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皆是你

　　晚上下了自习，许沅收拾好书包从后门走出去。
　　一抬眼就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他此刻正与人说说笑笑地往下走，许沅瞥了眼他的脚踝，很快收回来。

　　她加快步伐，亦步亦趋尽量不那么明显地跟在江筠身后。

　　学校对面有公交站牌，许沅放弃骑自行车后一直按部就班等公交车。
　　江筠这两天因为脚受伤，也没再骑车。

　　刚好就，能和他一起等。
　　身边同同伴和他挥手告别，一个个蹬着自行车乘风走了，徒留他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往校门口走。
　　他走得很慢。

　　许沅也放轻放缓脚步，一直跟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视线扫着对方平直流畅的肩线，以及他宽阔的后背。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站牌处。
　　这会儿等车的学生很多，刚好把他们两个人隔开。

　　江筠靠着站牌，一手插兜，一手划拉着手机屏幕。
　　许沅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
　　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去给他打招呼。

　　突然，她看到江筠放下手机，往她这边看了眼。

　　！！！
　　许沅立刻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周围那么多学生。
　　应该没看见她吧。

　　许沅还装模做样地掏出手机，点开消消乐，佯装玩游戏。
　　九路公交车迟迟没来，许沅也没再抬头看。

　　直到身边的学生渐渐坐车走了一大半，许沅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
　　就撞入了对方漆黑的眼眸。

　　双方视线在空中交汇，手机不知何时音量开到最大：
　　“unbelievable!”

　　许沅：“……”
　　手忙脚乱去摁音量键，身子缓缓的半转过去试图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

　　“许沅。”男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朝她挥手，比起自己的鬼鬼祟祟，他看起来坦荡大方，声音清亮：“挺巧。”

　　其实不巧，我是故意跟着你的。
　　许沅觉得这话如果说出去她大概会被当成变态。

　　心虚得不行，她笑起来也很勉强，硬着头皮抬起手：“好……好巧啊。”

　　尴尬的气氛蔓延。

　　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催促和命令她：“快快快找个话题！”
　　然而大脑这时却越发空白。

　　许沅双手捏着书包带子，深呼吸一口气，动了动嘴唇：“对了，还没有，跟你说句恭喜。”
　　江筠抬头：“嗯？”
　　许沅：“第一。”

　　江筠漫不经心道：“啊，谢谢。”
　　片刻后，他出声：“这周六，还补课吗？”
　　许沅眼睛亮晶晶的，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攥的很紧：“嗯。”

　　任何能和他多呆在一起的时间，许沅都特别珍惜。
　　更何况这是堂堂正正的。

　　许沅又开始期待周六的到来。

　　今天周四，还有两天。
　　啊，居然还有两天。

　　时间时间，拜托你快点走吧。
　　许沅在心里默默祈祷。

　　车缓缓行驶过来，这个点人很少，空旷的公交车内算上他俩也超不过十个人。
　　许沅习惯性地坐在最后排的位置，而江筠就坐在靠近下车口的那个座位上。

　　借着昏暗的光线，许沅才肆无忌惮地将目光全然放在他身上。
　　她的手臂交叉搭在前座上，脑袋伏在上面，抬着眼捷盯着他的后脑勺，眼神一错不错。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和他的关系再近一点就好了。
　　如果和他能在一个班就好了，或者，如果是他的好朋友就好了。

　　可惜自己不够勇敢，只能做一个暗恋的胆小鬼。

　　车外景物缓缓倒退，车水马龙、刚下班的行人、斑斑点点的霓虹灯交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有烟火气的城市。

　　许沅抿了抿唇，又在心里告诉自己，其实这样就很不错了。
　　不能再奢求太多。

　　她从口袋摸出手机，轻车熟路地点开相机，将镜头对准江筠。
　　许沅不是一个爱拍照的人，她相册里为数不多的照片，全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暗恋，就是在集邮。
　　收集和他有关的一切边角料。
　　然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独自编织着一场美梦。

　　-
　　许沅坐在书桌前，拿出只黑笔，在那张照片背后标注了日期时间，以及一句话，等字迹晾干，她从书包里拿出在学校小超市买的木质相框，珍贵般地将照片放了进去。
　　许沅将照片摆放在书桌醒目的地方，看了又看。

　　那天晚上，她做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初中，回到了那个深陷泥潭的时候。

　　她那时候还小，并不懂得控制饮食，又因为夏虹秉着给她补身体的念头，经常会给她投喂富含营养蛋白质的饭菜。
　　也就导致许沅体重不受控制地直线飙升。

　　后来，她成了班级里被人嘲笑的胖子。
　　那个时候的许沅，成绩不算太好，长得又矮又胖，性格唯唯诺诺的，就自然而然成了被欺凌的对象。

　　刚开始还好，许沅被当成透明人，女生们几乎不会跟她说话，班里的总人数是奇数，所以她总是坐单桌的那一个，同桌就是一张冰冷空着的课桌。

　　但后来，有男生会故意往她桌子上扔奇怪的东西，她的座位靠近垃圾桶，就导致有些不怀好意的男生直接把垃圾丢在她桌边，然后再装模做样的说句“不好意思，没扔准，麻烦你帮我捡起来吧。”
　　许沅沉默着不说话，也不想惹他们，就那么帮他们捡垃圾。

　　更有甚者，拿她身材长相开玩笑。
　　说她长成这样子以后不会有男人会娶她的。

　　青春期的小女生心理是很敏感脆弱的，即便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但仍旧无法适应。
　　因为他们随口的一句调侃，一句玩笑话，她内耗了整整一个星期。

　　终于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回去跟夏虹提了这件事情，夏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反问她：“为什么别人不去找其他人麻烦，只找你的，要从自身找原因。”“别被这些事情干扰，好好学习才是你们这个阶段应该做的事。”
　　那天晚上，许沅几乎是伴着泪水进入梦乡。

　　后来，她再没提过这件事。
　　因为她知道，在夏虹心里，分数高于一切。
　　而当时自己却是中下等的分层，考重高的几率很小很小，勉强能上个普高。

　　许沅浑浑噩噩地度日，不被父母理解，被同龄人欺负，甚至成了家常便饭。

　　直到那天，她被几个混混女生和男生堵在学校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他们嘴里污言秽语不断，甚至有个领头的女生抬起手扇了她两巴掌。
　　许沅没反抗，因为她知道自己无力的反抗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地虐待她。

　　她后来才知道，这一切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对方单纯地看她不顺眼。

　　因为看她不顺眼，所以她就可以被平时见都没见过、没有任何交集的人随便扇巴掌；
　　因为自己长得胖，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被霸凌的对象，被孤立，被嘲讽，活该被欺负；
　　因为自己成绩不好，性格怯懦，所以她没有什么立场去找校方反映这件事，因为这样做反而会适得其反，招致他们对她更过分的对待。

　　甚至连最值得依赖和信任的父母，都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帮她。
　　绝望痛苦交织，许沅甚至想过要自.杀。

　　而那天，江筠出现了。
　　如救世主般。

　　许沅想，他只是路过，却偶然碰上了这一幕。
　　也就，那么顺手帮了她一下。

　　许沅还记得，他当时一对五，将对面的小混混打得趴下的场景。
　　那个时候，少年在她的眼里就像镀了一层金光。

　　她最近都清楚地记得当时江筠对她说的话，少年迎着月光，校服被风吹得鼓起，语气坚定，他在安慰她：“要想自己不被人欺负，那就变得强大起来，努力变优秀，成为那个耀眼的存在，打所有嘲讽、看不起你的人的脸，而不是自暴自弃，因为错的从来都不是你，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丑陋嘴脸。”

　　是啊，错的永远是那些加害者。
　　她为什么要跟着别人一起欺负自己呢？

　　追随光、靠近光、成为光。
　　那时候一直是许沅的信念支撑。

　　暑假期间，她慢慢地开始减少饮食，控制体重，早起晨跑、背书、刷题，频繁地往市图书馆跑，那段时间，许沅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能离江筠近一点。

　　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她。
　　两个月的假期很快过去，许沅瘦下来的同时，五官显现出来，精致小巧，眼睛圆润明亮，如盛着一汪春水。皮肤也变得白皙嫩滑，个子抽条般地往上蹿，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丑小鸭蜕变成了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她还记得，开学第一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走错教室的转校生。
　　那些之前开过她玩笑的男生，在跟她对视时纷纷红了脸。

　　但她毫不在意这些外部形象，以及别人对她看法的转变。

　　因为她眼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努力学习，和江筠考到一所高中。
　　每次年级大榜公布下来，许沅都会默默算着两人隔着的位次。

　　她想努力变成最好的自己，这样才能有自信和底气走到他面前，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你呀。

　　距离越缩越短，直到那次大考，她看到两人名字紧挨着的那瞬间，直接湿了眼眶。

　　可是江筠似乎已经忘了她，留给她的从来都是背影。也可能他从来就不记得她，那天晚上对他而言只是过往云烟，一吹即散。也或许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偶然举动，却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生活。

　　少女埋在心里的那颗暗恋的种子不受控制地发芽、成长，对少年的爱意也只增不减，犹如夏夜的晚风，温柔而不骄躁。

　　望向江筠的眼神里，许沅无数次地诉说：
　　你看，我在努力变好。
　　所以，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呢。
　　-
　　“沅沅，你这眼睛怎么这么红？”夏虹倒了杯热牛奶递给许沅，另只手举着提前剥好的茶叶蛋：“妈都给你剥了壳，吃吧。”

　　许沅揉了揉眼睛，疲乏干涩，她眨眨眼睛，红血丝极其明显：“妈妈，有眼药水吗？”
　　“有，我找一下，给你滴两滴。”

　　滴完眼药水，许沅坐着缓了一会儿，边嚼着鸡蛋边问：“前两天买的题做完了，最近出来套新的，我想买着做一下，妈妈，能给点钱吗？”
　　学习方面，夏虹是百分之百支持的，她二话不说，给了许沅两张红色钞票：“不够再问妈要啊。”

　　-
　　到了教室，许沅还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课间休息，她困得不行，去厕所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洒在脸上，神经都被刺激地抖了一下。
　　总算清醒了点。

　　许沅出了厕所门，走两步刚准备转过拐弯，突然撞上一副结实的胸膛。
　　她一边伸手捂住额头，一边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就准备小步溜走。

　　被人从后面拽了下，头顶落下一道声音，“终于抓到你了。”
　　猝然间，许沅瞪大了眼睛。

　　江筠半挑着眉，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小女生，她的额前发丝上还沾着几滴小水珠，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样子，男生咳嗽两声，没再继续想下去，言简意赅:“教导主任找你。”

　　许沅犹如一只被人提住命门的小鹌鹑，闷不吭声，甚至不易察觉地微微缩了下脖子，她点了下头:“……知道了。”

　　“来了？”
　　江筠懒懒地嗯了声，许沅则是乖顺地点头。

　　教导主任谈潢，一手执着老干部保温杯，一手指点江山...呃不...学校。
　　“我叫你们来呢，想必你们也知道什么事。”

　　江筠配合着他嗯了声。
　　许沅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对方点点头。

　　“你俩形象好，成绩又这么优秀，这件事情交给你俩我是最放心的了。”谈潢小口啜着茶，喝完还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下周就是校庆了，学校特意雇了两个摄影师拍，你俩走心点儿，尽量拿出好学生的范儿来，毕竟这段视频以后也是要拿来招生的，领导也会看，还会被载入校史册。”

　　许沅听的一脸懵。
　　什么视频，什么校庆的。
　　她简直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在梦游，为什么明明都是汉字，怎么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呢？

　　江筠笑的很假：“那弹簧...谈老师，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我脚伤还没好彻底，不能久站。”
　　谈主任挥一挥衣袖：“走吧。”
　　许沅一脸莫名的来，又一脸莫名的走。

　　她抿了抿唇，跟在江筠身后，片刻后才出声问：“刚才，主任叫我、我们做什么呢？”
　　江筠脚伤还未痊愈，走得很慢，听她这么问，索性停下脚步回答她，话还未出口，后背上撞上一物。

　　许沅捂住生疼的鼻尖，眼角被刺激地泛起泪花，声音细软：“对不起。”
　　江筠：“......”
　　这姑娘怎么老是在跟他道歉。

　　他顿了下，解释：“他说下周一要录一个的视频，等校庆的时候放在大屏幕上播放，等领导来视察的时候顺便看看，不过需要两名学生，恰好就抽中了你和我，咱俩就当当背景板，必要时候被主持人cue几句回答问题就行。”
　　许沅听得很仔细，眼睛也睁得越发大。

　　彻底呆住了。

　　江筠歪着头，声音带着几分调侃：“我们小许老师怎么这个反应，是不愿意和我一起拍吗？”

　　怎么可能。
　　许沅跟个机器人似的秒回：“没有不愿意。”

　　她压下心底的小雀跃，抚平情绪，问：“对了，江筠，你的脚……好点了没。”
　　江筠低头，看了眼：“还行，已经消了些了，多亏你送的药。”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回走。

　　-
　　“江瓷，你去哪儿？”下课铃刚响一声，江瓷就猫着腰从后门溜走了，许沅只来得及问这一句。
　　她起身拿着水杯去打热水，刚出教室门，就碰到了宋迟。

　　宋迟手里拿着盒酸奶，正往过走。
　　许沅看见他，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那，给你的。”宋迟将酸奶塞给她，顺带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许沅愣了一下，随即道谢：“谢谢。”

　　宋迟笑着说：“没事，刚才去小卖部，看见有卖这个的，想到你爱喝，顺便就买了。”
　　许沅接过去，慢吞吞地掏口袋打算把这盒酸奶钱给了他。
　　结果被对方制止了：“提前说好，只是一盒酸奶，钱就不用给我了。”

　　许沅：“……”
　　她把钱收回去，抬眼看着他：“好吧，那我下次请你吃东西。”

　　宋迟随手又揉了她脑袋一下，似是觉得很好玩，他笑：“这个就当还我啦。”
　　说完，他就走了。

　　许沅握着酸奶的手紧了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宋迟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还有他说的，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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