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尝一口甜

　　早餐偏西式，是家中阿姨一早来准备的，五花八门地摆了好几盘。
　　她没有在桌旁停留多久，摆好餐具，匆匆和温予柠打了个照面就又回到了厨房里，像是正在忙碌。

　　水龙头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挤过门缝，成了这让人窒息的沉默里唯一的背景乐。

　　一旁的林遣已经吃完了，温予柠不好意思叫他久等，不太熟练地握起刀叉来操作。
　　她是个典型的小鸟胃，几口下去便吃撑，然而盘子里还剩下许多，温予柠尽全力把热牛奶咽到一滴不剩，对着还有小半的三明治犯了难。
　　开始有点忐忑地思索这是不是过于浪费了。

　　眼角余光圈住的范围里，林遣那边也剩了不少，水果碟更是一口没动。
　　他挑食的毛病倒是和幼年时如出一辙。

　　林遣见她停了动作，眼尾略抬：“吃完了？”
　　他浑然没在意桌上的狼藉，见温予柠点头，站起身拖沓着步子往门口去。
　　温予柠顺从地跟上。

　　七月末的泽北，烈阳灼灼，连晨风都滚烫得让人心生退意。

　　好在云锦江樾地理位置优越，出门往右，步行不过十余分钟便是大型商圈。
　　林遣轻车熟路地将她领进一座商场，冷气扑面送来，糅杂着化妆品柜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香味。

　　早上十点，这里才刚到营业时间，冷清得不见半个人影。

　　女装专区设在三楼，林遣自然是不曾踏足过这片区域，牌子都认不清，然而他回头瞥见温予柠那副畏缩不前的模样，估摸着叫她去做选择也是够呛，干脆凭眼缘随便把她拽到了一家店里。

　　毕竟温予柠看起来没有太高要求，再说，要找出一两件比她身上那件更难看的款式也真是挺不容易。

　　接下来的事情除了付钱，应该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是以林遣的目标很明确，进店后就直接歇在休息区域的沙发上，带着一脸任务完成后如释重负的表情，任由店员引着温予柠做推荐。

　　“小美女，想看什么类型的衣服？”
　　店员带着笑迎上来，比影子还要亲近几分地贴在她身后，拿着应季的新品一一同她展示，“......尤其这件连衣裙是我们店的夏季明星款，上身效果很好的，需要试一试吗？”

　　温予柠难以招架这种过分的热情，她被店员夸张的溢美之词说得脸红，半推半就地也就答应了下来。

　　做样子也总该做到最后一步。
　　虽然只试不买也挺尴尬，但总好过那种欠人情之后心里添堵的感觉。

　　温予柠抱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没过多久，她从布帘里探出半边身体呼唤店员，衣服已经换回了自己原本的那套：“不好意思，这件好像颜色不是很适合我。”

　　对方不免有些纳闷，试衣间里甚至连镜子都没有安置，是怎么能看出效果来的？

　　但出于职业操守，她不好当着顾客的面议论这些，转而给她推荐了另一个款式。

　　几分钟以后，温予柠在里面试完，仍旧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了。

　　店员从没吃过这么奇怪的闭门羹，她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林遣，又打量着眼前面颊浸润着绯色的少女，一来二去，总算悟出一点端倪来——
　　八成是刚谈恋爱的小情侣，有点害羞。

　　试到第三件时便有了经验，估摸着里面应该是换完了，她便提前将帘子掀起一角，试探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奶油蓝色的短款上衣才到肚脐，露出一小节纤细的腰肢在外面，温予柠正努力地想把它拉长，显得不自在极了。

　　“小姑娘皮肤白，穿这身多合适呀。”她伸手替温予柠理好衣服的下摆，赶鸭子上架似地将她往外面牵，“别害羞，出去给你男朋友也看看吧。”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两个辩驳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姐姐，他不是我男朋友。”
　　“你这什么眼神。”

　　休息区就在试衣间的正前方，像是被冷不防安上的这个称呼惹到，林遣蹙着眉，一脸“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她”的无语表情。

　　店员的笑容僵住，大约也是察觉出他是个不好惹的主，赶忙连声道歉。

　　林遣面露不悦，目光越过拉开大半的遮光帘看向温予柠。

　　说归说，衣服穿在她身上倒是挑不出错，温予柠属于体型娇小的类型，个子不高，然而身材比例却很好，阔腿裤更将她衬得腰细腿长，带点泡泡袖的短衫简约又不失俏皮。

　　他觉得试这么多也足够了，干脆站起身示意店员：“买单吧。”
　　“还是不要了。”温予柠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袖摆，犹豫半晌才艰难说出拒绝，“我不是特别喜欢。”

　　林遣眯起眼睛，表情有些许微妙。

　　原先他还当温予柠只是比想象中挑剔，现在总算看出来了，她是压根就没打算买。
　　问题不出在衣服，而是人。至于原因，他多少能够猜个大概。

　　“行。”
　　出人意料地，林遣没有多言，轻飘飘扔下一句：“那就换一家吧。”

　　两人转身进了旁边的店面。

　　店员对于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她拿出试衣间的衣服逐件整理往回挂，谁知道才过去几分钟，刚刚离开的那位男士就去而复返。
　　只是这回没有其他人陪同。

　　林遣趁温予柠试衣服的时候走出来，他没多做解释，麻利地掏出手机，两下调到扫码的页面递上去，“刚刚她试过的那些都帮我结账吧。”
　　她尚还愣着，就听见林遣顺带又嘱咐一句，“不用包了，麻烦你寄到云锦江樾的这个地址。”

　　知道她是为钱的事担心便好办得多，剩下的林遣一一如法炮制，几家店逛出来，已经在温予柠无知觉的情况下有了相当多的收获。

　　后来他接了通来自陈叙的电话，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转过头问：“我得先走，要不你一个人回去？”

　　温予柠没认为这里面有征求她同意的意思。
　　“好。”她赶忙应答，又因为害林遣白跑一趟，心里隐约有种浪费他休息时间的内疚感，笑里尽是歉意，“不好意思啊，早上耽误你时间了。”

　　林遣一听这话，额上的青筋又开始突突直跳了。
　　他见不得她这副怕极了自己的乖顺样子，耷着眼，颇感烦躁地舔了下唇：“你可真是......”
　　“说不出什么好话。”

　　真不可爱，比小时候差远了。

　　温予柠不懂林遣的意思，怔怔地望着他，一双点漆的杏眸里跟含着水雾似地迷蒙。

　　林遣几次想要张口，又觉得那点脾气像是被她的笑戳破一个洞，也跟着漏气跑掉了。
　　最后硬是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林遣冷着脸走了，温予柠没心思再思量他拐弯抹角的话语，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顺着指示牌的指引往扶梯的方向去，边在手机上搜索起附近的招聘信息来。

　　这一带店面很多，总应该有需要人的地方。

　　温予柠的想法没错，只是大部分映入眼的信息都附带着她无法满足的条件，比如性别有限制，要么就是不接受短工的，她一个未成年的高中小姑娘，选择面实在太窄。

　　工作的事尚还八字没有一瞥，温予柠不想这么快回去，捏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在商场中闲逛。
　　脚尖忽然踢到什么东西，迫使她停下来，低头看了一眼。

　　无巧不成书，那恰好是一个写着招聘信息的立牌。
　　上面还画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以示加急。

　　【本餐厅急聘人美声甜驻唱小姐姐一名。】

　　温予柠见识少，只在电视里看过这种职业，好奇心令她蹲下身去多研究了两眼。

　　然而上面罗列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
　　工作时长很短，每天只需要晚上六点至八点在岗，薪资却能拿上足足两百块。
　　运气好的话，还有顾客会给小费。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份工作都完美符合温予柠的意向。
　　如果不是在浏览到最末一行时，“需要有相关经验者”这几个字突兀地闯入视野。

　　刚燃起的希望像是新生的脆弱火苗，被冷水浇灭得一缕烟都不剩。

　　温予柠轻叹口气，站起身，打算离开。
　　一名穿着餐厅制服的女士在这时推门走了出来。

　　这个点餐馆里生意清淡，独自蹲在门外踌躇的少女又格外精致惹眼，很难不引起人注意。

　　“小姐，你是想要应聘驻唱吗？”

　　-

　　面试的过程简直一波三折。

　　似乎是为了印证真的很紧急，餐厅经理急吼吼地赶过来，连问她问题时都是连珠炮似的发问。

　　“还在上高中？”
　　温予柠捏了捏掌心的软肉，紧张道：“是。”
　　“没系统学过唱歌啊？”
　　“没有。”

　　几个问题问下来，温予柠的心已经随着对方越拧越深的眉毛一起沉到了谷底。
　　她看得出来，餐厅经理对她的履历并不满意。

　　她不悦的表情一直持续到温予柠开始试唱的前一刻。
　　然后又瞬间舒展了面容，转变为惊讶。

　　面前这个姑娘竟有着独特的，比水晶还要剔透的动人嗓音。
　　用老天爷赏饭吃来形容毫不为过。

　　漂亮的面孔外加挑不出错的声音，足够让其他一切的缺陷都变得不值一提。

　　经理听得分外满意，当场便痛快地拍板做出决定：“你今晚就有时间过来吗？”

　　-

　　机会从天而降，虽然来得匆忙了些，但温予柠没道理不把它抓住。

　　只是第一次把业余爱好拎上这种职业层面，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唱，她难免会感到紧张。

　　“其实大家来餐厅，主要目的还是吃饭，咱们唱歌弹琴呢就是充当一下背景音乐，不会有太多人关注的，你放轻松点儿。”
　　晚上在工作间候场准备的时候，舒桐跟她分享了些经验，顺带充当起了知心大姐姐的角色。
　　舒桐是餐厅请来伴奏的乐手，在泽北音乐学院念大三，学的是钢琴。

　　她为人直爽又热心肠，加上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很快便有了熟络的趋势。

　　“柠柠，你想要化个妆上台吗？”舒桐把眼影抹到一半，看见温予柠还坐在身边一动不动，主动将自己的化妆包递了过去。

　　她已经被勒令换上了店内表演用的服装，黑色的丝绒长裙垂到脚踝，明明走的是成熟御姐风，却愣是被那张素面朝天的脸衬出了几分清纯的气质。

　　温予柠刚想推辞，舒桐就自己先收了回去，感慨万分地在她脸颊边捏了捏：“还是算了，感觉像是画蛇添足。”

　　温予柠抿唇直笑，心情一下便轻松了些许，她换了个话题与她继续交流，“桐姐，听说我们这里有还提供点歌的服务是吗？”

　　“是啊，不过这个很容易的。”她闭眼喷完定妆喷雾，拉着温予柠往外走，“现在都是客人在小程序里点歌了，到时候我们这边屏幕会有显示，按顺序唱就好。”

　　“好。”温予柠应了声。
　　注意事项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其实她仍是觉得没底的，手指刚握上话筒都在发颤，差点拿不稳。

　　只有当温予柠平安无事地唱完两首歌，没出任何差错，那种不安的感情才逐渐消散掉。

　　因为正如舒桐告诉她的那样，不管她唱得多好，没有人是奔着听歌来自助餐厅的。
　　她站的地方不远处就是取烧烤的吧台，除了排队等候的客人偶尔会打量她几眼之外，不会有其他人送来目光或者掌声。

　　这样正好，少了干扰因素，她可以更加没顾及地唱歌。

　　温予柠本来以为，整晚都会如同开头这样顺利的过去。
　　如果不是十分钟过后，出现了第一个点歌的顾客。

　　两人看了眼屏幕，是首《生日快乐》，八成是为给家人或朋友一个惊喜。
　　他点的歌曲没什么难度，不过就在她们打算切歌的时候，一个自称是点歌人的男生跑过来，表明想让她在结束地时候帮忙念一段祝福。

　　温予柠不确定地与舒桐对视了一眼，在确认过对方的意思后才回复他：“好，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陈叙。”

　　温予柠微怔，心一下子就被攥住了。

　　难道是，昨天和林遣一起的那个陈叙？
　　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话，那林遣岂不是......现在也在这家餐厅里？

　　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要攒钱搬到宿舍去住这件事，她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们说，原本是打算瞒到开学再告诉他们的。
　　她可没做好第一天就让自己暴露的准备。

　　温予柠觉得不可置信，然而视线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完全不受控的往男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餐厅里很嘈杂，人来人往，大厅内食客们的身影短暂交叠又迅速分离。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林遣。

　　白色的火锅雾气在桌面上空氤氲，半遮住少年优越出挑的面部轮廓，只露出一截细劲削瘦的手腕。
　　他伸着十指，动作漫不经心地料理着一只虾。

　　而在林遣对面的位置上，一个栗色波浪卷发的女孩撑着头，此刻正将果汁殷勤地送到他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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