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

作者:常文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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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离开金家回到许家十多年时间来,这是许景瑭成年后第一次在金家过除夕。

      经历了这种事,金氏情绪低沉,许景瑭心思不舒,家中气氛难免有些压抑,饭桌前,时佼和冬菱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个扯着许景瑭说话,一个想方设法逗金氏开心,年夜饭,四个人竟然吃得还算不是太差劲。

      饭罢,外面有人开始放烟花,在冬菱和金氏的鼓动怂恿下,时佼拉着许景瑭跑到门外去放炮仗,冬菱按照习俗,在北屋外铺了些晒干的芝麻杆,等着两个年轻人玩回来后踩芝麻杆,意味着节节高。

      时佼知道许景瑭心情不好,饭后拉许景瑭出来非是为的放炮仗玩耍,而是散散步,聊聊天,有些话,她们没法当着两位阿娘的面说。

      出乎意料的,散步时,许景瑭和时佼聊了很多。

      对眼前情况的分析,对日后的安排和计划,包括将来如何赡养老人,如何应付孩子的问题,甚至是万一有天许景瑭身份暴露,她们又该如何解决……

      时佼觉得,这一次,这件事,让她真真正正地推开了许景瑭紧闭的心门,她切身感受到,许景瑭,已经把“时佼”这个活生生的人,考虑进了她的生命里。

      时佼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她以为她会需要至少三四年的时间来真正走近许景瑭,毕竟许景瑭孤身一人久,小心翼翼久,不会如此快速地真正接纳另一个人。

      可这突如其来的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反竟意外促进了她与许景瑭的发展。

      这次聊的多,走得也远,两人落着满身雪花回来时,里屋已经熄了灯,冬菱和金氏睡下,两个年轻人自觉地人在北屋外踩了芝麻杆,进屋,酥油灯不疾不徐燃烧着,灶台上锅碗瓢盆已经干干净净地各归其位,烧好的热水在铁锅里保温。

      “这些天,要委屈你睡在隔间里了。”许景瑭端来盆热水,和时佼对坐泡脚,随手指了指时佼身后的小隔间,道:“被褥都是新换的,床也结实,够你折腾唔……”

      被时佼及时捂住嘴,姑娘脸上有几分羞赧和慌乱,气声轻叱道:“你别乱说话啊,两位阿娘都在里面呢,给她们听见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呗,”孰料许景瑭也有脸皮如此之厚的一天,故意俯身凑过来,低声道:“她两位也都是过来人,还有啥能是她们不知道的,你害羞个什么劲?”

      “我是个姑娘家,当然会害羞,哪像你……”时佼不轻不重在许景瑭摊在膝盖上的手心锤一拳头,眼睛忍不住地往对面那里瞟了两眼。

      “我怎么,我和你不一样么?”许景瑭笑,泡在热水里的脚一只搓了搓另一只,把因为坐姿而微微分开的两腿不着痕迹地合上。

      时佼眼睛一翻,朝许景瑭努嘴:“你可笑死我吧,女人那里哪会有那个?你就有,你不是女人……你是我相公。相公。”

      许景瑭不反驳了,许景瑭稳稳笑开,又好气又好笑。

      她以女儿身假扮男人,小时候还好些,随着年龄增长,身体上的破绽越来越多,尤其是去开州念书院之后,她每日都被隐藏身份搞得疲惫不堪。

      少年们结伴出去玩,闹哄哄的喜欢比谁尿的远,五六个人山坡上一字排开,齐齐开闸放水,她要怎么办?即便用孤僻清冷的性格拒绝参与这些无聊的游戏,但她总不能不登东罢!

      许家与宫里人多有往来。

      一次偶然,她跟着出去谈生意的三叔父去了家妓坊,无意间看到那个约他们来此谈生意的宫中官宦狎妓,那宫人,竟是个没去干净的,被十七岁的许景瑭逮了个正着。

      “二公子,想要如何?”尽兴后的宫人坐在那里,懒洋洋拖长调子,似乎浑不在意被人知道自己没去干净。

      二公子坐在低垂帷幔外的桌子前,朝那边一抬下巴,低沉平稳的声音与态度从头到尾都只表达出“你根净不净跟老子没关系”这一句话,二公子说:“你那个东西怪新鲜,我看上了。”

      那是个假具,穿在身上逼真的很。

      三十来岁的宫人盯着许家二公子,阴鸷狡猾的眼神似乎要把这位未经过世事打磨的二公子从里到外看个透,但他得出的结论竟然只是“二公子相中了他的假具”。

      宫里讨生活的人,最是会琢磨人心,宫人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这是个什么圈套,二公子会将他没去干净的事情捅出去,遂顺从道:“二公子还小,自然没见过这个,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奴婢那里多的是,各种各样的都有,二公子要是感兴趣,尽管到奴婢那里挑选!”

      “你有很多么?”二公子问。

      宫人一听,乐了:“管够!”

      “有那种可以直接用来解手的么?”二公子问。

      “嘿呦?!”宫人一按眼角,不阴不阳地笑起来:“奴婢竟然不知道,二公子原来是这样贪玩一个孩子,比起您家大公子,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就这样,许景瑭解决了这个麻烦。

      后来有几次朋友们玩闹抓她,她都是靠这个蒙混过关的。后来到工坊干活,日常也非常不方便,她穿着那个,便也慢慢习惯,此前和时佼有几次用上了那个,眼下被时佼调侃,许景瑭生出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我要给阿娘她们守岁,”许景瑭转移话题道:“你要不要一起?”

      “那是当然啦!”时佼有点累,可还是答应下来。她知道,这是十几年来许景瑭第一次跟母亲一起过除夕,当然要守岁。

      炭盆换了两个后,时间终于临近子时,许景瑭扭过头来,看见身边这个刚开始时嚷嚷着守岁到底的人,此刻正靠着她犯困,眼看着两个眼皮就要黏在一起。

      鬼使神差的,许景瑭想要捉弄一下时佼,抬起的手刚要触碰到时佼略微有些卷翘的眼睫,耳朵忽然捕捉到窗外一声极其轻微的“咯吱”声,接着,哆哆嗦嗦念冷的声音隐约传来。

      许景瑭拍醒时佼,气声道:“刘阿爷回来了,你先到隔间避一避,我出去看看。”

      “哎!”被时佼一把搂住胳膊,担心道:“他会打人,你,你……”

      她担心许景瑭被揍,虽然她知道许景瑭干活有把子力气,但毕竟是个女人,和男人比起来,男女力量上的悬殊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没事,我就出去看看。”许景瑭摸摸时佼的头,转身出去。

      东净在北屋东边,出门左拐,走到尽头再左拐,北屋东墙和院墙之间这片露天的地方,就是金家东净。

      今夜无月,积雪洁白,反射出墙外别家门灯的光亮,能让人把东净里的情况看个大概。

      金老三站在靠院墙埋在土里的尿缸前,他好像尿不出来。只见他额头顶着土墙,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扶着,上身微微前倾,一动不动的,好久后还是尿不出来。

      他叹口气,扶墙的手离开墙壁,又摸又哄,像哄孩子:“你听话点,别折磨阿兄,阿兄还能让你继续在温柔乡里舒坦……哎哎哎?寄奴?寄奴你干什么!”

      许景瑭突然出现,先是吓得金刘三尿意全无,后是拽着金刘三肩膀把他拽到北屋里。

      即便此刻深夜,除夕之日保不齐左邻右舍还有没睡的,许景瑭觉得既然母亲不想让人知道金家的这点破事,那她注意一些也无妨。

      北屋,当屋:

      “嘿,嘿嘿,嘿嘿嘿嘿……”见许景瑭松开自己转而弯腰去扒拉放在当屋地上的炭盆里的炭灰,金刘三赶紧提好裤子,老实憨厚地笑起来,露出满口黑黄黑黄的牙齿:“寄奴呀,你何时回来的?你媳妇跟你回来没?你阿娘她……”

      “我阿娘在里面休息,你说话声音低一些,莫吵醒她,”许景瑭神色平静,盯着炭盆里红彤彤的暖炭,道:“阿娘不想把事情闹出来,我听她的,日子以后还得继续过,但在此之前,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这夜深人静的,又这样冷,还要去哪里?”金刘三心虚地笑着,脸色和心一样虚:“明日再去可以么?”

      许景瑭站起身,与金刘三对视。她个头高,甚至要微微低下头才能看清楚金刘三此刻的表情:“我媳妇也回来了,阿娘和岳母住里屋,我俩睡隔间,天寒地冻,不好让你睡地上,又是大过年的,我送你去找个地方住一晚。”

      “去畜场就行。”金刘三立马道。

      “畜场东西都撤了,夜里住过去能把人冻死,”许景瑭说着,伸手拽住金刘三手肘,把人往外带:“走罢,找个舒坦的地方。”

      “时佼?”许景瑭停步北屋门口,扭回头冲半个身子探出隔间的人道:“我带刘阿爷到镇子上找个过夜的地方,明日一早回来。”

      “好,”时佼扒着隔间门框,点头道:“你注意安全,行车小心。”

      宵禁一年中有两日解除,一是除夕,一是上元,村子到镇子上一路畅通无阻,花灯高照,烟火璀璨,或结伴夜游,或纵酒高歌,市坊灯火通明,热闹甚于白昼。

      许景瑭带金刘三来到家酒店,子时至,一波烟花乍作,客人呼呼喝喝往来不断,入其内,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有浓妆妓///女数百人,聚于酒楼主廊槏面上而待酒客呼唤,自一楼客堂向上望之云云若神仙。

      许景瑭呼伙计来,要小閤子一间,曰无,客堂稍坐片刻,得一偏僻小閤子入座。

      许景瑭点要酒菜,待菜齐,酒热,许景瑭起身为继父倒酒,敬道:“寄奴不孝,错有三。自念书罢,至今才请阿爷来镇上酒楼吃酒,此为三之其一,成亲娶妇未拜阿爷,为其二,阿爷勤俭辛苦一生,儿毫无补偿,为其三,此三错,难得弥补,今日话白,不敢妄求阿爷原谅,孩儿自罚三杯。”

      纯粮酒酿,性烈劲足,三杯下肚人就该站不稳了,许景瑭酒量遗传生身父亲,三杯下肚,只是脸颊微泛起粉红。

      毕竟伤害金氏在前,金刘三仍在担心许景瑭会为母亲出气,反手收拾他。在许景瑭自罚三杯后,他只是端起酒杯抿下一小口,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故意要打你阿娘的,实在是她不知检点,与……与别的男人鬼混,还叫村里人给看见了,我知道我没本事,你阿娘看不起我,村里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可我到底还是个男人,你阿娘这样做,和直接拿刀子杀了我有什么两样?”

      许景瑭给金刘三续酒,不冷不热问:“你亲眼看见我阿娘那些事了?”

      “……”金刘三噎了噎,道:“我虽然没看到,但是街坊邻居看到了啊!很多人都看到了的,你说,你阿娘这是过分到了什么程度?!这如何能叫我不生气?!打她都是轻的!你不知道,女人都是这样,贱的很,不打不听话,你媳妇,你也不能惯着,再说了,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谁像你阿娘那样还敢反手打男人?”

      男人越说越觉气愤,见酒杯里续满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下嘴,又咂吧两下,道:“我也想好好同她过日子,但你看她做的这些事,这是人能做的嘛?!”

      “你亲眼看见了?”许景瑭再次重复问道,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带上些狠戾,一字一句的,低沉沙哑,听得人后脖颈子一凉。

      “你甭这样阴阳怪气地同我说话,我听不懂,”金刘三给自己倒杯酒,郁闷不舒地再次一饮而尽,话匣子慢慢打开:“看没看见的,这个很重要么?——不不,这重要,因为的确是你阿娘偷男人,想把我踹了。”

      “听说你病了,”许景瑭不接方才的话题,转而道:“在窑子里染上的,应该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病发,这些个糟心事,我就不多余让我阿娘知道了,明日我送你去看病。”

      “……”这几句话里,不知具体哪句话,或者哪个字让金刘三觉得反感,他把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撴,不耐烦道:“这病搅闹人,的确得好好看看才行……”

      “再敬阿爷一杯,”许景瑭继续倒酒,还贴心地给金刘三点上一根烟,回忆道:“记得小时候,阿娘节俭,总是不让我吃这个不让我吃那个,那些我想吃的零嘴,冰糖葫芦,蜜枣干,果干,肉脯……诸如此类,都是你买给我吃的,后来稍大一些,我玩的第一个耍货,读的第一本书,也都是刘阿爷你给我买的,阿爷起早贪黑,拼命挣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从没薄待过我半分,我自当孝敬阿爷。”

      说罢,二人碰杯,双双一口闷掉。

      “我给阿爷磕个头罢。”许景瑭起身,不待金刘□□应过来,她已跪倒地上,给继父磕了个拜年的头:“谢刘阿爷这一生拼搏,刘阿爷放心,您老之后,寄奴定给您养老送终。”

      “我自己有手有脚,能挣钱,不要你养老,你能过好你自己就谢天谢地了。”金刘三眯起眼睛捏着烟,对这三个磕头显得不知所措。

      后半宿几乎喝了小半宿的酒,金刘三酩酊大醉,醒来时已是大年初一的傍晚,屋门窗户打不开,他喊也没人发现。

      他被送来了葵州城,他被困在了葵州城。

      入夜,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前来送饭送药,金刘三这才打听到,他所在,乃是葵州城里一家医馆,许景瑭送他来看病的。

      少年还说,许二公子留下一句话给金老爷。

      “那件事啥时候想清楚了,啥时候让医馆的人给我送信,我接你出去,住高楼,吃佳酿,耍女人。”

      金刘三知道“那件事”指的是跟金氏和离,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可能跟金氏离婚,金刘三吵着要见许景瑭,可任他破口大骂,任他打砸屋子,任他哭悔认错,医馆伙计就是对他要见许景瑭的诉求视若无睹。

      来来回回,医馆伙计就一句话:“你何时想通了,我立马就去给二公子回话。”

      这厢里,金刘三整日吵吵嚷嚷着要间许景瑭,那边,许景瑭已经带着母亲金氏回到了开州。

      同来的,还有时佼母亲冬菱。“我也沾沾入夏的光,来女儿女婿这里住几日,享受享受。”这是冬菱的说法,其实时佼看得出来,阿娘是放心不下许景瑭母亲。

      经历过如此痛楚后,身上的伤痕会肉眼可见地康复,可心里的伤痕,却不知何时才能慢慢结痂。

      许景瑭并未带母亲回许家住,她早就在外买有宅子,此刻正好让母亲和岳母安身。

      “说实话,这是你何时买的?花了多少钱?”金氏坐在床边,音容俨肃。

      母亲太了解自己,许景瑭自知糊弄不过去,就把买房子的事情和盘托出。她买了两座房子,一座是这里的民宅,另一座位于西市台归街,是前铺后居格式,现在正租给别人做生意,租金的收入还可以。

      “你哪里来的钱,在教化坊和台归街这种价格不菲的地段买宅子?”金氏拧着眉头问。她给孩子攒有成家买宅子的钱,却没想到孩子不仅成家没用她的钱,而且已经瞒着她买好了两座宅院。

      许景瑭默了默,道:“念书时候,和几位朋友一起,做了点古玩字画买卖,后来赶上皮货兴,就做了点皮货生意,阿娘知道的,许家与宫里多有往来,我赚点小钱,并不是太难。”

      “你啊你,还真是遗传了他们许家的所有优点!”金氏叹口气说反话,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俄而,她担心问:“你阿翁阿婆,可知你做的那些事?”

      “想来是知道的,但是他们没问过我。”许景瑭并不觉得自己瞒天过海的本事有多大,而且她既然做了,也不怕别人知道。

      许家明里暗里能赚的钱就那么多,那些钱既然落她口袋里了,那么别人得到的必然就少了,一切之所以没被捅出来,想来不过是因为这其中牵扯既广且深,许老太爷不想看到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家罢了。

      入夜,安置好金氏和冬菱,时佼和许景瑭一起回许家,路上,时佼问许景瑭:“你是不是,打算从许家搬出来住?”

      许景瑭正在驾车,不好分心,应了一声“嗯”,片刻后,往来车辆变少,她说:“我只是心里生出了这个想法,具体的,咱们回去再商量,你看如何?”

      “是要好好商量商量,按照你们许家的规矩,如果搬出许家,你就不能再在许记工坊干活了,你得另谋生路了。”时佼靠在车门后,忽然觉得人生艰难,前途茫茫:“三百六十行,咱们干些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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