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偏爱

　　黄芪其实很少会掉眼泪，在发现掉眼泪只会招来更多的打骂以后，这个小小的孩子就明白，眼泪是要给疼自己的人看的。

　　不知为什么，他又回到了那漆黑无光的几年，冰冷的地面上，一个大约四五岁的男孩蜷缩成一团，身上很多伤，眼睛里死气沉沉，像破旧的玩偶。

　　狗儿，他听见外面的男人叫出这个名字。

　　他们把黄芪当做一条狗。

　　出来，有人要见你。

　　听见门锁落下的声音，强光从门缝透进来，地上的黄芪费力地抬起胳膊，用消瘦的胳膊挡住刺眼的阳光。

　　“漆漆，醒醒。”

　　温柔的呼唤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黄芪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着空气。

　　还没有从之前的梦里走出来，他缓缓转头，眼睛里还带着孩童时的、近乎绝望的眼神。

　　旁边守着的程空青心脏颤了一下，他用力地握紧黄芪的胳膊:“漆漆！”

　　粗重的呼吸声慢慢消失，黄芪脱力一般，靠在了身边人的胸口。

　　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响起，黄芪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按下纷乱的心思，程空青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直到黄芪叫他，阿青。

　　“做噩梦了？”握住男孩冰凉的手，程空青问。

　　“嗯。”

　　“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了。”

　　黄芪很慢很慢地眨眼，他正在观察这个房间，像刚到陌生笼子的小猫。

　　很明亮的色调，让人感觉温暖，舒适，和很多美好的词汇。

　　“这里是我的房间吗？”

　　程空青尽量摒弃杂念，轻笑:“如果你想是我们的，也不是不行。”

　　他做出一副很无奈，很勉强的样子，靠在枕头上的黄芪终于笑了，“你脸皮好厚。”

　　现在已经是晚上，黄芪睡得其实并不算久。

　　乖乖跟着程空青下楼，餐厅里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很丰盛的样子，除了清淡一些之外，像是一桌大餐。

　　“是我做的，”知道他想问什么，程空青替他盛饭，“我学了很多菜，等你慢慢尝。”

　　窗户半开，有海浪的声音传进来。

　　黄芪在这一刻突然还想贪求更多，就像那天晚上。

　　本来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是现在突如其来的念头越来越多，让他不禁自我怀疑。

　　不想程空青对另一个人也是这样好，不想他离开自己……这么想着，黄芪觉得自己坏透了。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吃饭也能走神，程空青心下好笑，怕不是下午的时候哭傻了，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那边的黄芪还在自我拉扯，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一边希望程空青得到幸福，一边又害怕自己并不在那些幸福里。

　　“吃到鼻子里去了？”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擦着他的耳廓过去，滚落在了黄芪飞快眨动的睫毛上。

　　“我才没有……只是在想，明天上班怎么切菜？”举起瘦长的手，对着餐厅顶上的光源，长长的伤口在纱布下被封得很好。

　　说起这个，“漆漆，还喜欢国画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黄芪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喜欢的。”

　　“海市一中最近发展了一些课外活动，国画社团刚刚开起来，还在缺人手，你想去吗？”

　　他没有直接让黄芪辞去工作，而是让黄芪自己选择。

　　黄芪的功底是很好的，教五谷不分的高中生绰绰有余，但最终还是看他自己的意愿。

　　海市一中是海市最好的高中，连后厨帮手这样的职位都是关系扣关系，黄芪不会傻到认为，学校招不到人，需要他一个门外汉来教书。

　　程空青是为了他过得好一些，黄芪很开心他这样关心自己，可是他还是拒绝了这个邀请。

　　“不去，”他摇头，发尾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扫过后脖颈，“后厨的工作很好，而且我也不会教书的。”

　　他说的都是心里话，没有一点水分。

　　“那一定要小心，伤口不要碰到水。”

　　很仔细地交代了事宜，程空青并没有追问或者不停地“建议”来达到目的。

　　他尊重黄芪的一切、以不伤害自己为前提的决定。

　　也不知道黄芪听没听进去，程空青只能假意威胁:“明天中午我去食堂检查，要是伤口进水了，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抱走。”

　　“……你在说什么呀。”黄芪有些害羞，虽然程空青抱过他很多次，但他还是会期待下一次。

　　这种暗搓搓的期待很微妙，像甜甜的果酒，让人微醺，又不至于失去理智。

　　黄芪虽然刚刚成年，但他的认知实在是太过有限，少到可怜的地步。

　　一个人可以在最爱玩的年纪不接触任何可以娱乐的电子产品，只是喜欢画画和抄经，这些奇妙的、不可思议的经历让黄芪的思想十分之纯洁，九分之正气。

　　对于男女之情爱，也只是村里偶遇时偶尔窥得，毕竟他总是家里庙里来回。

　　就是这样单纯的，从山里出来的小和尚，所以才会被程空青很容易地就骗了出来，且心甘情愿。

　　“想去看海吗？”

　　“现在？”黄芪微微睁大眼睛，用来表示自己小小的惊讶，“可是现在是晚上。”

　　“晚上的海景也很漂亮，白色的泡沫是亮亮的，像成群的萤火虫附在海浪上，但是凑近看，又是黑色的。”

　　知道黄芪喜欢这样的景色，程空青已经替他披上自己的外套，大大的外套穿在黄芪身上很空。

　　黄芪有些郁闷。

　　在村里，他是很高的，但是在程空青这里，还是差了一个头，身材的差距更不用说，以后要好好锻炼，他想。

　　大病未愈，黄芪的手一直都很凉，把手放进兜里，程空青挤进其中一个衣兜，用自己的手握住了黄芪手。

　　他的的手温度很高，足以温暖某人。

　　黄芪带来的行李并不是很多，他本来也没有多少衣服，所以下午只是让管家帮忙去打包送来整理好。

　　听见他解释，黄芪微微点头，对于这些事，在他们相伴的那一年的后期，已经是驾轻就熟，他的东西程空青可以随便用，反之亦然。

　　并不反对住在这里，也是因为这样的，很小的原因。

　　去海边的路很短，从大门出来拐几个弯上大路，再下一个下坡，就到了海边。

　　从坡上看，翻涌的海水拍打着礁石，远方的海天交接处，一轮明月悬挂其上，一半在天上，一半在海里。

　　此时恰好有一股海风迎面拂过，黄芪的头发乖巧地顺着风向后吹去，显露出亮晶晶的眼睛，和光洁饱满的额头。

　　大山中出来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浩大的海浪翻涌声震入耳中，海浪在礁石上用力拍打，黄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

　　“好震撼啊。”趴在环海公路的栏杆边，黄芪一眨不眨地盯着海平面上的波光粼粼，神色平静又安宁。

　　他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全程都在注视着欢欣的自己，从见到海，到现在。

　　这样的黄芪真的很让人着迷，像是发亮的珍珠，圆润丰满，又自带弧光。

　　程空青见过很多长相算得上惊艳的人，黄芪并不算那类人，但只有黄芪，让他见到的第一眼，就撤下了一大半的防备。

　　干净的眼睛从来不会失去对肮脏灵魂的吸引力，只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愈发诱人。

　　黄芪没有听到他的回话，疑惑地转过了头，却没有想到，程空青正站在自己身后，很近很近。

　　温热的触感在刹那间落在白皙的耳尖，黄芪一愣，对上了程空青的视线。

　　“抱歉，”他说，“怕风太大，你会发烧。”所以只是挡住风口。

　　“不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松了口气，但是心中萦绕着一点失落。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也很严重。

　　为了寻求一丝安心，黄芪请求程空青:“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程空青定定地凝望着他，喉结微微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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