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雨

　　周敬开车很稳，小企鹅十分安稳地躺在罗佳妤手心里，一点一点沾上了她的体温。

　　曾经丝丝缕缕的甜经过时间沉淀发酵，现在回忆起来，像一颗被刀子轻轻划开外皮的果实，淌出内里酸涩的汁水。

　　如果罗佳妤不是嗓子不舒服，她根本不会去打开这个储物箱，也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周敬把这个小挂件十分妥帖地收在这里。

　　眼眶有些泛酸，罗佳妤闭上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挂件，却又生怕再一次弄坏小企鹅，于是稍稍松了些力道。

　　好半晌罗佳妤才把企鹅挂件小心地放了回去，缓缓吐了一口气，轻轻咳嗽两声，拿出了旁边的润喉糖盒子。

　　倒出一颗方形的糖块送进口中，带着淡淡药香的清甜盈满口腔，罗佳妤把润喉糖放回原位，关上了储物箱。

　　车厢里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罗佳妤忍不住转头看了周敬一眼，窗外路旁每隔一段距离有一盏路灯，行驶间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和在她记忆里的样子一样又不一样。

　　她忽然响起上一次他送自己从Vision回工作室的时候，也是在车上，她说过去了就翻篇吧，周敬很干脆地回答了一声“好”。

　　“为什么？”

　　罗佳妤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为什么？”

　　“分手之后把前任的东西打包扔掉是常规操作，你把这个单独留下来——”

　　“不是单独。”周敬说道。

　　罗佳妤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

　　“我不是单独只留下了这个。”周敬没有转头看她，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除了消耗品，你送我的东西我都留着，一些不方便带在身边的东西，当时就留在了国内。”

　　“如果你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

　　周敬直白的回答完全超乎了罗佳妤的意料，一时间有些发怔，心跳加速，齿间的糖块被咬下来了一个角，她被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周敬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从扶手箱抽了两张纸递了过去。

　　眼眶不受控制地涌出生理性的眼泪，罗佳妤伸手去接，不小心隔着纸巾握住了周敬温热的手指。

　　周敬伸着手没动，罗佳妤反应过来之后缩了一下手，停顿了一会儿才从他手里接过纸巾：“谢谢。”

　　轻轻擦掉眼泪，罗佳妤平复了一下呼吸，把纸巾攥在手里。

　　“为什么。”
　　为什么要留着她送的东西，为什么要专程开车接送她，为什么还记得她的喜好和口味。

　　可罗佳妤出口的问题却是肯定的语气，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她想她大概知道答案。

　　周敬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地又往前开了一段，然后减速把车在能停车的路旁靠边停了下来，然后转头看她。

　　“这次又是什么为什么？”周敬平静地望进罗佳妤的眼睛，“为什么我还喜欢你吗？”

　　他再一次语出惊人，罗佳妤微微睁大眼睛，只觉得周敬目光里的情绪重得她接不住，下意识想避开视线，周敬却忽然喊她的名字。

　　“罗佳妤，别躲。”

　　周敬的声音里压着浅浅的无奈，一直到罗佳妤深吸一口气重新和他对视，才继续沉声开了口。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跟你提的，但是你问了。”

　　“我喜欢你。”

　　周敬又说了一遍，每个字都像是降临在罗佳妤心上的一场余震。

　　“如果这对你来说是一种负担或者困扰，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周敬说道，“那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保证，除了正常的工作接触之外，绝对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周敬停顿了片刻，虚虚握拳的掌心里渗出了汗，再次开口的时候，原本平稳的语调带上了一丝难察觉的轻颤。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只要你直接告诉我。”

　　罗佳妤看着周敬，好像青天白日忽然大雨倾盆，她毫无准备，被淋得浑身湿透。胸口有些发闷，罗佳妤眨了两下眼睛忍住眼泪，试图缓解眼眶的酸胀。

　　只要她一句话就能斩断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她做不到，罗佳妤想，周敬大概也在赌她做不到。

　　“没关系，你不用现在马上就回答我。”周敬说道，“只要你想好了，我随时等你的答案。”

　　“你怎么喜欢我？”罗佳妤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勾了勾唇角，眼里却丝毫不带笑意，“像二十二岁的周敬那样喜欢我吗？”

　　翻旧账这种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周敬沉默下来，罗佳妤闭了闭眼睛，就在她以为周敬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二十二岁的周敬犯过的错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二十七岁的周敬一个弥补的机会。”

　　片刻之后周敬重新启动车子，而罗佳妤卸了力道向后靠着出神，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

　　一直到车窗外的环境愈发眼熟，她才反应过来已经快到自己家了。

　　“就停小区门口吧，我自己走进去就行，开进去还得掉头，你出来不方便。”罗佳妤说道。

　　“没事，不差这一会儿。”周敬拐弯开进了小区，“几号楼？”

　　“……十二，左拐数过去倒数第二栋。”

　　车子缓缓靠边停了下来，被笼罩在冷白色的路灯之下。

　　“你住几楼？”

　　罗佳妤转头看了周敬一眼，答道：“九楼。”

　　“好。”周敬点点头，“早点休息。”

　　“你也是。”罗佳妤解开了安全带，准备拉开车门的手一顿，想了想又道，“开车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周敬点点头，看着她下车之后走进单元楼，身影消失不见，大门缓缓地重新掩上，传来落锁的“咔嗒”一声。

　　他坐在车里没动，这时候才终于闭上眼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

　　片刻之后周敬抬眸，透过车窗玻璃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单元楼，从下往上数到了第九层，直到看到某一个房间的灯亮了起来，才缓缓发动车子离开。

　　罗佳妤站在窗前，看着停在楼下的车开走，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润喉糖块已经化完了，可是口腔里却仍然残留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罗佳妤抬眼望向远处，看着漆黑的夜空发了一会儿愣，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拉上窗帘，转身往浴室的方向走。

　　洗完澡换上睡衣，罗佳妤回到卧室掀开被子躺下，明明能感觉到疲惫，却毫无困意。把海星抱枕抱在怀里，罗佳妤的脑海里依旧还在重复着刚才在车上和周敬的对话。

　　周敬说喜欢她。

　　比起刚听到时的意外，现在的罗佳妤更像是站在十字路口犹豫不决——可能五年的空白能让他们成为更好的恋人，也可能就算重新再来一次，仍然还会重蹈覆辙。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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