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与梦想

　　庞俊在得知自己今日的对手是霍承欢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朝胜利的终点更近了一步。
　　这倒不是他怕了其他人。只是，比武到了这一步，每一场比试都是一场艰难的殊死搏斗，如果他能节省一些体力，那么，在面对其他筋疲力尽的对手之时，他的赢面无疑会增大许多。
　　他个人认为，身受重伤还坚持要参加比试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虽然她勇气可嘉。

　　三月十三，阴，诸事不宜。
　　承欢清早醒来，觉得自己好像好了一些。
　　可是当她从床上起身之时，剧烈的疼痛在一刹那涌上肩头，疼的她几乎晕厥。
　　她强忍住眼泪，抬起右手，用力擦了擦双眼，开始呼唤香附。
　　香附进来的时候，她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她说：“香附，我怎么觉得肩膀不怎么疼了？”

　　庞俊一身轻松的看着对面的红衣少女，装模作样的劝道：“刀剑无眼，霍师妹若是支撑不住，现在弃权还为时不晚。”
　　回答他的是承欢凌厉的宝剑。
　　一剑见血。

　　鲜血顺着庞俊的手臂缓缓流出，在米色的长衫上格外显眼。
　　霍四海旁边一同观战的少年王爷“哈”了一声，笑嘻嘻的看向身后冰冷的侍卫，“小康，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啊。”
　　叫小康的少年抬都懒得抬眼，不屑一顾。

　　庞俊怒了。
　　他本来还想在小姑娘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师兄风度，不想却被她上来就给了一剑，他暗骂一声，挥剑迎上。
　　阴暗的天空开始飘起了蒙蒙细雨。
　　一白一红的两道身影在细雨中也格外显眼。
　　众人发现，承欢的打法显然与前几日有所不同。
　　更快，更狠，更简单。
　　而庞俊则平稳了许多，一味防守，不见攻击。
　　所有人都看出，他想尽量的拖延时间，耗光承欢的体力。
　　然而承欢仿佛已经忘记了疼痛，一招一式都精准无比，剑气逼人。如果不是她昨天吐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众人恐怕都不会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硬撑而已。
　　庞俊想，坚持，再坚持一下，他就是要跟她耗，时间一长，他不动手，霍承欢也会自己倒下去。
　　沐罹看着他自作聪明的嘴脸，开始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打断他的腿。

　　可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霍承欢没有倒下。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霍承欢仍然没有倒下。
　　……
　　台下人看的无趣，渐渐开始议论起来，更有甚者已经大声的表达了对庞俊的鄙夷。
　　霍四海哼了一声，低声骂道：“废物。”
　　也不知他骂的是承欢还是庞俊。
　　庞长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骤然听到伯父别有用意的咳声，庞俊心中一惊，再看下面议论纷纷的观众，心下暗叫不妙，剑势一变，终于决定要速战速决。
　　“唰”的一声，承欢猝不及防，左臂被剑锋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少女暗自咬了咬牙，面色不变，步法却逐渐慢了起来。
　　庞俊先是一喜，随即发现，空气中突然充满了萧杀之意。
　　沐罹面色一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一直漠不关心的低着头的小康，也突然抬起头来。

　　承欢缓缓举起长剑，银光一闪，宝剑在细雨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那一刹那，众人看见，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弧线所到之处，连细雨都被分明的划成两截，下半截掉落下去，上半截却停滞在空气中。
　　庞俊觉得自己分明看清了长剑的每个走势，却惊恐的发现自己避无可避。
　　他绝望的一边举剑相抗，一边向后退去。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承欢收回了长剑。
　　庞俊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低下了头，然后他发现，自己的长剑已经掉到了地上，而他的手，还牢牢握住长剑。
　　鲜血瞬间从断裂的手腕喷涌而出。
　　庞俊不可思议的抬起手腕，然后，他尖叫了起来，“啊！！！！！！”
　　承欢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终于站住。

　　主看台上的所有主事人都坐直了身体，相顾无言。
　　三十年前，沐青衍曾经用这一剑大败当时的武林盟主齐啸天。
　　三十年后，这凶狠无比的一剑重新出现在霍家这名少年弟子手上。
　　绝杀之剑！

　　庞长老铁青着脸飞身上台，看也不看承欢一眼，捞起庞俊便快速飞走。
　　霍四海重重的拍了一下座椅扶手，咬牙说道：
　　“好啊，沐青衍带大的好外甥！霍千山教出的好女儿！”

　　一直微笑着的小王爷缓缓眯起了双眼，名叫小康的少年也紧紧的注视着台上颤抖着的承欢。

　　心中的惶恐和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承欢淹没。
　　她看不见别人或愤怒或惊讶或探究的目光，也听不见周围嘈杂的议论之声。
　　她只是颤抖的站在台上，剑尖点地，支撑着自己的不要倒下。尖尖的一张小脸变得煞白，黑白分明的双瞳睁得大大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然后她转过头，紧紧的盯着负责裁判的长老。
　　那长老这才醒悟过来，犹豫的走上前来，顿了一顿，终于宣布道：“本场比试，霍承欢，胜。”
　　下一秒，如同一只断翅的蝴蝶，红衣少女骤然倒了下去。

　　她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她只是想要赢。

　　没有人听见，她倒下的瞬间，轻轻的叫了一声，青衍。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下一刻飞了上来，抱起承欢，飞身离去。

　　承欢昏迷了两天两夜。
　　那一剑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让她彻底虚脱。
　　等她醒来之时，少年论剑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她的师兄夏淮生以黑马之势夺得了冠军，孙迦南其次，另外一位旁系弟子第三。霍承欢打败了庞俊，名列第四。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伤心么？没有。
　　我已尽我所能，所以无怨无悔。

　　她只是有些累了。
　　不仅累，她还有些害怕。一闭上眼，那个不断喷射鲜血的断腕便浮上眼前。
　　她想回家，很想回家。
　　如果见不到青衍，见到爹和娘也是好的。
　　承欢在床上，慢慢的蜷成了一团。

　　他们一行人，在承欢醒来的第二天离开了霍家。
　　夏淮生没有离开，他选择留下。
　　众人对他的选择表示理解。

　　他轻轻摸了摸师妹的头，重伤之后的承欢显得格外柔弱，楚楚可怜。
　　“回去好好养伤，想开一点，你还有下次机会。”
　　承欢无精打采的点点头。
　　夏淮生看得愈发疼惜，轻声说道：“要听师父和师娘的话，师兄一有机会便会回去看你们。”
　　承欢看了他一眼，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惜别之情，“你也要好好的。”
　　霍家到处都是人精，不怀好意的大有人在，你在这里没有人撑腰，会好过么？
　　夏淮生微笑，“我会的。”
　　几个师兄弟一一上来同他拥抱，沉默的表达自己的不舍。
　　“如果待不下去，就快点回来，不然云朗洗衣的重负就没人分担了。”白琛拍了他一下。

　　看着马车缓缓的驶向远方，几位师兄弟的背影也渐行渐远，夏淮生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胸膛，转身走进了霍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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