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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鲛者谁-3
“当啷”。
小仵作嘴里聒噪忽止,鬼街重归寂寂。
在这针落可闻的肃穆中,忽然炸起一阵指节敲刀的脆响,合在脚步声中,渐渐近了。
魏思祐心中一凛,想到老道嘀咕的那句话:“当心眉生红痣者。”
小仵作前胸起伏,朝手心啐了两口唾沫,嘴里喃喃“功名利禄正在此时”,可惜还没看清来人面目,就吓得肝胆俱裂,白眼一翻,晕倒过去。
金南一手倒提短刀,另一只手屈指敲击刀面,身披寒光,面向烈火,笑吟吟地闲步而来。
还是昨晚那把刀,但刀刃不复锋利,坑坑洼洼凹出许多豁口。——杀了一街的人,刀刃都卷边了。
他浑身黑黑红红,只一张脸白得像冰。眉心一点红,两眼一双漆。
金南道:“你还在这儿?很好,我有东西给你。”
魏思祐一只胳膊挡在孟观江身前,金南每走一步,她就往后退两步,退无可退时,肘子差点没把孟观江戳墙里。
孟观江轻轻握住魏思祐的胳膊,往前推了推,揉揉肚子,再把魏思祐的胳膊放回来。
魏思祐莫名觉得孟观江很高兴。转念一想:有人帮你挡着变态杀人魔,确实没什么理由不高兴。
金南抬手扔过来一物,魏思祐避之不及,眼看要打在脸上,忽然从背后伸出只手,轻飘飘接住。
手腕一转,推到魏思祐怀里。
孟观江手上,是一只血淋淋的油纸包,油纸吃不住血,亮堂堂地发着红,包扎的白线吸满血,干了,黑乎乎地结成一团。
魏思祐脑中霹雳般闪过:是人手吗?是肉块吗?
孟观江看她一眼,“没事。”
他剥开油纸包,里头还是油纸包,星星点点有些血迹,再打开,还是。
如此反复五六层,油纸干干净净,里头是四块糕点,糕面雕花碎了好些,渣渣堆在油纸褶皱里,但能看得出,很精致。
孟观江问:“吃吗?”
魏思祐道,“有毒!”
金南随手扔了短刀,“叮当”一声。他撑住柜台,利落地跳坐在上头,翘起二郎腿,“没毒。观江说你喜欢吃小玩意,特意给你带的。”
魏思祐膝盖一软,差点没跪下去,孟观江原本拿了块糕点要吃,见状慌忙捞住魏思祐肘弯。
那块糕点咕噜噜滚落,在血泊里翻了几番,倒像碎肉。
魏思祐几乎能听到自己大脑里飞转的风声。
她盯着孟观江的脸,怎么也想不起来,五脏六腑都似浸在冰水里,浑身一阵阵打颤。
孟观江眼皮跳了跳,“人不是我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伙计的尸体横倒着,眼珠正看向她。
不知怎么,此时那尸体比这二人还动人心魄,魏思祐站立不稳,蹲在地上呆了片刻,猛然双腿蹬地,将自己倒推到角落去。
金南淡淡笑道:“胆子小。”
孟观江语气不好,“一回生二回熟。”
魏思祐道:“没有第二回!!不不,让我活着吧,有第二回有第二回···”
孟观江朝她走了两步,单膝蹲下,“这人有你要的东西。”
魏思祐断然道:“没有!没有!!大爷您别听他胡说!!!”
金南屈肘搭住膝盖,托着脸笑,“你为什么害怕我呢?我是你的朋友啊,你护着那小叫花子,我就留了他一命。”
魏思祐抱住头脸,恨不得当即变只老鼠从孟观江脚边窜出去。
金南声气忽然冷下来:“真没意思,剖心剖肝对你,你还嫌血腥气。”
魏思祐闻着浓厚的血腥气,很想说一句确实。
金南轻轻说:“和思安一样。”
听到老熟人的名字,魏思祐一愣,悄悄抬起头,从刘海间打量他。
金南单脚踩住柜面,伸长手,从柜台上摸到壶酒,那酒大概是掌柜的留给自己喝的,不想孝敬了这位爷。
金南仰头灌进口中,酒水淋淋漓漓泼了半身,冲散好些血迹。
“酒不好!”
金南掐着酒壶,胳膊一抹嘴,望着魏思祐,嘿嘿笑了一声。
魏思祐心痛如绞,出生头一回,理解了见到屠户的肥猪。
金南摇摇晃晃地再摸出一壶,一边喝一边说:“我只杀该杀之人。”
魏思祐慌乱中抱住一物,讷讷,“思安一个小姑娘,就算地没扫干净,又怎么该杀了···”
金南听力极佳,“她没告诉你?”顿一顿,又苦笑,“嗯,她以我为耻,怎么会说。”
魏思祐极力把自己缩成个鹌鹑,“不不,她说了,她说了。”
金南目光如剑,“她说什么了?”
魏思祐抱着的那玩意动了动,然后听到孟观江的声音,“金南,她这么说就是不知道啊。”
魏思祐这才发觉自己抱着的是孟观江的小腿,慌忙又要往后蹭。
奈何已经身在墙角,只能像仓鼠滴溜溜乱转。
金南道:“第一次见面,思安也这么怕我。”
魏思祐心道:那个小仵作更怕你。
金南喝完酒,将空酒壶在手心一抛一抛,不知想到什么,笑起来,梨涡浅浅,和血痣相应。
这个人睫毛很浓很长,平时像四射的太阳光,眉眼弯弯时,上下睫毛交夹,几乎掩得住黑瞳。
金南自言自语道:“可是我有什么好怕的呢?我是这么讲道理的一个人,——她自己吓自己,以为我要杀她,可她错了。”
金南声音忽然一寒,整张脸都像覆上薄雪,嘴角一动就能抖下好些冰渣子,“敢背叛誓言,弃鲛别嫁,必将自剜脸孔,血面而死,即使下到阴曹地府,也不能以真面目相见!”
魏思祐惊叫,“血脸新娘!”
金南还在笑,但是笑容有些狰狞,“新娘?她敢?!”
魏思祐讶然,“我还以为什么深仇大恨,说了半天,——”
她忽然缩到孟观江身后,死死捂住这张长了不如没长的嘴。
金南幽幽道:“我跟她说过三次,与我立誓之后,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如有违反,害人害己,她却不听,自讨苦吃,诶。”
魏思祐想到思福口中说话和气温柔的思安姐姐,心头烧起一把火,悄悄问孟观江,“你会保护我吗?”
“哦,又不怕我了?”孟观江闻声,稍微偏了偏脸,朝她点头:“如果你不躲我。”
魏思祐莫名定了定心,藏在孟观江身后,咳嗽一声,“不用那么文绉绉的,说破大天去,不过就人家姑娘给你戴了顶绿帽子吗,你要是不服,你也给她戴回去啊!给她戴十顶!一百顶!”
最初不过凭着一腔之勇,没说完两句又有点怂了,“你用钱侮辱她啊!你娶别人气死她啊!实在不行你当面骂她几句!为什么非要人家的性命?她才多大···”
思安要是在现代,应该刚上高中,每天咬笔头抄作业,生活最大的烦恼不过周末综合考试。
金南跃下柜台。
魏思祐又想往下跪:“我错了我错了大爷我错了。”
孟观江无奈,“鲛妖很讲道理的,你没招惹他,他不会害你。”
魏思祐干笑。
就算他跟思安有旧,思安移情别恋,嫁给林岱,林岱算是招惹他了,那这满街的人招惹他了吗?
金南似乎猜到魏思祐所想,淡声道,“招惹我了。”
魏思祐龇牙咧嘴,这满街人都绿了他了?
金南道:“鲛妖逢月中相聚罗刹海市,临别时,我明明和思安说好,不过三日,我就回来娶她。我,我是晚了一日,爹说···”
金南忽然扫了一眼孟观江,语气古怪,“说岸上人薄情寡义,小心吃了算计。”
魏思祐看看满地血污。
一力降十慧,谁能算计过这些罗刹恶鬼。
孟观江忽然掐了一下她的手,疼得魏思祐倒吸口气。
金南继续说:“我只是不相信,拖了一天,我和爹说,我跟人家立了誓了,我爹气厥过去。鲛妖只有心头鳞一个软肋,立誓后,心头鳞认妻为主。爹没办法,还是让我走了。”
金南眉眼阴森,“然后,嘿嘿,然后,一上岸,我才知道,思安没听我的话,嫁了人,死了。”
金南勾起脚尖,踩住伙计的鼻梁,将那颗头在脚下撵,他低着头,忽然一线水光直直闪过,落地“叮当”一声,弹起枚珠子。
鲛人泪落成烛!
“姓林的溜得倒快,我本也不在乎他死活,只是思安骨灰在他手里,不得不连夜追到嘉禾县。我一刀剜了他的心,正要找骨灰盒,却被一个偷钱的小叫花看到。当时我心头鳞刚落,气血两亏,要是小叫花喊人过来,怕不能一时都杀了,只好先退出去,等心头伤口愈合再取骨灰。”
魏思祐隐约听到个“心头鳞”,石光电闪,想明白了常大夫灭门惨案的由来。
魏思祐接道:“后来,满街人将林岱的行李抢劫一空,你查不出谁打翻了骨灰盒,索性杀了满街老小,是不是?”
金南笑得前仰后合,“不错!不错!”
笑到一半,他身形一顿,一手摁在心口,小声吸了口气。
指缝间,淌出血来。
他皱皱眉,不耐烦地甩手,又要去摸酒喝,可是摸来摸去,只是些算盘账簿之类的东西,他又疼又气,抬脚踹翻了柜台。
柜台应声而倒,薄木板嘎吱吱断了一地,灰尘纷扬,魏思祐吓傻了,那声音却没想象中爆裂,原来孟观江不知何时转身,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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