民间口碑却不错，我提起来流民，他表示知晓此事，但又不能不接收，到时候让流民流落在外不确定性更大。”

　　“这么说，这件事是陈立默许的？”周锦惜问道。

　　“是，流民没有地方去，若是不解决，事情只会越来越麻烦。”沈将军点点头。

　　“为什么不报到都城。”周锦惜皱眉问道。

　　沈将军道：“此事无法汇报，流民虽多但并不构成威胁，若是只因为流民变多而报给都城，恐怕不是被拦在奏折之外就是被调换城主了。”

　　周锦惜从没想过还会有问题是到不了都城的，这趟出来果然是对了，就连离都城如此近的曹州都有一些事是她这个储君不知道的。

　　“沈伯父，曹州附近有没有草寇窝点？”周锦惜实在受不了坐以待毙，道。

　　沈将军仔细看了看堪舆图，道：“这，这，还有这有三个，但是因为距离都城不远，人数都不是很多。”

　　周锦惜仔细看了看，最近的在东南方向，最远的在西北方向，三个点势均力敌互相牵制，倒是和谐。

　　“如果聂卿...姐姐遇害，哪个地方最有可能？”周锦惜问道。

　　“并不好说，虽说曹州城附近是这三个，但谁也不能确保盗匪是一路跟着或者说离南阳更近一些。”沈将军摇头道。

　　“既然距离都城那么近，为什么不派人去剿灭！”周锦惜莫名有些火大。

　　“流民只是咱们看到的冰山一角，土匪更是一窝窝的出，人数这么庞大的集体，如果尽数救助带走，让他们去干什么？若是他们有活口的可能，根本就不会落草为寇了。”沈将军叹息道。

　　周锦惜握了握拳，没再接话，沈将军看周锦惜一言不发，大概也表达完了自己的想法，告辞离去，徒留下周锦惜一人陷入沉思。

　　无力，憋屈，还有根本不知道聂卿身在何处的焦急爆发了，周锦惜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渺小的，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底蔓延，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至天亮，周锦惜才困意来袭，缓缓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晌午。

　　醒来又是一阵懊恼，自己作为储君平日里就习惯了早起上朝，如今这般懒散，到时候又被弹劾，但又想着是在外面，周锦惜小小的庆幸了一下。

　　吃了午饭沈将军带着周锦惜去逛了逛这曹州城，还好此次出来周锦惜只带了男装，倒是方便。

　　街上果然很多流民，大多衣衫褴褛，有的一看就身染恶疾，倒在路边不省人事，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敢管，沈将军带着几人一路维护着周锦惜，周锦惜只觉得自己与她们现在看起来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路边小孩看着器宇轩昂的周锦惜和沈将军，怯懦的躲在一旁，好几个瘦弱的身躯窝在一起，周锦惜想起了皇宫里的周唯，可天下人可怜的比比皆是，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救得过来的，如刀割一般的同情心被周锦惜强行压下，闭了闭眼，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几人人高马大，就是周锦惜也不在矮数里，这里的孩童又大多营养不良比同等年龄的小孩还要瘦弱些，这才叫一个没看住，一个手上脏兮兮，身上衣服补了八百补，头蓬垢面的小孩子从身后拽住了周锦惜的衣角。

　　小孩子的力气能有多重，但周锦惜还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并且低头看去，一旁的官兵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把那个孩子押住了，虽然力气不大但是事发突然，让一旁的流民和周锦惜一行都愣了一下。

　　“等一下！”眼见着小孩子要被带走，周锦惜吩咐一声，士兵不再行动。那小孩才敢说话：“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小孩子虽然害怕，但还是炽热的看着周锦惜，让周锦惜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道：“你找神仙有什么事吗？”

　　小孩子像是确定了她就是神仙，着急道：“神仙哥哥，你救救我娘吧，我娘要不行了，他们说我娘快死了！”小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挣扎。

　　周锦惜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匆匆与沈将军对视一眼，沈将军上前道：“小家伙，你妈妈在哪呢？”

　　小孩子拿自己残挫不堪的手指指了指不远处道：“就在那！”

　　周锦惜这才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小指均已经断裂，但是伤口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虽然已经结痂，但想必当时一定很痛，方才他拽自己也是拿的左手。

　　“你的手指...”

　　“锦惜丫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周锦惜这才回神，沈将军并非没有注意，但还是道：“锦惜丫头，前面....”

　　周锦惜不知道沈将军要说什么，面露疑惑。

　　沈将军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说：“前面是此地的贫民窟，陈立说以前倒是没有，只是空着的街角，自从流民多了，那个地方就开始鱼龙混杂，很多出来乞讨的流民，在乞讨完了以后都会回到那里。”

　　周锦惜大概能明白，一个地方的贫民窟大概就是最脏最混乱最没有安全保证的地方，甚至于，没有了律法的地方，可想而知人性的丑恶会多么无限放大。

　　但看着眼前小男孩恳求的眼神，周锦惜实在说不出来拒绝的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勇气，周锦惜硬是点点头道了句带路。

　　沈将军似乎早就有所想到，倒是没有多惊讶，只是挥手让下面的人放开小孩，让小孩带路。

　　一行人越往前走，路上的行人越少，流民就越多，又因为这几人衣冠楚楚，一看就格格不入，更是惹人注目，沈将军将随身的佩刀外露一点，这才让很多明晃晃往这边看的人收回了视线。

　　“娘！”小男孩看见自己的母亲，就一下子扑了上去，周锦惜等人这才看到，那女子年纪并不很大，而身上却...

　　“是花疾，捂住口鼻。”沈将军见多识广，看了女子的病症就大概能明白更何况此女子衣服已经破败不堪，面色惨白，身上多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周锦惜虽还未成婚，但总归是知道些的，毕竟已经到了可婚配的年纪，所谓花疾，多在勾栏院女子身上出现，此病难治的很，若是得了几乎就会被勾栏院丢弃，要是年轻的时候攒下来一些家当还好，要是没攒下，大多孤苦无依。

　　花疾又会传染，但具体如何传染没人知道，沈将军这才让人捂住口鼻，尤其周锦惜又是女儿身，更应该注意。

　　“让人去请大夫。”周锦惜透过手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但下面的人还是听清以后照办了。

　　“娘没事...”那女子还在虚弱的安慰小孩，小孩看自己母亲这个样子，除了簌簌的掉眼泪也别无他法，那女子看着周锦惜等人，知道他们身份尊贵，但自己能力有限，便也只能点了点头。

　　周锦惜越看越不觉得眼前的女子普通，按理说流民中大多是平日里就吃不起饭的人，才逃荒到别的城市，但这个女子不应该沦落到流民，难道真是勾栏院被丢弃的孤女吗？

　　“锦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将人带去医馆吧，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吧。”沈将军压低声音道。

　　周锦惜权衡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和沈将军一同离开了。

　　等所有人赶到医馆的时候，大夫已经将女子和孩子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很明显也已经沐浴更衣过了，看起来两人的气色也好了。

　　“我就说大哥哥是神仙，能给我吃饭还能洗身上呢!”

　　周锦惜一进医馆，就听到小孩子叫嚷的声音。

　　“小浩，你小些声音，莫要吵着其他人。”那日躺在地上的女子如今看来倒是气色好了一些。

　　周锦惜和沈将军进来时，那女子第一个打眼就看到了周锦惜，连忙想起身，但奈何挣扎了半天也才做起来。

　　“不必多礼。”周锦惜虽没有上前还是道。

　　女子面色无奈道：“公子还是离我远些吧，莫要冲撞到。”

　　周锦惜点点头没有上前，道：“夫人礼数有加，怎么看都不应该是流民啊，怎会...”

　　女子似乎想起来什么面露悲伤道：“我本就是曹州城人，只是命不好，十二的时候被卖到大户人家做妾，十几年下来却身染恶疾，夫家不要我便将我丢了出来，就连小浩他们都怀疑不是夫家孩子，一同被赶了出来，我们娘俩没本事，只能躲了那里，没钱吃饭治病，没几天活头了，没想到遇见了公子。”

　　周锦惜这才松了口气，至少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至少没有发生什么令周锦惜恼怒的事情，周锦惜也只能感叹眼前人命运不济，道：“曹州城距离都城近，十几年前应该还是前朝，就算有流民也不至于太多，怎么会...”

　　怎么会卖女求荣呢?

　　女子名叫齐秋佳，叹了口气开口道：“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如今，朝廷的赋役都不轻，很多庄稼人交完了赋税几乎便没有钱吃饭了，我朝重农抑商，反而商人却财大气粗，很多农民气不过转头干了土匪，商人却还在雇佣壮丁，加重了工人的劳动，却无人为他们保障工钱，恶性循环之下，民不聊生，反而卖女儿成了来钱快的路子。”

　　齐秋佳好歹做了几年大户人家的姨娘，对很多事情也有所耳闻，周锦惜没想到就算是一个姨娘知道的都比自己多，顿时有些羞愧。

　　“如此情况为什么没人报衙门，借此报到朝廷呢？”周锦惜还是将疑惑问出了口。

　　“为谁？为了吃不饱饭的农民，还是官商相护的商人？”齐秋佳摇头道。

　　周锦惜也只能陷入沉默，如今大平千疮百孔，有些事情不一定都能传到父亲耳朵里。

　　“哎，丫头，把你扔出来的那家叫什么？”沈将军道。

　　齐秋佳一愣，道：“李，姓李。”她知道眼前的人身份一定很尊贵，所以没敢隐瞒。

　　沈将军沉思片刻道：“是城北李家，上半年还进过一次都城。”

　　李家是商队，进都城当然要经过上报，沈将军为什么会记得，一个是因为李家对外飞扬跋扈，进城的时候大呼小叫，让一些百姓叫苦不迭，沈将军带人巡城的时候遇到过一次，谁知李家那日带队的人见了他毕恭毕敬，倒是让他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还有一个是曹州城不大，李家算是独霸一方，但是李家人丁众多，不知齐秋佳是哪位的妻妾。

　　齐秋佳伤还没好利索，周锦惜便也不多打扰了。如今聂姐姐生死未卜，曹州城流民增多存在安全隐患，还没等周锦惜想出来解决办法，麻烦就自己找上来了。

　　“殿下，殿下。”

　　周锦惜自从来了曹州城就没有见着这位城主大人如此慌张的样子，“不好了，今日一早，在后门的墙上，发现了这个。”

　　陈立将下人招呼上来，下人手中拿了一支白羽箭，箭头上插着一封信，白色箭羽上沾着一丝血。
　　“这是什么？”周锦惜大概能猜出来，却还是确认了一下。

　　陈立城主将箭头上的信摘下来，交给周锦惜，周锦惜接过展开，上面的大意就是聂卿在他们手上，要想救人带着粮食和银子上山赎人。

　　“看来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只以为我们是有钱的商队。”沈将军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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