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千秋馆包间内，明零坐在椅上抖腿，“那帮巫师说的果然靠谱啊，有了沈沐净翅膀的加持，我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就连眉毛。”他摸了摸眉，“都变黑了不少啊。”

　　“明零大人。”柔软的姑娘趴在明零的膝上。

　　明零笑道，“你这女子，倒还挺有眼力见，之前不还对我爱搭不理么，现在就要投怀送抱了？”

　　“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嘛。”

　　明零抬起姑娘的下巴，调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如明零大人为我取个名字可好？”

　　“今天我心情好，你便叫晴好吧。”明零的手往下摸去。

　　*

　　站在帘后的常眠低头，咳嗽了一声。

　　“是那巫师，你快起开。”明零动动腿，将姑娘推到了一边，他起身，跑过去，掀开帘子，笑道，“常大人，我现在可以走了吧？我待这一整晚了，现在可困得很呢。”

　　常眠微笑着，“明零大人，你转过身去，我看看。”

　　“看看？”明零转身，背对着他，疑问，“常大人看什么呢？”

　　他果然听信了那传言，想到了要用沈沐净的翅膀来提升自己，明零半人半妖，之前妖体残破，现在有了沈沐净这对大翅膀的加持，他整个人的灵力，也增强了不少，但这人并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也不需刻意防备。

　　常眠笑道，“明零大人光彩照人，那么我就先不打扰了。”

　　“巫师大人你这话说的，听说你们巫师能看见一个人的未来？”明零跟在常眠身后，喋喋不休，“要不巫师你也帮我看看，看看我的未来如何？是不是很美好？”

　　常眠停步，“好。”他看向明零的眼，明零的眼因醉酒熬夜而浑浊，他不仅配不上沈沐净的翅膀，还配不上他这浓黑了的眉。

　　他的未来，短暂的美好过后，只有死相，常眠笑道，“明零大人的未来，自然是好的。”

　　“哈哈哈哈！”明零狂笑几声，“多谢巫师，巫师慢走！”

　　*

　　深夜，幻陆现出五光十色的景象。

　　小小屋檐，是淡淡棕色，小小的情报所里，三只小小精怪正等着大耳朵回来。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大眼睛说，“苏恙！是苏恙回来了！”

　　“我也闻见了！”大鼻子说。

　　“大傻逼，你就别说话了，都是你害的！”大嘴巴推了大鼻子一下，大鼻子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大眼睛，大眼睛摇摇头，暂时也不太想搭理他。

　　“苏恙！”大嘴巴喊了一声。

　　苏恙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沉着脸，看向玻璃后这几只期待着他开口的小精怪，说，“大耳朵被沈沐净抢走了。”

　　“完了！”大眼睛按着胸口，“她是最喜欢欺负精怪的！听说居住在她迷雾区里的精怪，每晚都要受她的鞭打！”

　　“哦！”大嘴巴仰起头来，掐着根本不存在的人中，“完了完了！”

　　大鼻子坐起来，正义十足，“我去把大耳朵要回来！”

　　大眼睛跟大嘴巴同时看向他，“你？就你？”

　　“喂。”苏恙敲了敲玻璃，“把你们这儿的，关于沈沐净的册子，全给我。”

　　“钱。”大眼睛看着他。

　　他“嘶”一声，“我可是为了把大耳朵给你们抢回来。”

　　“苏恙，你能这么好心？你可是苏家刺客！”大嘴巴说完这话，捂了捂嘴，“也对哦，他是刺客，没准他真能把大耳朵给抢回来的。”

　　大眼睛点点头，“但沈沐净的册子，可得不少钱，钱我们还是得要的。”

　　“快点儿。”苏恙催促道，“等我抢回大耳朵，再来把钱给你们。”

　　*

　　昏睡一路的大耳朵醒来时，看见的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树梢头子处，缠绕着独特的黑色烟雾，他心中一惊，他是被带到迷雾区来了。

　　“雾女。”大耳朵捂嘴，他竟然能说话了。

　　“醒了小兔子。”见他醒了，沈沐净加快了脚步，黑发像夜幕，拂过大耳朵的眼，“马上就到木屋了。”

　　原来雾女是住在小木屋里的，在来到迷雾区之前，大耳朵一直以为整个迷雾区都是雾女的家，现在他才知道，整个迷雾区，全是树，到处都是树，树树树，除树之外，就是大花，小花，圆形的花，长条形的花，总之各种各样的花，哦对了，大耳朵竖起耳朵来，听见了河流的声音，这儿应该还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河。

　　感应到雾女回来之后，木屋里亮起了光，蹲在门口的小黛被惊醒。

　　“哎哟！”大耳朵从沈沐净手里溜下来，撞到了树桩上，大耳朵摸着自己的耳朵，“刚才你还没在这里的！你是故意的吧？”

　　树桩气红了脸，“我早就在这儿了！是你眼瞎吧！”

　　“诶？怎么我跟他们说话，他们不搭理我，你这个小兔子一和他们说话，他们就出声了呢。”沈沐净面带微笑地回过了头。

　　大耳朵还在跟树桩吵架，小黛看了小精怪一眼，歪着脑袋纳闷，“雾女，他好像是情报所的大耳朵呀，才不是什么小兔子呢，再说了，哪儿有这么丑的小兔子呀？”

　　沈沐净“嘘”一声，她拉起裙摆，急匆匆地往屋里走，“小黛，快拿了药来，我的背疼得很。”

　　药？难道雾女受伤了？大耳朵不再跟树桩理论，跳着跳着跳进了木屋里，走进木屋没几步，他转过身来，冲树桩做了个鬼脸。

　　拿来药箱的小黛看着大耳朵说，“你一个小精怪，进来干什么呀？我要给雾女上药了，请你回避！”

　　沈沐净背对着大耳朵将肩上的衣衫落下，她回过头来，冲大耳朵一笑，“他不过是个小兔子，就算在这儿，又能看见什么呀？”

　　“雾女。”小黛甩手不干了，沾了药水的布块被她扔在了桌上，“那你让这个小兔子来当你的侍女吧！”

　　沈沐净笑了几声，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她的背可太疼了，她低声，“这苏恙下手是真狠，小黛，快帮我上药。”

　　“听不见。”
　　“小黛！”沈沐净抬眼，看向她，她耷拉着嘴角，走到了沈沐净的背后。

　　大耳朵说，“苏恙那是为了抢回我才下手那么重的，苏恙年轻气盛，所以过于冲动。”

　　“呵呵。”小黛讽笑道，“苏恙又不是你的主子，你何必替他说话，再说，他都不一定来救你呢，你这个，小丑精怪。”小黛回过头，冲大耳朵吐了吐舌头。

　　“幼稚，跟苏恙一样的幼稚。”大耳朵被小黛这话给气到了，他转过身去，看着木地板上的缝隙发呆，“不过我有预感，苏恙马上就会来接我回去的。”

　　“雾女，你的背怕是一时半会都好不了了。”小黛将药布敷盖在沈沐净光洁的后背上，那耸起的蝴蝶骨，红肿了一些。

　　“小黛，我不爱听的话，你可不可以别说？”

　　小黛“哦”一声后，坐在了沈沐净的旁边，沈沐净趴在软垫上，默了会儿，她开口，“诅咒一直生效。”

　　听到诅咒二字的大耳朵本能地竖起了耳，小黛指着他的耳朵，喊，“雾女，他在偷听你说话！”

　　“这事，怕是整个幻陆都知道了吧，用不着偷听。”沈沐净微微起身，一手撑着下巴，黑发滑落时，从发间飞出一只粉黑色的小小蝴蝶，看着蝴蝶飞走了，沈沐净接着说。

　　“所以明零不爱我，我不该存有侥幸，我跟明零已经结束了。”

　　沈沐净忘了自己的背上还敷着药布，她要起身时，传来揪心的疼。

　　“小黛。”

　　“啊？”小黛打了个哈欠，每当她认真听沈沐净说话的时候，都会变得昏昏欲睡。

　　“算了，我再趴会儿吧。”沈沐净趴回软垫上，想了想，她对大耳朵说，“小兔子，你今晚就留在这儿吧，你随便找个地方休息，过不了几天，苏恙会来找你的。”

　　没人回话，沈沐净侧目，“小兔子？睡着了么？”

　　大耳朵确实是靠在门边睡着了，两只毛茸茸的大耳，一只支棱着，一只垂下，遮住了眼。

　　这也不怪他，实在是沈沐净说话的声音，太好听太轻柔太美好，就像是催眠曲。

　　*

　　夜深人静时候，因为疼痛所以只是浅眠的沈沐净睁开了眼，她挥手，木屋四角亮起暖黄的灯。

　　窗外有野兽经过，沈沐净起身，冷掉的药布跌在了地上，发出“吧嗒”轻响。

　　她来到门前，拢好衣衫，看了眼横在地上熟睡的大耳朵。

　　迷雾区偶有野兽造访，沈沐净早习以为常，用头发丝去想都能想到是哪几个区的区主在搞鬼，他们不满意沈沐净将迷雾区划为了和平区，他们也不满沈沐净总是独来独往，任何会议都不参与，沈沐净心想，那几个男的真能装，明明就是看不惯她一个女人独当区主，所以才编出上边那些敌对她的话来。

　　走在发光林中，沈沐净的长裙被蝴蝶们牵起，她回头，看见几头野兽正向她走来。

　　她宛如站在冰湖的中央，她浑身雪白，周身却持续散发着黑色烟雾，野兽受人指使，在她意识薄弱的时候闯了进来，而现在，它们将她围了起来。

　　腥红的眼紧盯着猎物，不需要任何信号，它们冲了过来。

　　*

　　听到微小声音的大耳朵被吵醒了，他翻了个身，睁眼，看见自己身下是柔软的垫子，不对啊，他刚才不是在地板上睡的么？雾女呢？大耳朵跳了下来。

　　趴在桌上打呼噜的是小黛，大耳朵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醒了？”沈沐净推开门，清风徐徐，她长长的发丝与白色的裙摆在风里闪着细密的光，这如同幻境的美好，让大耳朵揉了揉眯眯眼。

　　“雾女？”

　　“是啊。”沈沐净关上门，裙摆与黑发不再摇曳，她走到大耳朵面前来，带来一股森林的清香，她笑，“小兔子，既然你醒了，就跟我来。”

　　“去哪儿呀？”
　　“去我房里。”沈沐净伸出手，温柔地说，“来。”

　　大耳朵有些拘谨地坐在了沈沐净的小臂上，“你跟苏恙不一样，我比较喜欢你。”

　　“为什么？”每走过一间房，房里的灯都会为了沈沐净亮起。

　　“苏恙太粗鲁了，而且他有可能死。”

　　听到大耳朵的抱怨，沈沐净轻笑出声，她的笑声像风铃一样，带着春日的干净气息。

　　将大耳朵带到卧室的沈沐净，从抽屉里拿了本古书出来，她对躺在床上的大耳朵说，“小兔子，我就坐在这儿，你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你记得应声。”

　　“雾女，你不睡吗？”

　　“我背疼，会疼一晚上，睡不着的。”沈沐净坐在梳妆台前，翻开了这书的第一页。

　　等大耳朵熟睡后，她再次翻页，这页出现了两个字，是沈初写的“沐净。”

　　沈沐净深吸一口气，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嗒”一声，书本被合上，沈沐净化作一只黑烟蝶飞进了千万面闪烁着银光的镜子里，如此，她进入了沈初的幻夜。

　　*

　　回到苏宅的苏恙抬头看，镰刀形状的月亮即将圆满，好久不见的满月，苏恙往大船那儿跑去。

　　“苏恙。”船前站着苏暮如，“你怎么才回来？”

　　少年额前的发穿过深黑的瞳，他的脸一半在黑暗里，“苏暮如，你怎么在这儿？”

　　“苏恙。”苏暮如往前走了一步，语气严肃，“你不能再进入你父亲的幻夜了。”

　　“为什么？”

　　“如果不想频繁地消耗你父亲的灵识，你就听我的话。”苏暮如走到他面前，趁他出神时拍了拍他的额，“快回房睡觉。”

　　“苏暮如，你竟然对我用听话令？”

　　“我是你妈，你是我儿子，做妈妈的，当然可以对孩子用听话令了。”

　　苏恙同手同脚地转过了身，之后肢体不协调地往前走着，这不是他本意，他侧目，“苏暮如，快点解除。”

　　从他身上掉下来好几本厚厚的册子，苏暮如捂嘴惊呼，还以为苏恙是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画册，她蹲下身来，看见册子上的名字后，心中一惊。

　　“苏恙。”

　　“苏暮如，快解了这听话令。”苏恙看着苏暮如，她跟在苏恙身边慢慢走着。

　　“你掉了东西。”苏暮如抬手，将这几本册子塞到苏恙的怀里，“接住。”

　　在听话令的指导下，苏恙抱住了册子，他眼底充满烦躁，苏暮如看见他的眼神后笑出了声。

　　“对了，苏恙，沈沐净对你来说，可是一个关键人物。”苏暮如拍拍苏恙的背，“你自己可得把握好。”

　　“怎么关键？”苏恙想的是关于父亲的事。
　　“关于你的。”苏暮如想的是苏恙的劫。

　　“不行，这种东西可不能说出来的。”苏暮如极其认真地看着苏恙，“一旦说出来，就会成真。”

　　苏恙停不下来，继续往前走，苏暮如站在原地，冲着他的背影，“苏恙，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或大或小的劫。”顿了顿，苏暮如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希望你能比我成功。”

　　苏恙没法回头，他侧目，瞧见亮晶晶的萤火虫从矮木丛里飞了出来，对于它们来说，每一天晚上，都是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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