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而复生的美人仙尊

　　是夜，风清月明。
　　四方小院里灭掉了最后一盏烛火，一切归于沉寂。

　　小孤村零落得连条狗都没有，可如今，这虚空里却无端共振起像是犬类的低吼，时有时无，莫名为秋夜添了些透骨的凉意。

　　悄然间，黑影遮天蔽日，逐渐笼罩在四方小院的上空。一层一层的黑色雾气缭绕渐浓，将此处围困在一片浓黑墨色里。

　　不远处的高树之上，一白袍人影正迎风而立，看着逐渐被吞噬的凡间小院，眼中神色愈发癫狂。过了今夜，那小子就要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代价了。可惜，美人或许会因为他葬身妖兽之口而泫然欲泣吧？

　　但没关系，还有他在。
　　再过三日，他们就将剿灭小孤山外围能寻到的所有妖魔，返回秋阳派。
　　待得回到秋阳派，美人见识了什么叫世外桃源，见识了这世间真正英雄伟岸、风流倜傥的男子是什么样，一定会很快将这丧命鬼抛之脑后。

　　就算美人比他想象当中的更长情，那也没什么所谓。
　　他于秋山所要的，不过是这幅好看的皮囊。好看的时候多看几眼，待得有朝一日看倦了，寻死觅活也就随他去。

　　修仙可真是好。
　　于秋山看着愈发凝实的黑影，忍不住通体舒畅。

　　他早年如桑风北一样……不，不是桑风北。于秋山心思郁结，几乎要把牙咬碎——桑风北虽然草芥，但他有让人嫉妒的好看样貌，有不卑不亢的超然气质，还有世间难得的美人作伴。

　　他嘛，归根到底，还是像上次的容器柳婆婆的那个小孙子。无父无母，出身贫寒，在一群饿狼一样的流民里杀出生路，最终手刃了自己被仙门相中的结拜兄弟，这才有缘拜入秋阳派门下，成为最低阶的弟子。

　　于秋山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天赋。但入了修仙道，请问哪个又没天赋呢？
　　有天赋并不能让他出人头地，他仍旧泯然众人，成为身边人修行路上的背景板。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小聪明。他察言观色每一个上位者，用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方式去讨好。
　　仙门中人，多少有那么些狗日的傲气。他闭门羹吃了一回又一回，但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敲动了一扇——

　　他将秋阳派最负花名的大长老夫人，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三长老的暗室里，让整个门派掘地三尺也寻之不得。

　　待得三长老过了瘾，腻味了，他又将这夫人做成最漂亮的灯笼，送到了二长老的园中。二长老邀大长老前来品初冬最清冽的梅酒解闷，映着影影绰绰的灯光，抬头却见自己的发妻。

　　那一夜，大长老和二长老战至两败俱伤，秋阳派自掌门闭关后，就只剩一个三长老可以做主。
　　那一天后，于秋山入了三长老的门，摇身一变成了地位超然的秋阳派首席。在天材地宝的浇灌和他的努力之下，这首席弟子之位越坐越稳。

　　两百年来，于秋山从未吃过任何人的脸色。可如今在这个荒村的下贱三流修仙者脸上，他居然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嘲讽！

　　这恍惚间让他直接回到了年少被人看不起的时候。一切都被看穿，连灵魂底子都被看透！

　　明明，明明只是草芥而已，凭什么他桑风北可以无形之中让人自愧不如？！
　　简直荒谬。

　　今夜，他用柳家老太婆的最后一丝能量，将他诱惑多日的惊毋引来此地。惊毋性烈而狠厉，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在他的计划里，待得惊毋将桑风北直接吞噬，他再及时出现将凤晏回救下。顺便用师父早就准备好的法器将凶兽收服，一箭三雕。

　　于秋山已经激动到颤抖。
　　·
　　厢房内。
　　凤晏回半躺在榻上，忍不住戳了戳熄灯之后躺在他旁边小榻上的桑风北。

　　“小仙君，你觉不觉得冷？”
　　桑风北反手丢过一条被子把他盖好，人却已经从榻上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纸看了看外头，轻声说道：“有妖兽。”

　　“什么妖兽？”凤晏回问。
　　“惊毋。”桑风北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

　　“你还挺清楚。”凤晏回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这温度下降得着实有些快，想必品阶不算低。
　　“那是自然，这些年想要你的妖魔鬼怪，我怕是见了个齐全。”桑风北的话音仍旧淡淡的，仿佛在唠家常，“要是哪天来个我没见过的，那才是真让人开眼了。”

　　凤晏回有些无奈：“但如今这只，怕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如果你打不过，不如直接把我给它，总好过……唔。”
　　……咱俩死做一对。

　　可后头这小半句不吉利的，没能说得出口。桑风北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颗圆润的玉珠子，直接塞进了凤晏回嘴里。
　　这玉石珠子上带着桑风北的体温，此时正润润地抵着他的唇舌，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强势的很。

　　而后，在幽暗的空间里，凤晏回看着桑风北，见他在黑暗的浸染之下，与白日里多少有那么一些不同。此时，桑风北正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眼就能感知到他的不羁。

　　“我发现你有时候话多的很没道理。”桑风北偏头说道，“我还没跟这妖兽交手，你就刻意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扰乱我的心绪。这珠子给我含好了，我要是再听见你出任何声音，就当真把你丢给于秋山带回秋阳派去。”

　　凤晏回听闻，被迫沉默下来。
　　他知道，桑风北骨子里的桀骜始终都有，只是日常被打压久了，就懒散在了骨子里，轻易不会冒出头来。
　　·
　　惊毋，下仙界不怎么常见的妖兽。往往活在深山老林之中，以饲妖食妖为乐。后世间动荡，少部分惊毋离开深山，入凡人地界为祸作乱。但残暴虐杀的习性未改，所过之处哀嚎遍野。

　　桑风北神情肃穆，心道于秋山当真是冷硬狠毒的一颗心。
　　若是只看他不顺眼，用些什么别的法子来对付就是了。但是他偏偏引诱了惊毋前来。这就不是对他一个人产生威胁，而是将整个小孤村的人命都不放在眼里。

　　随着周遭的温度骤降，空间当中漆黑如墨。这不是单纯的黑夜，而是一团吸走所有光亮和生气的毒。
　　桑风北不再犹豫，灵活地侧身出门，整个人融入了外头铺天盖地的黑云里。

　　这黑暗对凤晏回来说，倒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刚复明还没两天，乍一回归到黑暗里头，仍旧熟悉万分。

　　他抬手，用修长的食指推开墙上的窗，与此同时，双目周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灰色纹路，眸子瞬间变为重瞳，让他重新在这妖气里看清东西。

　　他看到了贴着墙出去的桑风北，以及透过这惊毋的虚体，在不远处高枝上的于秋山。

　　凤晏回重瞳之中寒光伏掠。
　　下一瞬，三枚飞刃如落叶散花，一枚追踪到了惊毋的本体，一枚悄无声息地寻到了于秋山所在，虚虚地悬在他的头顶之上，是一处如影随形的杀器。而最后一枚，像一条小尾巴一般，一蹦三跳地随在桑风北身后，但愿能够护他一回。

　　做完这件事后，凤晏回的双眸恢复如常，重归于暗夜。
　　他如今的本事，也就只能做这些。
　　若是再多的话，哪怕是又要用那些连自己也厌恶甚至惊惧的力量。

　　凤晏回半靠着墙壁，因得灵力涸竭虚喘了一会儿。然后，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那颗玉珠子仍旧蛮横地抵在他口中。这珠子没有半分灵法波动，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玩意儿。可既然是小仙君塞进来的，那就姑且这么润着吧。

　　就是这珠子的尺寸跟桑风北一样，也有些蛮横，含久了让人两颊泛酸。
　　·
　　桑风北已经到了院中，接近了那棵百年银杏，犬吠声已经有了明显的震感。

　　惊毋是喜欢虚张声势的妖兽，原本本体不比成年犬类大多少，但因得妖瘴的特殊，以及总爱在夜间出没的习性，往往会让人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未知的庞然巨物，从而在心理上给人莫大的惊恐。

　　百年前，桑风北记得自己第一次遭逢惊毋的时候，也是被狠狠地吓了一回。但当时师父尚在，他只需要揣着凤晏回躲起来，看师父一个人斩妖。
　　顾寻常当时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但对抗那头几乎千年道行的惊毋仍旧绰绰有余，一手灵山仙法使得行云流水。

　　最后，师父告诉他，但凡妖魔，越是虚张声势者，越是本体脆弱。

　　不要怕，透过虚幻看到本相，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桑风北在暗夜中的眸光闪着幽蓝色的光，这是在出门前就落好的视物灵法。
　　他此时已经找准了惊毋本体的位置——就在他正上方。

　　头顶的妖兽猩红的眼眸闪烁，看着桑风北逐渐走入他的狩猎范围，愈发躁动。作为一个在深山里苦修两百年的妖兽，它吃过无数妖魅，不少凡人，可这有些仙气的道君还是第一回。

　　再来一点，再来一点点，这小仙君就要成它的盘中之餐。这么好的玩意它可舍不得一次吃完，先吃上半身还是下半身是个问题。

　　但就在这时。

　　那小仙君居然有悖常理地扬起了头，不耐烦地看着它的方向，冷声开口道：“你有点太吵了。”

　　然后，一道朱砂灵篆迎面而来，正中惊毋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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