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疾

作者:弄简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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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2


      婚礼一切从简。
      和其他世家子弟动辄大摆流水席的豪气比起来,楚秋白的婚礼显得过于简单。他和文茵本来说好不办仪式,但迫于双方家长的压力,最终没办法不办宴会,只好请了少量亲友前来观礼。
      可俗话说,富在山中有远亲。巨富了四代的楚家哪怕只邀请了一些核心亲友,人数也远比寻常人家的“倾巢而出”多得多。
      婚礼酒店的安保由世界知名的保全公司负责,负责人信誓旦旦地向楚秋白保证“连一只陌生苍蝇都不会放进去。”
      但真正令楚秋白担心的并不是什么陌生的苍蝇,而是本该去新城参加重要会议,但为了如约出席他的婚礼,现如今仍留在江沪没走的楚江来。
      比起一夜没睡的楚秋白,楚江来的气色倒比刚从美国回来的那天要好得多。
      婚礼现场,他举着香槟杯谈笑如常地与前来参加婚宴的众宾客寒暄。
      文茵出场时,楚秋白还一度分心提防他会把香槟泼在新娘脸上。
      他总觉得楚江来笑里藏针,认定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楚江来脸上的笑容会迅速消失,转而阴毒地看向新娘。
      楚秋白想,如果他们正活在一本推理小说中,婚后不久新娘便失踪,那楚江来一定是第一顺位的犯罪嫌疑人。
      但现实中,楚江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什么越矩的举动。
      面对盛装打扮的新娘,他十分乖巧地和大家一起发出礼貌性的赞叹,甚至还配合声情并茂的司仪,跟着宾客们一起象征性地鼓了许多次掌。
      倒是楚秋白自己全程都心不在焉。轮到新郎发言时,司仪一连叫了他三次,他都没回神。最后还是站在他身边的文茵笑着替他打了圆场。
      楚江来坐在距离楚秋白不足五米的地方望过来。他穿着得体的正装,被安排在最靠前的亲友桌,因长辈的“热心”,右手边还坐着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政要的小女儿。
      出类拔萃的身高与容貌令楚江来充满了距离感,在这样的场合与灯光下,他看上去比平时难接近得多。
      而那位气质不凡的小姐一改传闻中的骄傲少言,主动同楚江来说了许多话。楚江来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一句,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社交笑容。
      在楚秋白发表结婚感言时,两个人的目光好几次并非偶然地交错了,楚江来每次都客气地冲他点点头,像个对兄长的婚姻饱含祝福的弟弟那样,保持着得体的礼貌。
      站在台上发表违心结婚感言的楚秋白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他毫无停顿地把文茵撰稿的感人宣言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天生清冷的音质让略带夸张的煽情段落变得温和动人,许多来宾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坐在楚江来左手边的韩瑞琴眼含泪光地望向台上,眼神中含着的万千感慨让楚秋白感到无比愧疚。
      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兴师动众地让这些真心希望他幸福的长辈、亲友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他演出。这实在非常不像话。
      但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自私也好,愚蠢也罢。
      就当他是个误入歧途的不肖子好了。
      反正这人间,本就是白头少,歧路多。

      婚礼的另一个小高潮,是文茵的父亲文建斌向全场宣布双喜临门时。
      “文某人由衷感谢大家莅临小女的婚宴......”在一系列客套的说辞后,喝了不少的文建斌激动地跟大家分享喜讯,“来的都是亲朋,我也不瞒大家,今天楚家和文家是喜上加喜,好事成双!我文建斌升级做外公啦!”
      话音刚落,全场发出一阵欢呼。两位新人却满脸意外地站在台上发蒙。文茵对父亲突如其来的发言一无所知,她脸色发白地看向楚秋白,发现对方的脸色比自己好不了太多。
      他们一致的说法是孩子才两个多月。现在贸然宣布,这既不符合风俗也不符合两家先前的约定。
      和仍勉强维持着笑容的文茵不同,楚秋白的脸色微微沉下来,他抿着唇淡淡地看向母亲,却见受邀上台站在文建斌左手边的韩瑞琴,正笑容满面地跟着欢呼的宾客们一起鼓掌,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悦。
      显然,长辈之间早在私底下达成了共识。
      文茵明显的孕肚和稍微圆润的身形压根藏不住,与其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地议论,倒不如坦率地在婚礼上公布喜讯。
      站在麦克风前的文父向身后招招手,早就等在一旁服务生便立马端来两杯香槟,文建斌自己拿了一杯,又把另外一杯递给楚秋白。
      这全然是排练流程之外的事情,但楚秋白还是伸手接下了。
      文父非常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又笑着说:“我文建斌没有儿子,以后我的女婿就是我的亲儿子。”
      握着香槟杯,楚秋白的手心莫名地出了一些汗。他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手里的香槟和文建斌意味深长的笑脸,都令他无端地感到一阵眩晕。
      负隅顽抗的勇气好像一下子用光了,他需要更多力量来支撑自己继续这项荒诞的计划,便忍不住下意识地去看楚江来的脸。
      楚江来坐在追光打不到的台下,在昏暗的主桌前,氛围灯的光影如鎏金一般滑过他俊美但冷沉的眉眼。
      这一天,他的发型明显被精心打理过。浓黑柔软的额发被一丝不苟地拨开,固定成非常精致的弧度。
      这样的楚江来和楚秋白最熟悉的那个全然不同,却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但楚秋白还是更喜欢他刚睡醒时的样子,乱蓬蓬的头发随意地垂在额前,如若楚江来犯懒地不肯去修剪,那它们就会垂下来盖住他漂亮的眼睛。
      楚秋白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拨开,然后他就能看到楚江来用笑眼盯住他,逼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眼睛?”
      这时,如果楚秋白碰巧可以暂时克服不会表达的短板,厚一厚脸皮的话,楚江来就能听见他的真心话。
      他会说:“是,我很喜欢你的眼睛,而且更喜欢你。”
      而楚江来听完,一定会得意又略带害羞地哈哈大笑,而后抱着他撒娇要他“再说一遍”。
      被他紧紧拥抱着的楚秋白或许会故作冷淡地告诉他“好话不说二遍”,又或许会因为被他缠得没办法,且不忍心拒绝,又耐着性子再重复一遍。
      但最多一遍。因为下一秒,楚江来柔软的嘴唇就会轻轻地堵上来,把楚秋白因为羞耻而紧紧抿着的嘴唇牢牢地堵住。
      ......
      有时,楚秋白做梦也会梦见这些。但类似这样的美梦很少,还是噩梦居多。况且,再好的梦,只要不是真的,就都是要醒的。
      文父举着酒杯又说了许多场面话,最后他将杯口朝楚秋白倾了倾,说:“只要秋白愿意,康通集团未来董事长的位置,你是唯一人选!”说罢,昂起头将杯中酒全干了。
      全场静默了一秒,紧接着便是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被热闹与祝福绑架的楚秋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在楚江来彻底冷下来的目光中,他举起杯,将酒杯中冒着泡的冰冷香槟一饮而尽。
      这场被所有人心知肚明地定性为商业联姻的婚事,在络绎不绝的鲜花与掌声中收尾。
      与会者无不感慨,楚秋白和楚江来两人真是各有各的神通。
      楚江来高调空降,强势入主不过几年光景,便已如鱼得水,手握实权。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楚秋白已接手无望之际,这位存在感很低的楚家嫡子居然和医疗板块的实力玩家康通集团千金低调地恋爱,并迅速结了婚。
      看来,楚家偌大的家业最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楚秋白的酒量很好,且喝酒不上脸。但外科医生长期饮食不规律,他的肠胃很弱,有段时间常常半夜胃疼疼醒。
      楚江来因此便严禁他喝酒。
      而自从有次同事聚会,楚秋白破戒喝了几杯威士忌,回家被楚江来以此为借口折腾了一晚上,他便喝的更少了。
      但这一天,作为新郎,楚秋白没有不喝酒的理由。
      况且,他正需要借一点酒意来打破一切懦弱与踌躇不前。他需要醉意,需要勇气,需要麻醉与宽慰,需要继续向前,继续孤注一掷。
      所以,整场婚礼他来者不拒,端着的酒杯几乎没有放下。
      楚江来从头到尾都一直在看他,但楚秋白没有再回望。
      再回头望没什么意思,放不下是软弱,舍不得就愚蠢。站在过去与未来的分割点,在这样一场婚礼上,一切虚妄的蹉跎都不再应该。
      楚秋白恐惧,但不想怨恨。因为楚江来也没那么不好。他曾毫不吝啬地给楚秋白希望,给他爱,给他勇气,做他痊愈的特效药甚至舒痕胶。就像个终极宝库那样,提供一切楚秋白觊觎许久但不敢伸手的宝物。
      是他给了他一个做梦的机会。
      用逼真的喜欢令生活平淡的楚秋白也体会到那种浮动、荡漾的欢喜。
      “秋白,楚秋白?”
      晃动的光影中,楚秋白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文茵担忧的脸离他很近:“你没事儿吧。”
      “没事。”他口齿含糊但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没事。”
      “可是你什么都没吃就喝了好多酒......”
      “文茵。”楚秋白眼神略显失焦地打断她,脸色有一点发白,但仍然坚持说:“我没事。”还有“谢谢你”。
      醉醺醺的宾客一茬接着一茬,都围上来敬酒。这些人大多是新娘文茵的朋友,端着果汁的文茵因此没有办法继续和楚秋白探讨他究竟有没有事,只好按着他的肩膀先让他坐到座位上,又往他的手里塞了一瓶矿泉水。
      “你先喝一点水,压一压。”
      楚秋白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像个突然被从晨练队伍里单独拉出来的小学生,无措地看着摇晃的地面和围过来的幢幢人影。
      “哎呀,我们的新郎官醉了!新娘这是心疼啦!”
      “你俩今天再怎么秀恩爱,我们这些单身狗也都只能老实受着!但下不为例啊!”
      “早就听说秋白是海量,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文茵你别担心,看脸色,秋白至少还能再喝一斤白的!”
      矿泉水瓶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高度白酒。楚秋白望了望杯子,犹豫了几秒便举起来就往嘴边凑,刚舔到杯缘,手背就被人按住了:“他不能再喝了。”
      那是非常、非常漂亮的一只手,指骨很长,指节处没有过分突出或膨起的骨骼,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指腹偏低的体温贴着手背传过来,干燥的掌心柔软但强势地牢牢捉住楚秋白的手腕。
      “这是挂了个名头的楚家二公子。”有人轻声说:“喏,就是现在掌权的那个。”
      头昏脑涨的楚秋白对那些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他疑惑地抬起头。比起对方是谁,他更想弄清楚对方到底为什么抓着他的手不放。
      “别喝了。”那人说。嗓音压得很低,好像有些生气。
      喧闹的现场一下子变得安静,也没人再敢围过来敬酒了。
      这个人好像在发火,但楚秋白觉得应该不是冲他,因为他的手腕虽然被抓得很紧,却并不是很疼。
      因此,他遵从本性,很叛逆地摇了摇头,说:“但是我想喝。”
      “想喝也不行。”遗憾的是,对方虽然没有冲他发火,却也没有纵容。
      站在很远处的女方亲友们努着嘴,互相用口型交流:“不是说兄弟俩不是亲生的,关系也不好吗?这是准备挑事?”
      “听说楚江来脾气很差,手段出了名的狠,挑这个日子,指不定要借题发挥,干点什么呢。”
      “谁知道啊,看看再说吧。”
      但他们都猜错了。
      突然擒住楚秋白手腕的楚江来好像什么都不打算做,只是单纯帮醉得已经不认识他的兄长挡了个酒。
      他礼貌但又不太客气地冲还想轮番上阵灌酒的宾客们说:“今天到这就差不多了吧?他胃不好,要是喝出好歹来,你们谁赔给我?”
      楚江来的声音不大,却像只露齿护食的狼,脸上的笑容也并不走心,毫无笑意的眼睛里,分明闪动着隐而不发的戾气。
      不知道为什么,文茵总有些怕他,见了他便忍不住紧张。像个偷了主人心爱的珠宝,还被当场抓住的贼。
      “江来,我的朋友是开玩笑的。秋白他——”
      “吃点主食好不好?”楚江来没有接她的话,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和一脸茫然的楚秋白商量:“或者去楼上休息一下?我让人留了一间房。”
      喝醉后的楚秋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乖巧,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扬起头怔怔地同楚江来对望。——这是今晚他们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对视。
      楚江来甚至可以从他失神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们靠得非常近,近到楚江来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来控制住自己,才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众人、当着楚秋白新娘的面,狠狠吻住他心爱的哥哥,吻住眼前这两片湿润的、泛着水光的柔软薄唇。
      楚秋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很漂亮的手掌把酒杯从他的手里抽走,然后屈起指节轻轻碰了碰他的面颊。
      “你应该很累了吧,去睡一觉,好不好?”手指的主人很温柔地问。
      什么好不好?
      醉酒让楚秋白发生了严重的认知障碍,他像台坏掉的收音机,艰难地接收着错位或讯息不全的信号。
      手指的主人尽管温柔却好像没什么耐心,见他不答便探过手来捏他的下巴。
      非常讨厌被人触碰下巴的楚秋白皱着眉向后躲了一下,含糊但坚决地拒绝说:“别。”
      但对方仍然不依不饶地贴上来,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他的下颌骨,问:“为什么?”
      楚秋白微微张了张嘴,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他不答,捏住他下巴的手指便又施了点力。这令人厌恶的动作,让楚秋白被骤然切换到了一个完全错误的频道。
      失真刻板的扭曲人声化作一道令头皮发麻的轰鸣:那请问大少爷对被男人睡,有没有兴趣呢?
      这天晚上,楚江来想象过无数次自己被拒绝的情景,却从没想过楚秋白会是这个反应——他才刚花了一点力气去扳对方的下巴,楚秋白便一下挥开他,然后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睛和嘴巴都紧紧地闭了起来,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受到明确拒绝的楚江来感受到一股暴戾的施暴欲,正在自己的血液中翻腾肆虐。
      他心爱的兄长像一座决绝关闭了所有逃生通道的失火建筑,半点生路都不肯给他留。
      不过没关系,化险为夷,死里逃生的经验楚江来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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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Chapt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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