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的内卷之城

　　耳边传来隐约可闻的重金属音乐，林宴枕在臂弯里，觉得头重脚轻，四肢也酸软无力。
　　“哈哈哈……”谁从旁边经过，狠狠撞了桌角一下，这一下把林宴撞回魂了，他眯着眼睛坐起身，迷茫地看向四周。
　　刚才模糊的重金属音乐声现在震耳欲聋，这是一间教室，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随着音乐舞蹈，窗户和墙壁贴满气球和彩带，黑板上写着几个大字：“毕业快乐”
　　林宴起身走出门外，走廊上也都是欢声笑语的学生，他抬头看了一眼班牌：“高三（6）班”
　　往走廊那头走去，林宴走到了一个拐角，拐角墙上有一面偌大的仪表镜，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穿着一身整齐的校服，觉得有些新鲜，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我也要拍！”
　　拐角过去是面积拓宽的一个活动室，光滑干净的木地板上搭建了一个多层台阶，前面有一张长桌，上面放满了各种零食，到处是彩色的丝带。
　　几个学生举着一台拍立得，经过林宴旁边站定，凑到一起准备拍照。林宴也靠过去，在镜头视野最右边比了一个“V”。
　　“咔嚓。”举拍立得的学生把吐出来的胶片拿在手里甩动，其他几个忍不住催促：“让我看看！”
　　“哇，拍得我这么丑！”
　　“又来了，你最美了好不好！”
　　林宴的视线移到胶片上，下一秒眸光怔住，一丝寒意从脚底蔓延上身。他咽了咽喉咙，看着身旁的学生欢笑着跑开。
　　那张照片的右边是一大片空白，他没有出现在画面里。

　　也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怪异感。他穿梭过热闹的人群，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在尽情享受这个毕业晚会，而他是格格不入的。
　　或许可以说，他仿佛不存在于这个地方。

　　“高三（6）班的同学，到班级集合，班长有事要交代——”广播里传来学生的指令。
　　林宴转身回去，这一次穿过那条欢乐的走廊时，他却觉得空气有些阴冷，他尝试和每一个经过的学生对视，他们都无一例外没有为他停留目光。
　　就连撞倒一个抱着书本的学生，想帮她捡起来时，弯腰到一半就听到她的同伴从身后跑来：“你又平地摔啊，好笨哦。”
　　“脚滑了一下，呜呜。”
　　林宴：“……”
　　他回到高三（6）班教室，教室里却空无一人，响亮的音乐还在播放，学生的笑声还在走廊回荡。林宴表情木然地坐在位置上，盯着投影仪放映的班级回忆集锦，眼皮无法控制的又重重垂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根子变得格外清静。林宴在臂弯里转了转睡累的脖子，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的睁开眼睛。
　　教室里仍旧空无一人，诡异的是，喧嚣的音乐停止了，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学生的笑声。
　　他起身走到门口，走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灯管也全都熄灭了。他看向走廊尽头，是那个活动室，那里散发着唯一的光亮。
　　他谨慎地扶着墙壁前行，鞋子磨过彩带的声音在这样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走进活动室，一切都和刚才一模一样，散落的零食，花里胡哨的气球的彩纸布置。林宴没走几步，看到地上掉了一张胶片，他捡起，翻过正面，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照片里，他在画面的最右边，笑着比“V”，左边的大片区域空无一人。
　　“……”他深呼吸几下，又打量起这件活动室。那个多层台阶前架着一台相机，他走过去调出历史相片查看。
　　连续看了很多张都是活动室各个角落的照片，画面里没有任何人，但林宴知道，应该有。
　　又往下调动，终于出现了一张有人的照片。
　　林宴：“……”
　　果然又是他自己。他站在那个台阶最高的一层中间某个位置，站得规规矩矩，对着镜头微笑。
　　往下继续看，也是在重复这张照片构图，不过他换了不同的姿势和表情。
　　照片看完了，林宴的呼吸也更加急促了，他想把相机放回三脚架上时，手滑了一下，碰到了某个按键。
　　相机“滴”一声，然后发出连续的“咔嚓”声。林宴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刚才不小心开启了延时摄影，还是连拍。
　　他打开历史相册，最新几张的确是他凑近镜头，一脸茫然。相机连拍了六张，林宴打算每看一张就删一张。
　　第一张，没什么奇怪的，删除。
　　第二张，林宴的手顿了顿。画面里他的肩膀上，似乎多了一片小小的阴影。他沉默着删除，相机里接着跳出第三张，这次，画面里他的肩膀上很明显出现了半截弯曲的手指。
　　林宴：“……”
　　咬着牙按了删除，第四张照片跳出来，这次他的手忍不住抖了抖。画面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后，又多了几缕不属于他的发丝。
　　“……”
　　还有最后两张，林宴的手指停在删除键上，闭眼做了半晌心里挣扎，正下定决心要按下去，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一个细碎的声响。
　　“……谁？”他向后看去，漆黑幽长的走廊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林宴回过头来，准备按下按键，那个声响再次传来，这次距离他更近——
　　林宴没有转头看，他努力调整自己混乱的呼吸，越是这样，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他的不安就暴露得越明显。
　　突然，他感到喉咙里有什么在一点点漫开，酸涩的，辛辣的，流进腹部，开始融化他的内脏……
　　……

　　“林宴？林宴！”
　　林宴睁开眼，男生清澈的双眸映入眼帘，他看到自己醒了，意识到什么，后退了几步：“你没事吧？刚才你的表情很痛苦。”
　　“我没事……”林宴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子，结果发现这间熟悉的教室里终于不是空无一人，除了他和蒋宣，还有另外六个年纪不一的男生待在不同的地方，目光统一地望着他们。
　　“最后一个人也醒了，应该差不多可以开始了。”一个坐在课桌上翘着二郎腿的男生站起身，取出记录册。
　　果然，下一秒，电子音开始工作：

　　“信件记录中，待完成事件：
　　找到散落的日记本（0/20）
　　完成考试（0/4）
　　从东门离开学校（0/1）”

　　“现在可查看当前参与信件的记录者信息——”

　　“刘霆/24岁/所属【食人鱼】信会”
　　“林宴/20岁/暂无所属信会”
　　“陆小年/19岁/所属【候鸟】信会”
　　“蒋宣/18岁/暂无所属信会”
　　“马泽远/18岁/所属【硝烟】信会”
　　“迟雨皓/17岁/所属【三角瞳】信会”
　　“唐梨/17岁/所属【山木风铃】信会”
　　“骆其铭/10岁/所属【候鸟】信会”

　　这次全员是年纪10-25岁间的男生，林宴核对着每个人的脸，然后就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
　　已经自动分好组了呢……
　　骆其铭和陆小年是同一个信会的就不用说了，小男孩第一时间就去和自己队友汇合。
　　唐梨和迟雨皓看着关系不咋的，但应该也认识。
　　刘霆和马泽远同上。
　　所以……
　　正在看记录册的蒋宣瞥到林宴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笑脸，不自觉咽了咽喉咙：“怎么了？”
　　“待会分开行动的话，我们一组吧。”
　　“……分开行动？”
　　“嗯，我也有这个想法。”刘霆点头，因为找日记本那个事件，太分散了，大家同时去不同的地方找比较快。”
　　马泽远有点犹豫：“可是单独行动有点危险吧。”
　　刘霆白他一眼：“我没说单独行动。两人一组吧。”
　　马泽远立刻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抱上”这位年纪最大的哥哥大腿：“那我跟你。”
　　刘霆默许：“其他人呢？”
　　骆其铭表情淡然地拉了拉陆小年的胳膊。
　　蒋宣也对林宴的安排没有异议。
　　而剩下两个人并没有达成协议——
　　迟雨皓坐在座位上冷笑一声：“谁要和他一组，我自己行动。”
　　“我也单独行动。”唐梨也冷着一张脸说，完了还嫌弃地扫了其他人一圈，“没事，抱团取暖是懦夫的本能。”
　　刘霆：“……”
　　“直接说怂货啦，你说话一如既往别扭得想死。”迟雨皓嗤笑着帮了一句腔。

　　看他们两个针锋相对，又一唱一和的，刘霆内心略表无语。
　　算了，一个【三角瞳】，一个【山木风铃】，惹不起惹不起……

　　“抱团取暖好啊，冷死我了。”林宴站起身，张开胳膊搂住了背对他的蒋宣。
　　蒋宣白皙的脸颊瞬间变红。
　　“我们现在就分头去找东西吗？不先集体行动看看吗？”林宴无视他的挣扎，把他当靠枕一样搭着脑袋。
　　刘霆：“当然要先集体行动，那我们出发……”
　　“这里，有一台摄像机。”骆其铭默默打断了他的话。
　　刘霆：“……”
　　迟雨皓长腿一翻，跃到他那边的桌子前：“有东西吗？”
　　骆其铭点点头，然后走到讲台前，打开投影仪的置物架，把摄影机的显示器与扫描镜头平行放置。
　　他调动几下，显示器里出现画面，几个人一齐看向投放在黑板前的大荧幕。

　　画面里显示的是教室的一角，光线比较暗，马泽远在摆放镜头，他身后是在场的七个男生。他们陆陆续续进入镜头，围着某张桌子坐下。马泽远调试好角度后起身走去，这时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女生，也是在场唯一一个女生。
　　“真的要这么做吗？”画面里的迟雨皓看着女孩，有些担心。
　　女孩肯定的点头，从书包里取出一大把东西，放在桌上开始布置。
　　画面里的蒋宣说：“我还是觉得这东西不太靠谱。”
　　画面里的唐梨：“我也觉得……”
　　这时，画面里的林宴说：“没事，万一有什么，那里都录着。”看了一眼镜头。
　　女生没理他们，自顾自的摆放桌上的东西，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
　　看着大荧幕的几个人：“……”
　　她摆出了个像贡台一样的东西。尤其是那两根红色蜡烛的火光，在暗光里随风晃来晃去，配合下面摆成圈状的白色碎花瓣，空气突然变得冷嗖嗖的。
　　女生在碎花瓣下垫了一张黄皮纸，然后拍拍手：“好了，我先来吧。”
　　八个男生沉默地看着她。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小的裁纸刀，在自己食指肚子上割开一个口子。
　　鲜血被她滴在黄皮纸上，她接过陆小年递来的创可贴，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双手合十，闭目不再说话，像在祈祷什么。
　　教室窗口的风一阵急一阵缓，蜡烛光摇摆不定，不知过了多久，风势突然大作，一下子吹灭了蜡烛光。教室里顿时漆黑一片，片刻，马泽远颤抖的声音响起：“……秋秋？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陆续有人呼唤她：“秋秋？……”
　　气氛陷入有些瘆人的诡异时——
　　“你们啊。”女生突然说话了，只是声音变得怪怪的，“你们最喜欢我了，对吧？”
　　几个男生一头雾水：“对啊，怎么了？”
　　“……”女生的声音低又冷，“那……一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对吧？”
　　“……”几个男生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有人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光束照到女孩脸上那一刻，所有人脸色煞白，他们尖叫着争先恐后冲出教室。
　　摇晃的镜头还在拍摄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的女孩，她面前的白色碎花瓣早已被鲜血染红。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血窟窿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镜头，不断有血液从眼眶里流下，浸染她纯白的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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