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来信

　　“以前每次玩游戏，她都是和我一起，自从那个男人出现后，她每次都会带上他。然后，他们就开始网恋了。”

　　网恋。听到这个词语，李临溪眯了眯眼睛。

　　在之前询问的与谭丽有关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提到过她曾有网恋男友，连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所有人都说，谭丽应该没有谈过恋爱。

　　太蹊跷了。李临溪目光一凛，询问道：“她这个网恋对象叫什么？哪里人？年龄多大？请问你是否有他的照片？”

　　柳桃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他叫石磊，就是樟城人，今年应该三十八岁了，没有照片……”她顿一下，急急忙忙地去翻电脑：“我想起来了，应该有一张。”

　　她在电脑上点了几下，很快，一张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照片的主体是谭丽，而在她的身旁，还有一个看上去明显年长一些的男性，三白眼鹰钩鼻，脸上没笑，看上去很不好接近。

　　李临溪注意到，照片上两人都是站直了的，谭丽的颅顶在石磊耳垂附近。根据测量，谭丽的身高是一米六三，那么，石磊的身高一定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

　　他立马别过头，吩咐小王：“马上去联系樟城的执法部门，请他们帮忙协助寻找石磊。”

　　“是！”

　　见状，柳桃有些不安：“怎么了？”

　　“没什么，例行公事而已，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李临溪淡淡道，“石磊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桃咬了咬牙，攥紧手指：“我说实话，他就是个烂人！”在李临溪鼓励的目光里，她接着往下说：“他比谭丽大了将近十岁，却一事无成，我根本看不出来他任何值得喜欢的地方，谭丽却对他死心塌地，我们的矛盾就是从他开始的。”

　　“虽然我喜欢谭丽，但我知道她是异性恋，从来没有过任何不可能的奢望。我对石磊的敌意不是来自于我个人的私心，而是因为他真的太烂了，所以我经常在谭丽面前说石磊的坏话。”柳桃苦笑一下，“我以为这样能让她甩掉石磊，没想到，我才是那个被甩掉的人。我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最后大吵一架，她就搬走了，我也当着她的面发誓，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你说石磊烂，具体是个什么样的烂法？”

　　“他赌博，前妻就是因为这个和他离婚的，还有，他打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宁愿不要这段友情，也要劝谭丽和他分手了吧？”柳桃揉了揉眼睛，万般无奈，“为了不再关注谭丽，我辞职换了公司。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是她突然出现在我公司外面，远远地看着我，似乎想和我说话。我还在生她的气，没有理她，从此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很久以后才从以前的同事那里得知，她回了老家。”

　　“虽然我们互相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但是我偶尔还会偷看她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动态。我发现她删除了樟城这两年的所有动态，新发布的内容里也没有石磊的影子，把在老家的生活过得积极又阳光。”

　　“她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梦想也很简单，结婚生子，有个温暖的家庭和过得去的工作，我以为她回到老家就会这样过完普通但幸福的一生，虽然我再也无法参与——”柳桃顿住，哽咽说不下去，忽然捂脸痛哭。

　　李临溪微微低头，沉默着，伸手扯出几张纸巾递给她。

　　柳桃接过，攥在手里，表情悲伤地看着李临溪：“我一直在为以前的事情生气，一直没有办法彻底原谅她，总想和她撇清关系，又难以控制地想念她。我总觉得，她终于摆脱了石磊，也甩掉了，一定会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的。”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天她来找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留住她。我很后悔，后悔那天没有说话，她的眼神明明那么渴望帮助，我却碾碎了她的希望。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永别，我真的——”

　　“如果那天我留住了她，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李临溪突然也红了眼眶。

　　他闭眼，吞咽一下，再睁开眼时，神情恢复平静，轻声道：“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不必为此自责。你放心，我们警方一定会查出杀害她的凶手，还她一个公道。”

　　“谢谢，谢谢你们！请你们务必抓住杀害谭丽的凶手！”柳桃站了起来，含泪的眼睛变得坚定，“如果有需要我做的，请告诉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忙。”

　　“柳小姐，谢谢你的配合，今天你说的内容给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如果有后续进展，我们会通知你的。”

　　……

　　夜晚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休息时，白日里柳桃说的话还在李临溪大脑里回响。

　　“如果那天我留住了她，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人生没有后悔药，一切无法再重来。

　　在十六岁那年，周莺以生命为代价，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2003年11月24日当夜，下晚自习之后，于情于理，李临溪都应该和周莺一起回家。但是那天有人来约他打篮球，三个月没打了，他有点手痒，在篮球与周莺之间犹豫了许久。

　　见他对篮球心心念念的模样，周莺笑了笑：“你去打篮球吧。都三个月了，那个杀人犯肯定早就跑了，警察一直在抓他，他肯定不敢出来。”

　　李临溪迟疑片刻，叮嘱她：“那你注意安全。”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先走啦，拜拜。”

　　说完，周莺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拜拜。”李临溪冲她挥了挥手。

　　他没有想到，这一别，变成了他和周莺的永别。第二天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此后多年，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他和周莺一起回家，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不理解，为什么当时的他可以在千峰县发生命案三个月后，就放心地让周莺一个人回家？

　　她那么瘦弱，他一只手就能让她动弹不得，为什么还会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在深夜的千峰县行走？

　　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因为一时贪玩犯下的过错，也没有办法面对周莺的死亡。

　　如果死掉的是他就好了。

　　他不止一次这么想着。

　　*

　　看见警察哥哥的回信之后，周莺一整个下午都坐在书桌前给他写回信。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遇见的这些破事，写写停停，半天下来，一段话都没写好。

　　中途，她还接了个周美怡打来的电话，说她今天要回家，为她做一桌好吃的，庆祝她考上高中。

　　按理说，她应该高兴的，但想到李临溪告诉她的事，她就怎么也笑不出来，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周美怡。

　　下午周美怡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来，周莺去帮忙提了下，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周美怡在厨房里忙碌，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周莺深呼吸一口气，尽量不去关注，低头继续写信。

　　【哥哥：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具体描述目前遇见的事情，因为并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很丢人，根本说不出口，所以抱歉，我没有办法做到描述得很详细，但我可以简略地向你描述一下。

　　之前我跟你提过，我发现了好友亲人的一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我跟好友亲人的关系也很好，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好人，后来无意中才得知，他既不温柔也不善良，更不是个好人。我告诉了好友，我希望他能劝诫亲人，让他迷途知返，可能好友觉得我多管闲事吧，他反过来和我吵了一架，然后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涉及到了我的亲人，我突然发现，我的亲人和好友的亲人一样，表里不一，用个准确的句子来形容，就是冠冕堂皇的伪君子。

　　很讽刺对不对？所以我突然发现，大人都是表里不一的生物，我真的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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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写完，周美怡就过来敲了她房间的门，叫她出去吃饭。

　　周莺把信纸收进抽屉，才不急不缓地出了房间去饭厅。

　　餐桌上，她很沉默，周美怡一直在给她夹菜，让她多吃一点。她一边吃一边观察着母亲的脸，豁然发现，虽然母亲已经过了三十五，眼角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细纹，但她确实漂亮，风韵犹存。

　　周莺越看，越觉得母亲的脸有些陌生。

　　几天前，为了验证李临溪的话，她偷偷去了安州市里，找到那个杜老板开的木材加工厂，稍微一打听，她就从厂里的工人嘴里听到了杜老板的事。

　　工人们对老板的风流韵事津津乐道，都知道他在外面包了二奶，家里的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女儿小学都还没毕业。摊上这种事，小孩子最可怜了。有人感慨道。

　　说曹操曹操到，刚好这个时候，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儿走了过来，她扎着小辫儿，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工人说她就是杜老板的女儿，周莺看着她，估计她最多十岁。

　　才十岁的小女孩，就要面对家庭的支离破碎了。

　　周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愧疚感。

　　“不好好吃饭，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周美怡笑着道。

　　周莺回过神，也勉强笑了笑，吃着嘴里的食物却味同嚼蜡。她捏紧了筷子，看着周美怡，问：“妈妈，我们是不是应该做善良的有底线的人？”

　　“那是当然。”周美怡不假思索，“怎么了？”

　　“没什么。”周莺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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