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四艺

　　杜城把沈翊送到警校，然后去北江分局报道，尽管他有心学着姐姐杜倾那般去体验一下沈老师别开生面的大课堂，但是手里头堆积的那些案子显然不会应允城队这种恋爱与摸鱼两不误的小心思，并推举何溶月师姐向他发出了最真挚的召唤，你快点回来！
　　睡眼朦胧的沈翊摇摇晃晃地下了车，捂着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然后直白地说，上完课我坐地铁回局里。
　　戴着墨镜的杜城甩上车门，几个跨步就走到了某只小迷糊的身边，把沿途买的豆浆油条一股脑儿塞进他的手里，记得先填饱肚子再去讲课，不然又该闹胃疼了。
　　沈翊说好，抬头看他杵在原地不动，便又小弧度地挥了挥手，嘴角上扬，笑得眉眼弯弯的，知道啦，城队你好啰嗦呀，快去上班吧！

　　早晨的校园中，青草和露水都散发着清新鲜嫩的味道，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并肩走过，还有人认出了他。
　　沈老师——
　　沈翊脸上根本来不及收敛的笑容便又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色，他抿着嘴跟那些用好奇目光打量他和杜城的学生们打了声招呼，而后借着要去教室当中做准备的由头，快速跑开了。
　　奇怪，睡都睡过了，有时候看到这个人还是会心跳加速，这是什么毛病？
　　沈老师才不肯承认是因为自己的记忆力太好，有些令人脸红的东西只消一眼就过目不忘，直到现在仍然在脑海里疯狂蹦迪，怎么都挥之不去……停，不要再想了，有画面了！
　　沈翊试图一路飞奔的姿势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变得有些小小的奇怪，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不得不收敛起急促的动作，因此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拘谨甚至踉跄。咳，但是这不重要，他只想暂且离开某人隔着墨镜依然如同烈火一般的视线，免得一不小心就地自燃。

　　杜城脸皮比他厚，不畏惧成为焦点，反而好整以暇地靠在车门上，目光一一扫过眼前这群朝气蓬勃的小年轻。有人正在默默地观察他，也有人在小声议论，还有胆子大直接冲上来问的，你是沈老师的什么人呀？
　　杜城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他的身高优势太大，看似随意地往前靠近一步都能给他人不小的心理压力，尤其这副装扮范儿很足，稍微板一板脸便是黑云压城，你不认识我？
　　提问的小年轻有点害怕，但是没往后退，而且特别诚实地摇了摇头。
　　杜城耸了耸肩，扭头往驾驶室那边走，可惜你报考咱们北江的警校了。
　　小年轻：？？

　　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凌空从背后飞快砸了过来，外加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男中音：“咱们谁该认得你的那张脸不是？大明星还是通缉犯啊？”
　　从他头也不回却能以单手稳稳接住文件夹看得出来，杜城这人的身手确实不错，尤其这对话里还透露出了他是老王的旧识：“又搞偷袭！您在学校教书这么多年了，就不能假装有个知识分子的样子吗？”
　　老王全名王胜，警队退居二线人员，警校有名的黑脸包公，敢跑到他面前搞事情的炮灰们，都死在了59分的铡刀下，一刀一个，毫不留情。
　　众人一看老王驾到，立马呼啦啦地作鸟兽散。
　　笑话，看热闹和补考之间，我选择自由地飞翔，有多远跑多远。

　　杜城连忙递上彩虹屁，王老师好大的威风！
　　王胜走上前去，没好气地夺过他的文件夹，油嘴滑舌的家伙，少来！
　　杜城晃了晃两只掌心，示意自己明明乖得很，手上根本就没有使劲。
　　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这间警校遍地都是老古板，今生再也不来？
　　杜城抓了抓头，赔笑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的流畅，竟然还有这种信口雌黄的家伙？该打！
　　那就劳烦杜队长把人找出来，吊起来狠狠揍上一顿咯！
　　杜城没理会他的阴阳，反而难得谦卑地摘下墨镜，朝人稍微欠了欠身子，王老师，我还有工作在身……”
　　那就快去！王胜哼了一声，怎么你现在也学得这样婆婆妈妈的？
　　杜城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混合着无奈与悲伤，又像是已然释怀，如果换做雷队，大概不会多说，直接上手把您从这风口子边上拎回到办公室里才是正经，毕竟您身上的伤……
　　怎么这会儿又主动说起他了？过去不是一点就炸的吗？
　　凶手已殁，我……
　　王胜打断他说，我还有课，没工夫听你聊那些经手的案子。
　　话音刚落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有些尖刺，从来不只是扎进了一个人的心底。
　　杜城抱着胳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但并未在此多做停留。他上了车，牧马人开足马力，飞驰而去。

　　何溶月托蒋峰给杜城递交了尸检报告，只有钟塬缪昨儿早上服用的那粒药丸是被人换过了的，有加速心脏病发的作用，剩余的24粒均没有问题。
　　杜城跟蒋峰确认那几个围观他服药的工作人员的口供，确认该过程全程由死者自己主导，并未有他人干涉。
　　杜城问，这药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买的？
　　蒋峰回说是25号傍晚时分在宏图酒店附近的药店买的，已经找药店工作人员确认过了，也拿到了当时的监控录像，死者是自己一个人过来买药的，并没有他人陪同。
　　什么时候办的入住？
　　16号。
　　杜城疑惑，来得这么早，不是28号早上才录节目吗？
　　他父母已故，至今单身，因此没人说得上来钟塬缪特意跑到这家酒店住这么久的原因。蒋峰从如山的资料中扒拉出了一张单子，看着像是死者的行程记录，上边的文字很少，他几乎不出门，吃饭订的都是酒店餐，房间里还堆着一大摞写了字的宣纸，估摸着大多时候都是在练习这个。不过有好几次拍到了不同的女性晚上进入到他的房间，第二天上午才出来……
　　这些女人是什么情况？
　　她们都说只是受到邀请进去睡了一觉，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知道，现在小马他们正在一个一个地进行排查。
　　你们26号扫黄没有扫到他？
　　蒋峰憋了一口气，算他走运！
　　人都死了，走运个球！
　　只偷偷换了一粒，说明对方其实并不在乎他什么时候死去，或者死在哪里，只要有这个结果就行，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随机杀人事件？
　　杜城皱眉，钟塬缪和杨刚来自同一个地方，之前有什么渊源吗？
　　这……蒋峰面露难色，我们托当地警方查过了，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而言，钟塬缪名气大，有钱，住的是单独的小洋楼，经常出差办讲座以及接受采访，杨刚则是中学里的普通教书匠，工资够糊口而已，但绝对称不上富裕，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查到了，”李晗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钟塬缪十年前曾经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她也是跳楼自杀的！”
　　杜城目光一凛，原因？
　　钟塬缪给的原因是因为吵架一时想不开，但是验尸报告上写着，这位女性死者的脸部有过一小块烫伤，就是死前不久造成的。
　　是他做的？
　　李晗摇了摇头，他不肯承认，那个女人的儿子也说什么他也没看到……
　　她有儿子？
　　嗯，是跟她死去的前夫生的，一个男孩子，叫做胡真。
　　她前夫是怎么死的？
　　因为过量酗酒踩空楼梯……
　　这个叫胡真的，现在人在哪儿？
　　这小孩没了爹又没了妈，因为双方还未结婚，跟钟塬缪也不曾构建法律意义上的父子关系，故而被送去了福利院，后来被一对外国夫妇领养，好像还改了名字……我马上去查！

　　沈翊刚刚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只窝在椅子上面色凝重的城队，这个案子牵扯出来的人和事纷繁复杂，让人一个头两个大，作为队长的杜城必须时不时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慢慢梳理那些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的细枝末节，不然整个就是一团乱麻，别人不管，首先他不能乱。
　　杜城站起身来，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宏图酒店顶层这几天的监控。
　　沈翊把随身的挎包扔在了他的桌子上，好。
　　面对同时运转的监控视频，沈老师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毒，他指着进出钟塬缪房间的其中一个作服务生打扮的男性背影说，我见过他。
　　在韩伟拍摄的那段姚青青跟郑帅在饭店吵架的视频里，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这个人当时就站在窗外。
　　沈翊用一张纸把他的容貌清晰地画了下来，这个身材，还挺像是……
　　杜城认得他，魏小天。
　　挺像是那个夜里开着面包车，白天带走杨刚的人。
　　他们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如果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失车，只是一个贼喊捉贼的把戏呢？

　　城队，这次急吼吼的人换成了蒋峰，他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色相当之不好，刚刚接到报案，小万，就是那个派去跟踪魏小天的实习生，被人放倒在了商场的卫生间，听报案的人说，他的胸前到处都是血……
　　愤怒时的杜城自带杀气，沉着脸的气场差点把这一屋子的人给全部掀翻，魏小天跑了？
　　蒋峰红着眼眶，咬牙点了点头。
　　杜城懒得废话，大手一挥，发通缉令！

　　等等，沈翊抓住了他的手臂，神色说不好是疯狂还是冷静，小万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蒋峰跟他针锋相对，大有不肯罢休的意思，送医院抢救了！你做什么要拦着……
　　警局上下重视兄弟情，尤其是经常跑外勤的，风里雨里相互依靠的时候多，故而对此看得特别重要，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这种情况下胆敢跳出来阻拦的人，不论是谁，基本上只能得到个秋风扫落叶的待遇。
　　杜城的眉心跳了一下。他了解沈翊，知道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触犯众怒，但是蒋峰此刻没那么理智，看起来就像是想要跟人拼命……
　　李晗跟在后头追了进来，许是屋里这些男人的气压太低，她只敢怯生生地站在门边上，表情有点焦虑还有点庆幸，方才医院打电话过来，小万只是被电击Q电晕了，他身上的那些血，都来自于拍戏用的那种血包……
　　啊？刚还急火攻心的蒋峰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他看看杜城，又看看沈翊，只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翊可没那个时间和心情同他计较，因为他的手机响了，蒋峰怒吼一声，这是魏小天的号码！于是一屋子的人又开始着急忙慌地追踪位置，指挥沈翊接通电话的同时打开公放，顺道进行录音。
　　那头的魏小天语气平淡，好像不知道会有这些动作，只问他既然是警局里的画像师，应该也会画画的哦？
　　沈翊不正面回答，但拉开了跟他扯闲篇的架势，你有本事搞到我的手机号码，还能不知道其他的事儿吗？
　　我也是去到你们那儿、偶然路过那间大办公室才看到的，本人比较孤陋寡闻，还特地去度娘那儿搜索了一下这个职业，你们的故事听起来好神奇呀，真的只凭一个模糊的剪影就能画得出是谁吗？
　　你研究这个做什么，是想把你在北江市所作的这部“琴棋书画”作品中所缺的最后一个角给补全吗？
　　杜城显然不赞成这样近乎直白地挑衅，忧心忡忡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画家却是面色沉静，无波无澜。
　　魏小天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你叫沈翊对吧？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你，确实蛮有意思的！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信号源彻底丢失。
　　信息组的人对着瞬间消失的小红点小心翼翼地说，只能确定仍然在北江市内，至于具体的位置……

　　杜城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他那边，有水声，风声，还有……他想了想，鸟叫的声音。
　　沈翊指明得更加具体，是海边！
　　怎么说呢，他从前没事的时候喜欢在海边坐着，又被踹进过大海母亲怀抱中两回，那叫一个经验丰富。不说了，说多了都是眼泪。
　　但是北江的海岸线很长，想根据这个线索在海边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况且魏小天不是没长脚，不可能站在原地恭候他们赠送银手镯一副。
　　警方给所有的运输部门发送了他的照片，绝不允许这个人离开北江！

　　搜查令下来了，杜城带着大伙儿准备往魏小天的住所进发，临走之前李晗又补充了一条信息，魏小天就是钟塬缪那个跳楼自杀女朋友的儿子胡真，是他这次回国护照上用的名字。
　　知道了！杜城难得把牧马人驾驶座的位置让给了蒋峰，还跟沈翊一起缩在后排翻看之前的资料，5月24日姚青青案发之时他正在打游戏？
　　蒋峰说是FPS，还找了人作证的。
　　沈翊眨了眨眼，FPS是什么？
　　蒋峰难得有替沈翊答疑解惑的时候，腰板都挺得直了些，第一人称射击类游戏，就是那种突突突打枪的。
　　手机也可以玩吗？就算可以，一边开车一边玩这个，也太危险了吧？
　　不，他说是PC端的……等等，再打电话问问那个作证的孙子，他们那天晚上到底在干什么？
　　杜城皮笑肉不笑，你在指挥我？
　　蒋峰头皮一凉，像是突然被人掀起了天灵盖，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差点打滑，赶忙狡辩道，没有的事！

　　事实证明24号深夜他们其实在打一个发言类的桌游，每个人的待机时间都很长，只要在轮到自己的时候开麦说说话，其余时候无论在做什么几乎都不受干扰。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以为他是在玩FPS游戏所以腾不出手脚作案，还不是有人收了两百块钱所以帮衬着说谎！
　　蒋峰气得像是只刺猬，你游戏打傻了，有常识吗？给假口供犯法的！
　　本以为是丢了车的受害者，多此一问也就是形式上走个流程，能核实到证人口供这一步但止步于此，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负责还是不负责。
　　杜城没做评价，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一脸沮丧的蒋峰立马应声去了。

　　警方在魏小天的住所找到了一台与宏图酒店客房内的那些同一型号的微型摄像头，确认是26号趁着钟塬去自助餐厅吃早饭的时候从房里拿走的。
　　16-25号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可都拍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说，钟塬缪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的癖好，除了“变态”二字，实在无以形容。
　　魏小天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偷换走了药丸，哦，他特意还给警方准备了一套用以围魏救赵的熊猫服，因为作为“魏”的宏图酒店，已经不再被需要了，是死是活皆与他无关。
　　杜城敲了敲桌板，告诉老闫连夜提审吴文清和那个保洁员，魏小天这儿的证据充足，他们在自己的酒店内部偷拍客人隐私且上传到网络并以此牟利，已经没得辩了！
　　另外他们还发现了一张标满了奇怪数字的北江市地图，它们四个一组，七零八落地分布在不同的建筑物旁边，暂时还搞不清楚用处。

　　沈翊打量着电脑中的播放记录，这些视频……他好像循环播放了很多遍。
　　他说的是钟塬缪跟那些女人高清无M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录像视频。
　　有人说，二十几岁的男人会沉迷这种东西很正常。
　　沈翊仰起脸看杜城，你觉得呢？
　　一个差点成为继父的人，跟母亲的死好像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杜城露出了恶寒到牙疼的表情，他当男主角的这种片子，还反复观看，真的不会想吐么？
　　我觉得，他是在惩罚，不，是折磨自己！沈翊的右手捏着拳头，或者说，他其实是在逼迫那个叫做胡真的胆小鬼，直面过去……

　　母亲的脸怎么伤的，她每一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为什么会跳楼自杀，那个禽兽又对你做过什么……以为只要一句声泪俱下的“不知道”，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你的缩头乌龟？
　　十年了，你离开那个地方，去了国外，改了名字，念了书，不还是与从前在那间看似无比温馨、实则如同魔鬼一般血腥残酷的书房一样，根本逃不开那个人投射下来的阴影吗？
　　你长大了，是个男人了，变得有力气了，不用再像小时候那般苦苦哀求无助挣扎，憎恨的人，只要动一点脑筋，送他去死就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