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有故人

　　第二天，宜霖按着夫人说的时间准备把白皖叫醒。这一夜白皖一直提着神，所以宜霖刚刚走到床边，还没有来得及拉开床帘，白皖便醒了过来。
　　“要起床了吗？”她哑着声音问，似醒非醒。
　　“是的姑娘，夫人送来了衣服，咱们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吧。”
　　白皖伸了个懒腰，顺手把床帘撩开了一个较。宜霖顺势把床帘轻轻拉开。“阿兄呢？”
　　“公子已经吃好早饭，和夫人在中庭了。”
　　白皖听到这个，赶忙一掀被子坐起身。意识到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和阿娘作别，她要赶紧去多说说话。
　　梳洗完毕，宜霖把衣服拿来。是青黛色的衣衫。虽然平时白皖也爱穿这种素的衣服，可是按她听来的故事，中都应该是个繁华之地。为什么母亲没有给她准备更鲜艳一些的衣服呢？
　　“宜霖，后面几天的衣服阿娘给我一起送来了吗？”
　　“送来了，我已经收拾好了。”
　　“都是这个颜色的么？”
　　“差不多的小姐，基本都比较素。但是有几个银簪子。”
　　这么素。白皖心里暗暗地想。一会要去问问阿娘。
　　穿好衣服后，白皖匆匆走去中庭。“起来了？”余氏正在下人们往门外的马车上搬东西。一转眼看见白皖过来了。“先去吃饭吧，给你在小厨房温着，让你哥哥带你去。”白彦正在旁边帮着收拾，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白皖。听到余氏的话，走过来，带着白皖往小厨房方向走去。
　　白皖匆匆忙忙吃完饭，赶紧出来找阿娘。余氏正好准备去门口张罗马车了。看见了兄妹二人，便把怀里抱着的白狐皮递给下人，让他拿去车上。
　　“阿娘竟然要把白狐皮给我么？”
　　白狐是陈国最北端才有的珍稀动物。据说白元之前想给余氏寻觅一条狐皮冬天保暖用，但是确实是找不到。依稀记得这是有一年从北边寄来的。
　　“冷的话可以保暖，如果睡得不舒服就铺在身子底下垫着。”
　　“那阿娘你呢？”
　　“我在家里，肯定什么都不缺。你阿爹还能让我冻着？”余氏说着伸手帮白皖重新插了插簪子，“平常不好好戴，看吧，现在戴都戴地不好。”
　　“哪比得上阿娘的玉簪，可是阿爹亲手打的哦！”一家人说说笑笑间往门口走去。
　　刚刚踏出白府门，白皖便惊讶的睁大了眼，站在原地。门外是青州城的众多百姓。大家手里提着东西，怀里抱着东西。“这……”
　　余氏先缓过神来，白彦看了看白皖，轻轻牵着她的手腕也跟上了母亲。王婆婆提着一篮子野苋菜，第一个走了过来，和余氏说。“阿皖最爱吃我孙子拿回来的菱角。只是昨天突然听说阿皖要走，现在又不是个季节。只能拿了点野苋菜，阿皖别嫌弃，”说着便要递给阿皖。
　　阿皖本能的想要去接，但又想起来此时此刻不知有谁在看着她。一时没了主意，看向余氏，但嘴上没迟一步，“怎么会呢，王婆婆您费心了。”
　　王婆婆看出来余氏可能不会收，赶紧弄往前两步，走过了余氏直接塞到了阿皖手里。“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孩子你拿着路上吃。”刘姨也紧跟着上来，塞了油纸包着的东西进白皖的另一个手里。“我也没去过中都，乡下人也没什么见识。到那里肯定有好的，但阿皖就先拿着，路上总是要吃的。”
　　这一下，百姓们都拥了上来，围住了这辆马车。看着白皖和白彦手里实在时没地方了，便开始往马车上放。白皖身处在这一大群人中间，看着周围都是从小就照顾她的青州百姓邻里街坊。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笑着，眼前就好像突然看到了以前他们在集市上拿着她最喜欢的东西逗她开心的样子，耳边又好像听到了大家逢年过节时候的笑声。白皖突然陷入了恍惚，是真的要离开青州了么？真的要这么突然的离开她熟悉又有这么多爱她的人的地方了吗？
　　突然身后路上马车声响起，强行把白皖拉回到现实生活中。她转身看到世军的旗子飘扬在空中，一辆马车缓缓朝他们驶来。百姓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把东西放在马车上，大家退去一边。白彦向前一步，把白皖挡在了身后。
　　马车停稳后，王公公根本没有下车，只是在车里说了句，“白夫人，该走了。”
　　“都收拾差不多了，劳烦王公公稍等，我们最后检查一遍。”
　　王公公仿佛不经意地说了句，“人有点多啊。”马夫驾着马车走到了白家第一辆马车前面。
　　余氏赶紧让下人们把东西收拾好，“还不谢谢大家。”余氏轻轻的侧头和白皖说。
　　白皖赶紧认认真真的和大家行了礼。刚准备说谢谢大家的话，却被余氏扣住了手。白皖错愕的看着余氏，余氏只是转头示意白彦让他带白皖上车。然后余氏开口道：“非常感谢大家对白家的帮助，我丈夫在皖儿小的时候便开始忙碌，皖儿随不怎么出来，这些年也感谢大家对皖儿的照顾。”
　　白皖被白彦拉着上了车，白彦在轻轻扶她上车的时候，她忍不住轻声问白彦“哥哥？”但是没等她继续问，白彦便轻声说：“别说话。”白皖只能闭上了嘴。
　　上了车，白皖坐在自己那边，透过窗户看着百姓，和站在车下的母亲。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她从来没觉得和母亲离的那么远。明明伸出手去好像可以碰到，但是看着母亲的眼睛，她知道不能这样做。
　　余氏朝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让宜霖上了后面放东西的那辆马车，朝着马车车夫说了句，“走吧。”
　　马车的轮子刚刚开始转，白皖还是没忍住，用手搭住了窗沿，看着阿娘和百姓，好像伸出手去最后牵一牵阿娘啊。突然一个女声传来，“等一下！”
　　大家回转身，看见余老太太一手扶着下人，一手住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出大门。刘婆婆在后面一手抱着一床被子，一手拎着一个小壶。
　　余氏赶忙迎上前去，白皖在窗口看到了外婆，整个人都趴在了窗口，头都要探出来。
　　余老太太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府门，青州的百姓近些年也很久没有看见过她。余老太太这次从后院一气走出门，气喘吁吁的。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余氏在另一侧搀扶着。
　　“老太太走了好半天，歇了好几次，我们都说了我们送出来就好了，也非不听。”旁边的下人心疼地说到。
　　白皖不忍心让外婆继续往前走，赶紧下了车，白彦也紧随其后。白皖几步跑到外婆面前。“外婆，”白皖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点哽咽。眼里的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皖儿啊，把这个小被子带上。”余老太太气都是悬的，“天气凉了，别冻到。”
　　余氏在旁边心疼的责怪，“我都给皖儿收拾好了，您不用操心。”
　　余老太太的气息不稳的厉害。“快去给老夫人拿个椅子，”余氏对下人说。
　　旁边的百姓看着，赶紧争着拿了把小椅子，送到他们中间。“让老太太坐下吧，别嫌弃。”
　　余氏感激的看了百姓一眼，扶着老太太坐了下来。白彦从白皖手里接过被子，先放去了马车上，余老太太拉过来白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好外孙女，外婆不是说了，要等着外婆来送你。”
　　白皖感觉到祖母的手上好像不太对，低头一看，竟是有好几个针眼刺破的地方。
　　这是？
　　旁边的侍女说，“昨天你们走了，老夫人让赶紧把今年的绸缎都找了出来，连夜做的。整一晚上就靠着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白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两个手拉着外婆不肯放手。
　　“时间太少了，府里东西不够，我也老了，动作不麻利了。本来想给我的皖儿缝一床被子，但最后，”余氏老太太低下了头。
　　“外婆，您说什么呢。您给我的什么都是阿皖最喜欢也是最好的。”白皖蹲下，认真的和老太太说。
　　“我的皖儿长大了，这可能只能做个搭脚被。等后面我有时间了，我再给皖儿做个厚厚的长被，好不好？”
　　白皖抬着头，认真的看着外婆。一夜没睡，外婆眼下青青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外婆的皱纹又深了。以前只是觉得外婆头发白，怎么现在看，竟然是满头白发了。白皖眼睛一酸，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一位公公从前面走来，“白夫人，王公公说时间到了，再不走赶不了路了。”
　　白皖不想站起来，她知道只要一站起来，她就要真的离开外婆了。
　　余老太太一听，又用力的握了握白皖的手，轻轻地放开了手，“去吧。”余氏站在老太太身边，也是泪眼婆娑的看着白皖，轻轻的擦了擦泪，“彦儿，带着皖儿上车吧。”
　　身后的刘婆婆赶紧递上了小壶，“小姐，这里面是热的银耳羹。后面几天吃不到。今天的得带上，路上吃，”
　　白皖看着那个小壶，眼泪滚了下来。她实在舍不得走。
　　“去吧，去吧。”余氏老太太又挥了挥手。
　　“等着阿皖，阿皖很快回来。”白皖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又拉了拉阿娘的手，然后任由白彦轻轻拉着她把她往车那边带过去。白皖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在窗口那边侧着身子看着。
　　马车慢慢的动了，余氏老太太和余氏以及青州城的百姓离得越来越远。白皖扒住窗边，努力的往后看着。一开始还能看见最前面有一位银发苍苍的老人住着拐杖坐着，一位素雅地女士在旁边站着。马车声越来越大，而人声越来越小，大家都模糊在了一起。最后只能看见，一大片人影。马车一拐，终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皖搭在窗户上的手紧紧地扣进窗沿，豆大的泪珠接二连三的落下，“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阿兄。”她哽咽的说。
　　白彦轻轻的握住她的手，“阿兄保证，一定让你快快回来。我们就去中都补过个生日，等明年银杏叶再黄的时候，我们一起回青州。”
　　这个马车是白元之前为了白皖亲自改装的马车。后面是一个相对宽一些可以蜷着腿躺下的铺。余氏早早就把垫子铺了一层又一层。白彦看着身边的狐皮和外祖母刚抱来的小被子，把狐皮铺在了座位上。伸手轻轻的把白皖拉了回来，把老太太刚才给的被子轻轻的搭在了她身上。被子确实小小的。
　　白皖蜷起了腿，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然后用被子尽力的把自己盖住。
　　白彦看着还挂着泪痕的白皖，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伸出手轻轻的拍着旁边的被褥，好像以前白元哄白皖睡觉一样。
　　“你不是之前总抱怨父亲不带你出来么？我们这次走到就是父亲的商路，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看父亲之前带我看的东西。”
　　“真的么？”白皖拽着被子角，闷闷的说。
　　“是呀。快睡吧。你这个角头哭湿了，可就得自己换角头了。”白彦看着白皖撒开了手，继续轻轻的拍着旁边的小垫子。
　　白彦看着外面，这一路他走过太多遍了。但以往和父亲出去，都有归期。这一次再出去，还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他也很舍不得，但是身边有白皖，身后有母亲，前面有需要他去帮忙的父亲。他不能表现出来。不知道想了多久，等他回头再看，白皖已经带着满脸泪痕地睡着了，身子也稍微舒展开了些，手和脚都伸到了被子外面。
　　白彦轻轻把白皖那边的窗户关上了，虽然马车走得不快，但也有风吹进来。之后他轻轻脱下自己的披风，又盖在白皖身上。
　　白皖好像要醒的样子，自己嘟囔了几声，白彦赶紧又轻轻的拍着垫子，白皖才安静下来，把整个人舒坦开，转个头又睡着了。白彦一边拍，一边想起来之前白元还在家里的时候，每次哄白皖睡觉都要拍一个多时辰，直到夜深才离开。白皖自小就自己睡。如果是拍在身上，即使是轻轻的也会在入睡之后隔三岔五的惊醒。所以家人们一般都是轻轻的拍床沿的被褥，白皖潜意识里直到有人在陪着，就会踏实的睡着。但是如果刚睡着，不拍了，白皖又会醒来。白彦看着妹妹，他这个妹妹虽然受尽宠爱，但也其实早早的懂了事。也因为太早懂事，其实也承担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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