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黄昏长

　　换好衣服，拖着有点沉重的雪鞋往场地里面走的时候，林奈多多少少有点后悔。

　　样子笨重不说，再一想到等会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奇怪摔倒姿势，她的脸色这会一点都不好看。

　　遇上寒假，即使新开业滑雪场人也不少。好几个坡顶上都站着密密麻麻的人。

　　那边李泰和南陈阳利索的穿好雪板后，李泰已经兴奋的迈开步子，滑走了，一会就没入人群里看不见踪迹了。

　　只有林奈愣在原地，一个劲照着别人的样子踩，雪板像是跟她较劲一般就是踩不上。

　　恰巧樊超然雪板码数不对，跑进去换板子了，也帮不上啥忙。

　　林奈心里面的懊悔一波盖过一波的时候，南陈阳踩下自己的雪板走到她跟前，撑着林奈的胳膊，将她脚底的滑板转了个方向，使劲一按，扣上卡扣。

　　林奈平衡性还可以，撑着杆子往前滑行了两下，站稳：“南陈阳你先去玩，不用管我，我自己先练练。”

　　不知啥时候李泰又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眼里擒着毫不掩饰的嘲笑：“林奈，你这会真的像一直鹌鹑。哈...哈...哈...”

　　林奈心里暗骂，你才是鹌鹑，还是最丑的那个。

　　但是对于今天的东道主，她还是要保持颜面上的礼貌。

　　“我和你一起，我们两在下面玩一玩。”樊超然虽不是高手，但是简单的基础有，这会她已经换好板子轻松的转了个方向，撑在林奈跟前。

　　“没事，你先去玩一会，等会再陪我练。”

　　“那行，我先去滑一下，等会过来找你。”

　　林奈心里面太没底了，她不想这群人站在她旁边看她出糗，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滑一滑，摔个狗吃屎也不尴尬。

　　“林奈，要不要哥哥给你请个教练呀！”李泰这会没了方才的调侃，真诚的询问。

　　林奈好没底气，轻飘飘的说了句：“没事，不用。”

　　南陈阳在一旁不走，也没其他动作，盯得林奈一阵发憷，指着刚刚李泰滑走的方向问道：“你不去跟他们一起吗？”

　　“不去。”南陈阳踩着单板，往林奈身边靠近了一下：“我陪你在初级道练练。”

　　林奈没再拒绝，在匍匐了几下之后终于在南陈阳的帮助下站上了魔毯。

　　站在缓步向前的魔毯，可以清晰的看见高级道上顺风而下的滑行者，飞起的雪沫子里面都带着帅气。

　　林奈不由得慨叹，再瞅瞅连上个魔毯都费劲的自己，现在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龟速前行的魔毯终于爬到顶端，林奈在被南陈阳理论指导一番后，站在坡顶即将检验成果。

　　林奈本着赴死的心情，撑了下杆子。

　　在雪上，速度完全不受控，在加上雪道上还有其他人，为了避让林奈只能胡乱往旁边一拐。

　　“呲......啪”

　　不出意外，林奈后倒地，屁股一下子坐在地上。

　　也就在同一时间，南陈阳一个干净利落的侧刹，停在林奈面前。

　　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用自己的雪板压着林奈的雪板，伸手试图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雪板在雪地上，顺着坡度一个劲的往下窜，林奈根本控制不住。

　　在南陈阳将她拉起来的一瞬，林奈重心不稳，身体只往前扑：“啊...南陈阳，小心。”

　　林奈的“小心”两个字跟南陈阳的屁股一起落在地上，林奈被他挡住，这会已经由屁股着地变成手掌着地，头重重的撞上男生的腹部。

　　四目相对，林奈尴尬的笑了笑：“还好这是雪地，不太疼哈！”

　　南陈阳也不着急起来，看着她的窘态，伸手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藏起刚才亲密接触后的紧张：“刚才给你教的刹车，你怎么不用啊！”

　　“一下来我就控制不住了。”林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错开了一点：“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摔倒了。”

　　须臾间，南陈阳已经起身：“手给我。”

　　他这下准确无误的将林奈拉了起来，用自己的单板牢固的挡住女孩。

　　“你别突然松手。”站起来后，不安的感觉重新袭来，林奈有点怯怯的说：“我害怕。”

　　“我不放手，你先抱紧我的胳膊。”

　　南陈阳将稍微转了个方向，将右臂伸到林奈眼前：“你抓紧我，然后用我给你教的刹车技巧，先刹住，再慢慢往下。”

　　林奈使劲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但她还是害怕，拽着南陈阳的胳膊死死不放。

　　看出了她的紧张，南陈阳靠近林奈，把左臂递给她，腾出来的右臂绕到后面揽住她的腰：“别怕，我跟着你。”

　　别怕...别怕...别怕..

　　从南陈阳嘴里说出来的这两个字暗戳戳的在林奈的胸口摇摆，滑雪场的清凉被烧烫，显得有点燥热。

　　再加上男生的手还环着她的腰，虽然因为衣服太厚感受不到温度，但是力度还是很清晰的。

　　林奈脸上瞬间爬上一抹绯红，害怕被一旁的人窥见，她松开南陈阳的胳膊，咬咬牙，一狠心继续上路。

　　好在这次因为已经到半坡了，人也少了，再加上林奈试着用了刹车，她安全到达坡底。

　　南陈阳看着在坡底停下来的林奈，嘴角微扬。

　　内心os：“也不是很笨嘛！还能调教。”

　　......

　　从滑雪场回来一直到开学，林奈再没见过他们，直到开学。

　　新学期再开学，意味着离高考更近了。

　　二月底，金城天气还未转暖，教室里的暖气依然是齁人的闷热。

　　一切一成不变，依然是大大小小的考试，做卷子，考试。

　　临近傍晚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林奈害怕太晚路滑不好回家。一下课再没有上自习就往家里赶，坐在车里才想起来明天要交的数学卷子夹在最后一节用的英语书里，没有带。

　　只能明天早上早起去补了。

　　正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公交车里人不少。

　　林奈手里紧紧抓着吊环，车广播的声音穿过拥挤的人潮缝隙流进她的耳朵：“广场东口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您的行李物品。”

　　车门开启的声音没等到，反倒是“砰”的一声巨响。

　　林奈一个趔趄脑袋嗑在前面人的身上，一车厢的人东倒西歪。

　　有人已经怒了：“怎么回事！司机你怎么开车的！”

　　“天这么滑，一定要小心呀！一车人的性命了。”

　　司机打开格挡门，十分抱歉的说：“对不起，各位。实在是刚才到站了，前面的车还没走，刹不住了。”

　　金城到了冬季雪天这样的小事故偶会发生，众人也未多计较都下了车。

　　林奈背着包从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男生带着一点焦灼的寻觅的眼神。再看到她完好无损好，似是长出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林奈站到南陈阳跟前，吃惊的问道。

　　“你的数学卷子没拿，樊超然让我带给你。”南陈阳的鼻尖还挂在冷空气侵袭后的红，他修长的手指提着林奈的书包，将人转了个圈：“你没事吧！”

　　“我没事。”

　　“真没事？活动活动试一下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真没事，南陈阳，车到站速度很慢的。”林奈对南陈阳的大惊小怪带着点狐疑。

　　他也没再纠结，从兜里掏出林奈的卷子，顺手拉开她的书包链塞了进去。

　　“走吧，我送你。”

　　车轱辘压在残着雪的地上发出吱吱的闷声，南陈阳一手推着车，一只手插在兜里。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涂上昏黄的光晕。

　　“林奈，你想好了没。”南陈阳的声音带着点清幽。

　　“啊...什么？”林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好什么？”

　　“报什么学校？”

　　林奈刚要张嘴回答，她的视线越过南陈阳看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是老林，林奈没有喊他。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怀里还搂着一个陌生的女人，隔着老远林奈都能感觉到他的幸福。

　　脑子里一瞬间变得空白，这样的事情她不是从来都没想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

　　呵，原来最近的晚归和溢于言表的快乐都是有原因的，一种莫名的背叛感从林奈的心底升起。

　　是一种他们离婚的时候她都没有过的厌恶。

　　南陈阳没有等到回答，侧脸一看林奈的脸色惨白：“林奈？”

　　她好像没有听见，依旧是刚才的那副神情，眼里还多了一层水雾。

　　南陈阳又叫了一声：“林奈。”

　　女孩这才缓缓的抬起头：“嗯，你叫我？”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没事，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林奈嘴角扯了一抹难堪的笑：“你是不是问我要报哪里的学校？”

　　“对，你要是没想好，不用回答。”

　　“想好了，我再努力一下看能不能上燕京师范大学。”林奈没察觉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像是做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南陈阳听到这个回答，心底踏实了几分：“我帮你。”

　　燕京师范和首都大学都在燕京，林奈做这个决定确实有一部分是因为南陈阳。

　　但是刚刚目睹的场景，间接加速了这个决定的落地。

　　之前她还在纠结要不要考虑老林一个人太孤单，自己留在金城读大学算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两人走到红绿灯路口的时候，林奈已经接受刚才看到的事实，虽然心里烫了个大窟窿，但是情绪看起来平复了不少。

　　绿灯亮起，林奈刚抬起脚要走的时候，南陈阳抓住她的胳膊。

　　“林奈，你今晚怎么了？”南陈阳桀骜的眼神里掩着一抹担忧：“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南陈阳，你说人怎么这么复杂。”

　　林奈答非所问，南陈阳倒也没在意，顺着她的话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很复杂，我就很单纯。”

　　“噗.....”林奈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今天也很奇怪，这句话听着也太那个了。”

　　“哦.......”南陈阳左手的食指和拇指碾了碾自己的下巴：“我说的是实话。”

　　“好吧，我暂且信你。绿灯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林奈转身跟着身旁的人，往斑马线那头走。

　　在南陈阳看不见的地方，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她顺势将脖子上的围巾往高拉了一下，尽量不让别人看见。

　　南陈阳看着林奈走到对面，头也没回的进了小区门。

　　总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

　　问了她也不说，想到这儿，心里没来由的烦乱。

　　但还是骑上车往回走，快到家门口时他下了车，将车子立在一旁，倚在墙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

　　猩红的火苗在已经黑了的夜里异常显眼，制造出来的光在少年的脸上留下一个阴影，那张好看的脸上挂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默和阴郁。

　　想起林奈刚来时在后门的窗户玻璃偷看他，被他发现后慌张的眼神，南陈阳微微低头，手指弹掉烟灰，含了含笑。

　　他抬眼看了看三楼亮着的窗户，每天都是同样的等待。

　　爸爸去世后，他搬过来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他们年龄大了，又经历了丧子之痛，面上笑着，可心里面藏着的酸涩一点也不少。

　　南陈阳以前多少有点李泰的无忧无虑，现在他的眼神里面常驻的就是冷漠和沉寂。

　　林奈的出现在像是在暗沉的湖底出现的一抹亮光和向上挣扎的勇气，他很想抓住，又害怕抓不住。

　　捻灭还剩下一半的烟头，南陈阳将车推进车棚，上了楼。

　　“奶奶，我回来了。”

　　“小阳，回来了。”老人从沙发上起身：“我去把饭菜给你热一下。”

　　虽是头发花白，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她身上透露着受过良好教育的儒雅。

　　南陈阳走过去将书包褪下放在沙发上：“你坐着看电视，我自己去热。”

　　他将桌上的菜端进厨房，放进微波炉。

　　靠在墙上等待的时候，林奈那为了提高英语成绩埋头苦记的样子，像沙棘一样浮现在他的眼前。

　　南陈阳嗤痴痴一笑，自己果真是上瘾了。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扯回南陈阳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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