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见月

　　开学的新鲜感逐渐淡去，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终归趋于平淡。在忙碌的学习和偶尔图书馆的勤工俭学下，黎见月已经适应了申外的生活。

　　不到一个月，班级里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小团体，不出意外，会持续到大学生活结束。

　　无论哪一堂课，黎见月都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她背着包，走到惯常的位置坐下。书本笔记一一摊开，离上课还有一会儿。

　　“黎见月，你的贫困申请表格交了没？”

　　声音和人双双行至眼前，黎见月抬头看向来人，是她的同班同学张筱菲。她们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表格这事儿也不归她管。

　　当下，黎见月并没有被人当场说出来的窘迫，只是有些奇怪。但她还是回答：“已经交了。”

　　“攻击”似乎没达到预期效果，张筱菲上前走到她旁边，用一副关爱同学的口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和我们说，大家都很乐意帮你的。”

　　黎见月没有这样当众被关心过，愣愣的，只好说：“谢谢。”

　　这时，安静了两分钟的教室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四周涌入新鲜的泉水，顿时喧闹起来。

　　“难怪我上次看她只吃一个菜”。
　　“我上次在图书馆看到她在整理，原来是在勤工俭学啊！”
　　“不是，她那个衣服明显穿很久了，原来是真的家里穷啊”

　　“咕咚咕咚”，一茬接着一茬。

　　这些议论声中，虽然没有难听的话，大家也都是寻常讨论。但在这样的场合下，倒真令人有些难堪起来。

　　抿了抿唇，黎见月低下头去，她非常不习惯成为人群的焦点。她无法关上耳朵，只好任由那些言语窜入耳中。

　　她能做的，只是不让它们往心里去。这一点，她一直做得很好。

　　目的已经达成，张筱菲的表情也由阴转晴。她得意地看了眼黎见月，仰了仰头，正想以胜利姿态离去。

　　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

　　黎见月低垂的眸光中，瞥见身旁多了道身影，那人以一种她曾见过的姿势，坐在了她一旁的书桌上。

　　一同带来的还有，她身上从未改变过的香味。

　　黎见月心里一惊，猛地抬头。

　　“表格我帮她交了，还有什么别的要问的吗？你可以问我。”

　　她清晰地看见，昭歌带着淡定却又迫人的气场，哪怕坐下后矮了一小截，也在瞬间压得对方慌了神色。

　　开学一个月，谁不知道翻译系有个红头发叫昭歌的是不好惹的，听说家里背景也很强。

　　同学近一个月，黎见月和她寝室三个人都不合这事，是全班女生都看在眼里的。张筱菲怎么也没料到从来不管闲事的昭歌会突然出现。

　　恢复镇定，张筱菲笑了笑：“我只是关心同学。”

　　昭歌：“谢谢你的关心，她胆子小，有我关心就够了。”

　　老师再次在恰当的时间进来，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压制。

　　于是在同一个位置上，昭歌转身坐下，两人又一次成为了同桌。

　　身后两人的室友们，叶桢桢和郑盈双双看呆。

　　叶桢桢把脸凑到郑盈面前：“快，掐我一下。”

　　“哎呦好痛！卧槽卧槽卧槽，是真的！这什么大佬拯救小白花的剧情啊！我的个老天爷。”

　　郑盈拍了拍她的手：“老师在看你。”

　　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好看见黎见月悄悄把纸条递给昭歌，她不用猜也知道上面会写什么，尽管她和这位室友交集不多。无外乎，感谢的话。

　　“谢谢你。”

　　看到这三个字，昭歌毫不意外。她把纸张反过来，提笔，回以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张嘴之劳。”

　　收到纸张的黎见月不自觉微微一笑，昭歌正好扭头，于是又看到了当初百团大战时候的那个笑容。

　　是那种毫不设防，如雪落满山般纯净的笑容。皑皑一片，找不到一丝杂质。

　　昭歌盯着她，直到那笑容渐渐消散。这堂课，她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上节课那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也好似抹去了一大半。

　　这大概是黎见月上过的，最让她煎熬的一节课。她想要认真听课，但注意力却总是被一旁的昭歌吸引。

　　明明，她坐在那什么也没做。

　　黎见月心里的愧疚像沙滩边不断被潮水冲刷的沙子，海浪每拍打一下，愧疚的沙子便往前堆叠一层。

　　这些沙子，搅得她心神不宁，甚至没办法集中听课。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黎见月飞快地收拾课本，跟在昭歌身后走出教室。叶桢桢和郑盈也跟了过来，她们刚想开口邀请她一起吃食堂。

　　黎见月丢下一句“我，我先去打工了。”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叶桢桢小声嘟囔：“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离午饭还有点儿时间，三人便不慌不忙地朝食堂走去。

　　走出去两步，叶桢桢忽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一秒八卦记者上身。她举着小拳头到昭歌跟前采访她：“昭歌你刚才也太帅了吧。就像，就像是言情小说里面，男主霸气地保护女主不被欺负一样。”

　　没错，这是她最近在看的一本言情小说的剧情。

　　连昭歌听了都不由露出无奈神情：“你少看点这种东西。”

　　叶桢桢又问：“昭歌同学，哦不昭大哥，你看你名字里就有个歌，天生就适合当大哥。请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挺身而出？”

　　昭歌：“看不惯罢了。”

　　叶桢桢点头：“嗯，确实有点绿茶。”

　　昭歌突然大笑：“你也看得出来？”

　　气得叶桢桢大喊：“喂！我也是有脑子的好吗！”

　　昭歌回以眼神，仿佛在说，是吗？

　　她们聊得愉快，完全忘了刚刚张筱菲说的，贫困生表格的事情。或许在大家的潜意识里，贫困生，只存在于电视剧里。

　　但是如若细心观察，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可不要太过明显。

　　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黎见月松开扎着的长发，脑袋倒立，一股脑儿把头发全部往前梳。黑发如瀑般散落，她的头发又厚又密，抓了几下才一把拢在手里。看准长度，剪刀“咔嚓”几声，黑长发瞬间变短。

　　刚落下最后一刀，寝室门突然被推开来。

　　“啊！”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黎见月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回来了，直起身来，目光正和门口的叶桢桢对上。一旁的郑盈也十分惊讶地盯着她。

　　三个人就这么各自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黎见月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剪刀开始整理头发。

　　她单手握着头发，不太好操作，切口有点儿不太整齐。不过这没什么影响，反正头发还是要扎起来的，只是高马尾只剩了一点儿小揪揪。

　　黎见月把剪下的长发用皮筋扎好，叶桢桢却忽然走到她面前，不无好奇：“你刚刚是自己剪了头发吗？”

　　郑盈也好奇着走上前，尽管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她也想亲口听黎见月回答。

　　顿时有些无措，虽然同住一个多月了，但是大家不过是住在同一个空间的陌生人。黎见月一直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而今叶桢桢主动和她说话，倒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语言功能失灵，黎见月只好点点头以示回答。

　　叶桢桢盯着她手里握着的长发，仍有些不可置信：“啊？为什么不去理发店？”

　　答案显而易见，郑盈刚想拍她肩膀让她别再问了，叶桢桢忽然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你学过理发对不对！”

　　气氛平和，黎见月被叶桢桢的无厘头逗笑，但又不好意思当面笑出来，强忍住嘴角上扬：“我没学过。”

　　她拿过早早备好的袋子，把头发放好，准备出门。

　　看着她的动作，叶桢桢再次好奇宝宝附体：“这个不扔吗？你还有留头发的习惯呢？要是舍不得为什么不继续留？”

　　她的问题太多，一个接一个的。黎见月察觉到了，眼前这个姑娘对自己是没有一丝恶意的，她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于是她认真回答：“可以卖钱。”

　　理发店可以收，但是却不同意免费剪头发。黎见月才出此下策，毕竟之前也不是没剪过。

　　长发剪到稍稍过肩，黎见月找了皮筋扎好，正好可以全都拢在一起。剪掉这么多，一下子便轻松了许多。

　　好奇和疑问已经消散，黎见月见她们都没再说话，便提着塑料袋朝门外走去。

　　长走廊上，远远就看到昭歌迎面走来。往日人来人往的走廊，这会儿就剩她们俩。窗边投来的浓烈日光，把走廊刷成一片朦胧的白色。

　　眸光中，黎见月只能看清昭歌那一头红发。面对她，黎见月总还是有些别扭。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自己，但她没好意思抬头，只抿着唇往前走。

　　两人在一片白光中擦肩而过。

　　昭歌回到寝室，就听叶桢桢坐在位置上急喊道：“啊！她不去理发店是因为没钱？”她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

　　昭歌一听便知道和黎见月有关，淡淡问了句：“怎么了？”

　　而后叶桢桢便事无巨细地解释了一遍。

　　昭歌这才想起难怪刚刚看她头发好像变短了。

　　她在位置上坐下，目光突然被桌上某个突兀的红色吸引了。那是，黎见月送给她的，过了快一个月还没拆封的辣椒酱。

　　可惜她不太能吃辣，默默看了一眼就挪开了。

　　那边叶桢桢则是震惊，久久震惊，一直到寝室安静了许久还在嘀嘀咕咕。

　　“她真的是贫困生？不会吧，真的有人穷到剪不起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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