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十二
　　我和初见是在高三上学期期末在一起的，那天的雪下得格外大，是北京有史以来最大的雪天，那天也是我十七岁的生日。
　　那天是圣诞节，学校虽然提倡不过“洋节”，但是，为了缓解高三学生的压力，还是默认了各班级自行举办圣诞晚会。毕竟高三了，只要不要闹得太过分，学校对高三的学生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了举办圣诞晚会，班里的同学们把书桌摆成了“匚”字形。我和初见坐在一起，两边各坐着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为了营造氛围，一些同学拿出蜡烛点燃，又用彩灯装饰在黑板、墙面，这样教室里虽然昏暗，却也不耽误视物。
　　有同学上台表演，下面的同学看得津津有味，对于高三生来说，这样轻松的晚上实在是太奢侈了。也有人在互赠贺卡和平安果。虽然，平安果都是在平安夜送，可是，大家不过是图个热闹，就胡乱送了。
　　这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小臂，是个方方正正的礼品盒。我的视线顺着盒子移动，落在了坐在我左手边的男同学身上。他见我看向他，有些拘谨的推了推镜框，说：“那个、安若生，今天是圣诞节，这是我、我送你的圣诞礼物。”他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地说完了。
　　我就算再迟钝，也从他吞吞吐吐地话中明白了他的意思。班级里，也不是没有关系好的男女同学在圣诞节互赠东西，不过，他们送的大多是贺卡和平安果，会准备很多，送给许多同学。像他这样单独准备了一份礼物的，一般都是班级里谈了恋爱的同学们送给自己的恋人的。再不然，就是像他这样用来像喜欢的人表明心意的。
　　我正想拒绝他，突然听见我右边的书桌上发出了一声撞击的声音，是初见。初见重重地把装有果汁的玻璃瓶磕在了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有些想笑，正想跟他解释，突然想起左边的男同学还在紧张地等待我的回答，他的手还举着礼物。于是，转过头，跟他说：“谢谢你，不用了。”
　　“请、请你收下吧，若生，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像是怕我拒绝，他一口气说完了整句话。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忍俊不禁。本来，或许我还没觉得他有别的意思，可他这么一说，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而且，他也许太着急了，一不小心，居然叫了我若生。也不知道私下里他偷偷在心里叫了多少次，才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一样，透过昏暗的烛火，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听到他对我的称呼后，初见脸更黑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免觉得有趣。那个男生身材有些微胖，眼睛不大，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我和他接触不多，印象中，他是一个有些腼腆、有些羞涩的男孩子，不过，人挺好的。于是，我一半是逗他，一半是不想那个同学太过下不来台，就让他和我出去一趟。
　　我们坐在靠门的角落里，进出教室很方便。我和他来到走廊。此刻，各个班级都在举办圣诞晚会，走廊上空无一人。我看左右没人，就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回到了班级。
　　我回到座位后，初见第一次故意避开了我的目光，装作在看同学们表演的节目。可是他的余光却时不时地撇向我，右手的手指也不停的敲击着桌面。我越发想笑，于是也和他一样看向了前面。
　　他的余光撇到我直接把目光转到了前面，脸色沉得厉害。我察觉到后，觉得差不多了，正想开口解释，就听到了他语气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不要！拿走！我可不像有的人，谁的东西都要。”后面的这句明显是说给我听的。
　　原来，是有女生想趁着大家都在聊天、看表演，想借着昏暗的珠光的掩盖，鼓起勇气送初见一份圣诞礼物。看到这一幕，我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我和初见还真是有默契，就连桃花都是同时出现。可惜，那个女生运气不好，正赶上初见心不平，气不和的时候，结果东西没送出去，还被凶了一通。
　　那女生似乎是不死心，想要再争取一下，不由得扯了扯初见的袖子。初见立刻挣开她，“别碰我！”他是真的生气了。
　　那个女生没有防备，被他猛地一挣，手中的东西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随之响起，让班级变得安静下来。礼品盒里，静静的躺着摔得粉碎的玻璃摆件。
　　从前，虽然也有很多女生向他示好，可慑于他的冷淡，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拉拉扯扯。因此，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么厌恶别人的触碰。
　　那个女生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被他吓到了。她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现在却碎了一地的礼物，不免觉得委屈，眼睛瞬间就红了，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滚了出来。
　　班主任听到这边的声音，忙问怎么了，我回答说没事，只是打碎了杯子。那个女生没有出声反驳，她一个女孩子，如果被老师她在这个时候送东西给男同学，然后告诉家长，那她就无地自容了。老师听了之后没说什么，只让我们赶紧打扫干净，别不小心扎伤人。
　　我在桌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初见的，他不为所动，却也没有躲开。于是，我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背，用手指在上面一圈圈地画着，然后趁他不注意，钻进了他的掌中。
　　我的手很小，可以被他轻易地收拢在掌中。现在，他的手掌微微弯曲，没有躲开，也没有握住我的手。于是，我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然后收拢。瞬间，我的手被他用力握住，十指紧扣。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我不禁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老奸巨猾”，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
　　我用那只空闲的手拿过他放在桌上的果汁，他喝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滴晶莹的水珠，我把我的唇印了上去。果汁的味道对我来说还是太过甜腻了，我不禁皱了皱眉，这时，一瓶矿泉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视线顺着拿着矿泉水瓶的手移到了这只手的主人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一脸凛然，似乎牢牢地扣着我的手，递给我水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我感到周围比平常更为燥热。我这才发觉，我刚刚的行为有多大胆，我的喉咙有些发干，迟来的紧张在我心中蔓延，我的手心渐渐沁出了汗。
　　我动了动被他牢牢扣住的手，想要把手抽出来，他却没有放开，反而扣得更紧了。微微的湿意弥漫在我们紧贴在一起的掌心，我似乎没有冒出这么多汗，我有些疑惑。是初见的汗！他在紧张！想到这，我紧张的情绪被冲淡了不少。台上的同学仍在表演，我们却没什么心思去看。我们就在这个隐蔽的角落里，在昏暗的教室里，享受着独属于我们的隐秘的爱意。
　　由于举办了圣诞晚会，于是，今晚的晚自习被取消了，放学的时间也相应的提前了。
　　走出校门，我和初见不约而同地朝公园走去。
　　公园里，距离梧桐树最近的那条路的灯光幽暗。我们躲进梧桐树下，凭借着月光和满地的白雪相对视着。
　　“东西呢？”
　　“什么东西？”
　　“他送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啊？”
　　他看出我故意的，就不再开口，只是盯着我看，那幽深的眼眸像是要把我吸进去似的，于是我认输了。
　　“我没有收他的东西。”
　　“那你跟他出去做什么？”
　　“我只是跟他把话说清楚了。”
　　“说什么了？”
　　“我说，我有男朋友了。”
　　“你男朋友是谁？”初见的声音有些颤抖，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你猜？”
　　“那为什么要出去说？”
　　“因为，他还没答应做我男朋友，我怕被他听到。”
　　“班级很吵，听不到的。”
　　“听得到的，他就坐在我身边。”我话音刚落，初见呼吸一滞。
　　“他答应了。”初见的声音很艰涩。
　　“是吗？”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再张口，发现我的声音变得和初见一样艰涩。“可是，他都没有对我表白过。”
　　“那你等一下。”说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件东西。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他把盒子打开，拿出一条银白色的项链，双手穿过我的耳后，帮我戴上。
　　这是一条铂金的素链，上面没有吊坠，只是在下方坠着一枚素戒。戒指上，没有突出的钻石，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几颗星星点点的碎钻，缀在上面。
　　“阿若，”他的声音从未如此郑重，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喜欢上你了。或许是那节语文课上，或许是那年画工误会我们的时候，或许是我们第一次在梧桐树下遇见的时候，或许，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但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能答应我吗？”说到最后，他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我说。
　　“什么？”
　　我从书包里拿出东西，打开，和初见一样是一条坠着戒指的项链。
　　我学着他的动作，帮他戴上项链。
　　他摸了摸项链上的戒指，我笑着说，“我们连送礼物都送的一样，是不是心有灵犀。”
　　一瞬间，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是啊，”初见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你叫若生，我叫初见，我们两个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拉上书包，朝我家的方向走去，只是这一次，他牵起了我的手。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我们相贴的掌心传来，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他是我唯一的暖意。
　　往常，他送我到我家楼下，然后目送我进到单元门再离去。今晚，他把送我到楼下，在他松开牵着我的手的那一瞬间，我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面颊，没有等待他的反应，就快速朝单元门跑去。
　　回到家后，我的脸颊还是热的，我轻轻拍了拍。我进到房间，从衣领里把项链轻轻拽出，套在无名指上，一切都刚刚好。那一晚，我在床上辗转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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