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屿之舟

　　杨屿是没想到会被带来烧烤摊的。周围环境嘈杂，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
　　对面的姑娘啃着眼熟的年糕串，要了两瓶啤酒。

　　麦羽摇了摇杯子，眼神散漫又带点儿傲气，“今天喝点儿吗？小朋友？”
　　小朋友无奈地接过来嘲她“酒鬼。”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东西就好啦，你也试试。”

　　终于和她出现在同一时空的同一地点，他看着她蒙上一层水汽伸出细长的手臂给他斟酒，指尖发力是练舞时候的习惯。她就在面前，的确心情是好了一些，在他们都熟悉的城市，连路灯也更温柔，情不自禁地多喝了点儿。

　　当对方和你并不势均力敌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说点心里话暴露自己的弱点。
　　麦羽借着酒劲越过桌子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儿小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曾经我也以为自己过不去，”摊开双手像个逃课的女高中生，“喏，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我跟你说过我以前是舞蹈生吗？我三岁就开始跳舞了，很厉害的！放眼全国联考都是数一数二的那种哦。”她的脸颊透出红色，就像春天绒毛细密熟透了的桃子。
　　“就差那么一点儿，”她眯着眼用手指捏出一个缝隙，“我稍微垫一垫脚，就能够到舞台上所有的奖项和荣誉。”
　　“行了，麦羽。”他打断，不想让她再回想起那段明显会使她痛苦的回忆。他不需要别人用撕开自己伤口的方式来安慰。
　　但是眼前的小姑娘眼眶四周已经涌起细密水珠，不管不顾，再等上一会儿就该要沸腾。
　　“做完手术麻药劲儿刚过，我都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好像还躺在家里的床上。只要我一睁开眼睛，就要去上下午3:00的舞蹈课了。”她眼里融进了当年的光，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我以为我还天赋异禀。”

　　她曾经用肉骨打造了一把专属于她的剑，生生从筋络骨骼里拔长。以为可以靠这把武器所向披靡，还没等到利刃出鞘就被一挥斩断。
　　从那以后，她只能从头开始，把她不擅长的东西一一摆上台面，接受世人的审阅。

　　明明再迈一步就通过终点了，脚下那条线却重新归零变成起跑线。
　　他看到她的翅膀被牢牢缝在伤口中。

　　杨屿一言不发地只是看她。
　　她躲开他的视线揉了揉眼睛，“你觉不觉得今天烧烤好辣啊......”

　　不再看她，低下头抽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凌晨3:00了。
　　正想把时间给她看，提醒她太晚了，麦羽却突然俯身过来，跃过满桌子烤串抢走他手机，也不怕弄脏衣服。
　　“干嘛？你是土匪吗？”
　　麦羽牢牢握住他的手机，像是发现什么惊天秘密。杨屿的屏保是她，在南大球场边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什么时候拍的？”
　　“哦，就那时候。”杨屿悠悠地答，原来是问这个，他往后靠了靠并不当回事，抬腿踩在桌腿上，“怎么了。我不仅有你那天的照片，我还有你小时候跳舞的照片。”

　　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
　　他终于把小杨屿在舞房门口偷看她的往事，在当事人面前和盘托出。

　　周围依然喧嚣，杯子里的啤酒还在往上冒着泡，她棕色的瞳孔里装了满满一杯啤酒花。
　　“麦羽，所以我没有一句话是胡说的。我说过我有认真考虑过跟你的未来，不是你说我们差了几岁，或者其它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就能敷衍过去的。”

　　他想让她知道，他不是一个横空出现的人，他从始至终一直都在，只是现在才终于站在了明处。他是一定会选择她的，所以他想要让她选。
　　年纪真的不是问题。只是如何在一个大概率里，找到那个只属于你的可能性。

　　不知道是醉醺醺的脑子转不过来还是本身反应就慢，麦羽跟热火朝天的周遭脱了节。嘴唇微张一动不动，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妄图消化漫长时间线里被她忽视过的无数个火光一瞬，再把眼前这个站起来可以顶到烧烤店天花板的少年，拼图一样匹配进不规则的边缘。
　　喉咙吞咽了一下，依旧发不出声音。

　　她怎么又不说话？杨屿有点烦躁地点燃了一根烟。

　　这一幕惊人地似曾相识。
　　上次在永平江边的烧烤摊上，他也是坐在她对面，点燃了一根烟轻佻地问她：“我抽烟好看？”
　　那时麦羽点了点头。

　　他曲起两只指头敲了敲桌面唤醒她，“麦羽，哑巴了？”
　　女孩眼睛圆圆地看他，才稍微回过来点神慢吞吞地接他的话，眼里万物复苏般多了点颜色 “我在等你问我呢。”
　　“问你什么？”杨屿拿起快要燃尽的烟又抽了一口，“和上次一样？问你我抽烟好不好看？”
　　“问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他拿着烟的手在空中停住，“那要吗？”
　　麦羽迅速地点了点头。

　　他本来还翘着二郎腿重心在椅背后面，现在往前一趔趄，烟蒂掉落在了地上。一只手扶住桌子稳住重心，举起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声音又响亮又高亢，简直响透了南川的夜晚，“老板，结账！”起身拉住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四月春风拂面，马路上路灯弥漫在翻腾的昏黄雾团里，他牵着她的手，从没感觉如此得意过。
　　护着她的腰，把她轻轻靠在车门旁边，眼底的笑意完全掩饰不住地浸润夜色潮气，愉悦地将她包裹环绕，“我说过你早晚是我的。”

　　她带点埋怨地小声嘟囔，“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怎么早告诉你？况且这有什么着急的。我都认识你十多年了，麦羽，你觉得你跑得掉？”
　　念念不忘了这么久，我只想要你。

　　麦羽迎着他，环住他的腰。晚上还是有些冷，她轻轻哆嗦了一下。
　　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他握住那双放在他后腰的双手，放进他卫衣里。她的手直接触摸到他腰间一汩一汩的肌肉，伴随着少年略高的体温。麦羽脸簌地红起来低下了头，手掌捏巴成了小拳头。

　　他捏住她下巴抬起来，向他靠近，弯着腰深深地拥住了她。
　　用力地呼吸着她锁骨的气息蹭她，双手托住她的蝴蝶骨摩挲着。

　　麦羽张开手掌，在他的卫衣里环住他发烫的腰，往上抚着他的背，安慰似地回应着他。
　　杨屿突然按住她的手，“麦羽，别摸了。”麦羽迅速拘谨地收回手。

　　他把她抱到车的引擎盖上，一副要跟全世界较量的嚣张样子，“老子今年21，年轻气盛的很。我怕你遭不住。”
　　麦羽仰起头直勾勾地看他，丝毫没有怯，“是吗，我今年快满26了，专治你这种年轻气盛的。”
　　旗鼓相当地迎上去，活像只狐狸精勾他。

　　“我怕你？”杨屿撑住车身把她圈在两臂之间，让她扶着他坐得更稳些，垂眼心疼地看着她脚踝处变得明显的血管，“别站这么久，还穿高跟鞋，不知道自己膝盖不好？”
　　“知道了，”麦羽往前抱住他。他身上有淡淡的橘子香味，只有离得这么近才能嗅到。她就埋在他怀里一口一口用力呼吸着，舍不得松开这个小朋友。

　　觉得不真实，就这么抱着他不敢睁眼，四周恍惚旋转。杨屿还以为她就这样睡着了，“麦羽，困了吗？回家？还是去找个酒店睡一会儿？”
　　麦羽才费力地从由他制造的漩涡中抬起头，恋恋不舍的，“不用了，我在车上睡一会儿就行。一早还要去郊区项目点上班呢。”
　　杨屿其实很想说你那个班有什么好上的，“能不去上班吗？你一晚上没睡。”
　　“不行，第一天就请假怎么行。”

　　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都怪这个不受控的弟弟，害她带妆一整天，估计现在黑眼圈也快掉到下巴颏了。
　　睡不睡觉无所谓，但是还是很有必要形象管理一下的，得找个地方换套衣服洗个澡，最好再重新化个妆。

　　“我觉得还是得去一趟酒店，”想到上次他来永平也是她带着他去酒店，麦羽扬起嘴角，“走吧，姐姐带你开房去。”
　　“麦羽，胆子肥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看他一脸想歪的表情欠揍得很，麦羽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我就简单洗漱一下！！”反正公司给报销差旅费，不开白不开。

　　麦羽打开手机软件开始搜索周围的酒店，杨屿在旁边念叨，“你是南川的吗，这还需要查？前面就有一家四季酒店，我们客户接待都在那边。”
　　麦羽手机上也正好滑到这家，但是这？？也太贵了，“超过公司的报销规定了......”

　　杨屿没听懂，尝试着理解，眉头都快挨到一起了。
　　麦羽摆了摆手，算了，大少爷怎么会知道人间疾苦，“哎你别管了，我来订吧。”
　　杨屿好像明白了，“报什么销，挂我们公司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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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羽跟在他后面，踩着酒店走廊软软的地毯，忍不住嘟嘟囔囔，“你怎么哪儿的酒店都有会员。”
　　“以后去永平就住你那儿，用不上会员了。”
　　“谁准你住的？”
　　“自己女朋友家有什么不能住的，你卧室我都睡了。这么快就反悔了？女，朋，友。”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用力。

　　麦羽在后面他的视线盲区处张牙舞爪地挥拳，一边思考总结这一晚上。她只是出差回家晚了，就撞见个半裸男人躺自己床上，然后就突然有了小男朋友，可真够精彩的。

　　洗了个澡觉得舒服多了，她还拘谨地化了一点淡妆。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杨屿半躺在房间沙发上玩手机。听到她打开浴室门的声音，腾出一只手，朝她伸着。她走过来让他牵，就被他用力一拽拉过来抱住。
　　刚刚被水浸过的女孩散发着甜香的气息，每个关节和躯干都软软的。杨屿把她裹在怀里，一只手摸着她的耳垂。

　　他的鱼钩上挂着饵一步一停，终于把她渐渐勾出来。这进度何止是不快，简直是太慢了。
　　但在很珍贵的东西面前，他又紧张得都不敢碰。

　　两个人又腻腻歪歪地抱了好久，麦羽在他格外暖和的怀里待得有点困，抬起头正好对视上小狼狗的眼睛。“不可以。”拿出姐姐的样子义正严词地拒绝，总觉得他眼底有一只压不住的小狼，已经在蹬后腿儿了。
　　“欸，你有点搞笑哦，我有说要亲你吗？”
　　不打自招，麦羽朝他胸口就是狠狠一拳，“欸！我有说是不可以亲我吗！？”

　　杨屿的手机突然开始响，他拿起来的时候麦羽又瞟到那张没什么构图美感的屏保，窃喜了一下。
　　是麦翼打来的，杨屿秒切换成了那副公子哥的淡淡语气，“喂。”
　　“我靠，你终于接电话了，我爸妈都快报警了！”那边应声尖叫，麦羽隔挺远也听到她弟弟的大嗓门。这只猪是不会起这么早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是被爸妈给薅起来的。

　　“哦，”杨屿不以为意地缓缓解释，跟麦翼的大惊小怪形成鲜明对比，“昨晚走得急忘记跟你说了，我没事，我跟你......”话还没说完，嘶的一声，麦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来挂断了。
　　杨屿拿手机的那只手还尴尬地举在耳边，手指却被掰开无处安放。

　　“麦羽你是土匪吗？”
　　不愧是亲生两姐弟，麦羽也发出高频尖叫，“你怎么能说跟我在一起！！”要是让麦翼知道了他“最美不过夕阳红”的姐姐和他兄弟勾搭在一起了，而且还是和他一个年纪、小了五岁的弟弟，她颜面何存？

　　“那我怎么说？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杨屿牵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丑女婿也早晚要见公婆的吧？而且......他这姐夫多帅？”
　　麦羽恶狠狠地磨起了后槽牙，无比肯定21岁的男生都是混蛋。

　　又磨蹭了一会儿，天已经亮透，他俩一夜未眠。麦羽只感觉眼眶深陷，“唉，姐姐要去上班了，我那项目点特别远。”
　　“我送你。”被拒绝了那么多次，现在刚追到手杨屿还没缓过劲，生怕一放松人就又跑了。麦羽拗不过他，要横跨市区也不好打车只能答应下来。

　　驱车前往的一路上，杨屿始终腾出右手来握住麦羽的手，就像她会突然消失一样。直到高速跑到临近出道口，他卡着最后一秒连着换了三个道才靠右，给麦羽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你干嘛那么晚才变道？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嗯，因为不想松开你。”他压低声音实话实说，不想对她有丝毫隐瞒。

　　清晨的高速上还没什么车，他倒是希望能牵着她的手不变道，一直往前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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