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

　　“不许嘲笑我……”
　　顾絮影把手机备忘录里新打的那行字，调得很大很大，然后羞赧地望着秦牧。

　　“没嘲笑你。”秦牧轻咳了声，侧过头低声道，“只是觉得……”

　　有点可爱。

　　后面的话秦牧没说出口，而顾絮影也已经有点待不下去，抱着方才佣人给她的衣服，就往浴室的方向走。

　　她进去后才发现，浴缸里的热水已经放好。

　　顾絮影扫了眼浴室里摆放的洗护用品，发现都是男士专用。

　　而离浴缸最近的台子上，却放着一套新的，香型是玫瑰花香。

　　顾絮影最喜欢泡澡。

　　但毕竟是在秦牧家里，她一时还无法让自己彻底放松，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洗澡的速度。

　　等她洗完澡后，就换上了秦牧让佣人准备的那套睡衣。

　　尺码是意外的合身，而且衣料十分轻柔舒适。

　　顾絮影走出浴室，回到主卧。

　　秦牧果然已经离开了，整个房间显得空旷而安静。

　　吹风机不知是谁特意放在床头柜上的，顾絮影拿起来开始吹头发。

　　她习惯把吹风机的风力档开到最低，于是吹起来格外缓慢，但这样的风却也更加温和，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头发干透后，顾絮影用手腕上的发圈利落地把头发暂时扎起来，然后去卫生间洗漱。

　　看到洗手台上放着的牙刷和杯子等物，顾絮影不禁感慨秦牧手下那些人的动作迅速。

　　一切物品都是与秦牧同款的，只是为了区分，给她配了不同的色系。

　　顾絮影匆匆洗漱完毕，终于可以回到主卧，关上门，在床上安然躺下。

　　她今天穿着那身鱼尾裙晚礼服，一整个晚上都算不上放松。

　　到了这个点，她其实早就累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正睡在秦牧的床上，顾絮影就有点睡不着。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今天晚上的秦牧。

　　想起他在秦家人面前待她的亲昵，他们紧握的手，还在秦牧在席上与她无声的交流。

　　秦牧会真正和她站在一起，维护她，这足以让她陷得更深。

　　房间里，男人身上常用的木质调香水味，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现在的秦牧，又在做什么呢？
　　顾絮影忍不住想。

　　她不知道秦牧是不是已经睡着，但她就是想要找秦牧。

　　顾絮影点开微信，找到秦牧后，就有点漫无目的地四处切换着界面。

　　随后，她便点到了音视频通话。

　　顾絮影原本要点取消，可手指跟着一抖，竟点到了语音通话的选项……

　　或许这就是暴露本心，行为比大脑快一步。

　　顾絮影确实很想和秦牧说话，但她压根不可能做到。

　　想到这里，顾絮影沮丧极了。

　　然而，正当她要点击“取消”的时候，秦牧却接通了微信通话。

　　“喂？”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秦牧大概是接通后才发现了不妥。

　　“是按错了吗？”秦牧的语气温和，“没事，那我先挂断了，有事我们文字联系。”

　　顾絮影听到他的声音，却突然觉得不舍，匆匆发了消息过去。

　　“先别挂。”

　　她把这三个字发过去后，秦牧果然没有挂断他们的通话。

　　自从失语之后，顾絮影的听力似乎愈发好起来。

　　她听到秦牧浅而沉稳的呼吸声，还有那边偶尔出现的翻书声，一页跟着一页。

　　秦牧大概是在看书。

　　“我有点睡不着。你是在看书吗？”顾絮影发消息问道。

　　“我也还不困，所以挑了本随便看看。”秦牧开口回答她。

　　这样特别的通话，让顾絮影的心跳得很快。

　　或许是已经登记结婚的缘故，秦牧很纵容她。

　　但顾絮影自己知道不妥，还是给秦牧发了消息解释：“对不起，我确实是不小心点错了，如果你有别的事，可以直接挂断了。”

　　对秦牧的贪恋可以只在一时，但却不能霸道地要求秦牧一直配合。

　　发出这段话后，顾絮影听到对面的秦牧突然安静下来，连手里的书也停止了翻阅。

　　是她说错话了吗？
　　还是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因为她的举动而不开心？

　　顾絮影揣测着秦牧的心意，以为秦牧会立刻挂断。

　　可是没有。

　　秦牧不仅没有挂断，还主动与她展开话题。

　　“没有别的事。和你聊聊也好，让你尽快熟悉家里的一切，不要再害怕。”秦牧道。

　　顾絮影必须承认，秦牧的声音带着一种最特别的力量，总能成功地安抚她。

　　自从今夜见到秦牧的父亲秦仲钧开始，一直萦绕在顾絮影心头的恐惧，渐渐消了大半。

　　“你还在看书吗？”顾絮影问道。

　　她没有再听到秦牧翻书的声音了，于是有点好奇。

　　“没。”秦牧回。

　　秦牧一直是个话不算太多的人，不会长篇大论，回答她时永远言简意赅。

　　顾絮影正要再找个话题，就听到秦牧突然像是想到些什么，道：“最近我们需要做很多事，你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顾絮影瞬间变得很紧张。

　　“比如你最好早点搬来秦家，还有我们之前就安排好的婚检。”秦牧道。

　　关于前者，搬到秦家大概是早晚的事，顾絮影有心理准备。

　　她甚至偶尔也会思考着，她的出租屋里的东西，都要怎么处理才合适。

　　秦家什么都不缺，她的那些家具估计都用不上。

　　所以她只需要抽个时间，把自己从小到大最珍视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找几个很大的箱子装好。

　　顾絮影习惯断舍离，估计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会有多少。

　　但如果不是秦牧再次提起，顾絮影几乎忘了后者。

　　他们在登记结婚时，曾经说过的婚检。

　　“其实按照我们协议结婚的约定，婚检本身的意义不大，可有可无。但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去体检，尤其是检查一下你的失语问题。”
　　秦牧说话时带着理性的逻辑，甚至不太避讳地直接提了顾絮影失语的事。

　　但他从来不带有对失语失聪人士的偏见，顾絮影不会觉得不舒服，反而能从他那里寻到一些安心。

　　秦牧说得确实对。

　　婚检一般都是婚前进行，为了确保新婚夫妇科学生育，避免遗传性疾病的发生。

　　而这一点的前提是，他们是真正情投意合的夫妻，将来大概率准备怀孕生子。

　　她与秦牧的情况便根本不同。

　　他们只是作戏，协议结婚实在用不上所谓的婚检。

　　但顾絮影跟着觉得意外，没有想到秦牧还会为她多想了一层。

　　秦牧特意提到了她的失语。

　　“谢谢你，但我其实不抱希望的。”顾絮影回道。

　　或者说，曾经抱有的希望，最终都成了失望。

　　失语之后，顾絮影不是没有去看过医生。

　　可是两年下去，直到高考那天，她的病也没有被治愈。

　　所幸考试没有受到影响，填报志愿时受到的择校择专业的制约，也因为她是艺考而减小了很多很多。

　　在大事上，顾絮影没有被失语的事影响得那么深。

　　她的一切不方便，一切无能为力，都是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里。

　　她注定要比别人特殊。

　　不能在食堂打饭时，和食堂阿姨解释自己是真的不喜欢一道菜。

　　不能在追公交车时，直接喊出声来，让司机稍微等一等。

　　不能在十七岁遇到秦牧时，对他真诚地说一句谢谢。

　　更不能在如今的重逢里，对秦牧说出满腔的心事，和她积攒了六年的爱慕。

　　另一边的秦牧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不佳，在通话里安静了很久。

　　又过了一阵后，秦牧才道：“絮絮，如果不再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真的没有希望呢？”

　　印象之中，这是秦牧第一次在私人场合里唤她的小名。

　　顾絮影不觉得他是没出戏，知道他这是为了安抚自己。

　　是不掺情爱的真诚。

　　但顾絮影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下，又怕秦牧听到，特意把手机拿远了些。

　　但秦牧还是听到了，足足五秒后，他才迟疑地低声问道：“你哭了？”

　　是很特别而微妙的感受。

　　顾絮影不会说话，却不代表不能发出声音。

　　她隐忍的啜泣让秦牧莫名有些心疼，更不知如何是好。

　　顾絮影慌忙去打字解释：“没哭，我可能是有点感冒了。”

　　借口有点蹩脚，顾絮影不知道秦牧会不会信，但也总比秦牧追问她哭泣的缘由，会让她舒服一些。

　　“我睡了，晚安。”
　　顾絮影又飞快地发了一句，然后直接将他们的通话挂断。

　　没过多久，秦牧的消息也跟着发来。

　　“婚检就约在周三。”

　　“晚安。”

　　和之前的文字消息一样简短。

　　顾絮影看了眼后，就打算关掉手机。
　　手指刚按到侧面的按键，就看到微信新弹出了一个语音条。

　　点开后，秦牧的声音格外清晰。

　　“哭泣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至少在我面前不是。”

　　顾絮影听到时，忍不住把脑袋埋进枕头，一时反而哭得更凶了。

　　她把这段语音翻来覆去地听着，听了一遍又一遍，随后又点了收藏。

　　到了最后，顾絮影的心渐渐安稳下去，悄悄擦掉眼泪，望着秦牧方才发来的每一个字。

　　真糟糕啊，总是这样轻易地，就被他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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