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

　　整整一个周六，莫向国都没有再回家来。

　　次日，谢家宝和陈淑容从看守所出来，拿着刘心兰的骨灰在附近的殡仪馆办了极其简陋的葬礼，莫央也去呆了会儿，葬礼上，两口子一个面带愁容，一个冷漠如冰，看的出来，他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好像总算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全程，所有人里哭得最欢的是刘婆婆那个刚上小学的孙子。

　　许是他哭得实在动容，陈淑容听烦了，过去毫不留情当着众人扇了他一耳光，骂他：“嚎什么嚎，有什么可嚎的！”

　　莫央看在眼里，心间传出一声空洞的闷响。

　　晚上天快黑的时候，杨俊芳带着一身的疲乏回来了，莫央尽可能让自己表现自然，但她脸上新添的伤还是惊了杨俊芳一跳。

　　“你这又是怎么弄的！”

　　莫央犹豫了一下：“我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下楼下急了，几个台阶迈空了。”

　　杨俊芳走了过来：“你说你一天能不能长点心，成天弄得到处都是伤。”

　　莫央低下头不在说话。

　　见杨俊芳看了看她的样子，神情中涌上了少许的疑虑和闪躲，莫央的眼睛微微一亮。

　　她清楚，杨俊芳心里一定在怀疑她脸上的伤。

　　只是，等到最后，杨俊芳也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并未在多问她伤痕的来源，最后干脆借着做饭躲去了厨房。

　　莫央一怔，心间漫开一片酸楚。

　　她听着厨房里忽大忽小的墩墩切菜声，忽然很想冲进去问杨俊芳一句：“你是怕再多问几句我还是不说，还是怕我会绷不住说出来？”

　　反正，无论我说还是不说，你都无能为力不是吗？

　　她冲着空气艰涩地笑笑。

　　你不问，我不答，我们之间还可以维持表面的体面，就像我这一身的擦伤真的是自己弄的一样，虽然你明明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隔着门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悄无声息上了楼。

　　躺在床上，莫央回想着刚才房间里弥漫的怪异气氛，在杨俊芳的心里，她和莫向国如果分置于天平两端的话，那么它一定是向后者倾斜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纵使自己已经叫了杨俊芳八年妈，纵使莫向国家暴自己和杨俊芳早已尽人皆知，可杨俊芳对于莫向国，始终还留有一分情，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会奋起反抗一次，比如那一年在楼道里追着莫向国砍一样。

　　杨俊芳的这分情，可以说是愧疚，莫向国变成今天这个暴戾疯癫的样子，她曾一直认为是她自己的错，其中的具体原因，她从未主动提及。

　　之前隐约听说过一点，貌似杨俊芳在收养自己之前，和莫向国有过一个孩子。

　　大人之间的事情，总是那么错综复杂。莫央想。

　　周一，学校里一切如旧。

　　全班人在看到莫央脸上比之前更加严重的伤痕时，也都没了之前的热情，所有人都选择了无视，莫央也懒得去在意，她来到座位上，递给目瞪口呆的秦雪五百块钱。

　　“还你的。”她声音清和，语态轻松了不少。

　　秦雪接过钱，瞪大漂亮的眼睛：“你……又被车给撞了？”

　　“没，不小心摔了一跤，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是倒霉。”

　　秦雪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也太惨了吧。”

　　莫央勾勾嘴角，一抬头见林夏正仰着头迈步走进教室，她立马垂下脑袋两眼盯着书本。

　　“同学——”

　　身后有人用手指点点她的背。

　　莫央没理，过了会儿，那人又叫了一声：“哎，同学。”

　　不耐烦地转头一瞧，她才发现自己的后桌不知何时换了个人，原先坐在那的女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长相阳光帅气的陌生男生。

　　四目相对，她暗地里一震，脑海里猛然闪过一道光。

　　是……他？！

　　男生递给她一盒包装精美的饼干，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好。”

　　莫央还在发愣，旁边的秦雪也转了过来，她对那男生轻笑几下，给莫央介绍：“他叫郑明泽，今早上刚从十一班转班过来的帅哥。”

　　郑明泽笑道：“过奖过奖。”

　　莫央默默盯着他的脸，眉头不可察觉地一皱。

　　秦雪见她没反应，接过郑明泽的饼干塞进她课桌里，又冲郑明泽说：“这个，我同桌，她叫莫央，平时性子冷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啊。”

　　郑明泽依旧微笑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莫央：“同学，我初来乍到，以后有什么还请你们多关照关照。”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同学。”秦雪说。

　　沉寂半晌的莫央总算开了口，沉沉的目光落在郑明泽脸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郑明泽愣了愣，不解地回答：“有吗？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平时或许在校园里见过吧。”

　　“行了吧，你们十一班教室在对面那栋楼，都不在一块，见什么见，莫央，没想到你也会用这么老土的搭讪方式啊。”秦雪拍拍莫央的肩膀，笑嘻嘻道。

　　莫央低下头无声笑笑，“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肯定啦，平时我们可没机会看到这样的帅哥。”

　　莫央作不想多说的样子转过了身。

　　身后，秦雪依旧和郑明泽聊得起劲：“哎，你们十一班不好吗？你为什么突然转到我们五班来了？”

　　“这个啊，”郑明泽咳了一声，“其实是因为我之前不小心得罪了我们班主任，那男的可凶了，我实在扛不住他老给我穿小鞋就让我妈给我转班了，听说这个班氛围比较和谐，我就过来了。”

　　秦雪笑了：“我们班和谐吗？平时也很闹腾的。”

　　“无论怎样，去哪都好，我只是不想在看到我们班主任了。”郑明泽缓缓一句。

　　末了，他的话题又落到了莫央身上：“哎，你同桌，她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啊？”

　　“哦，她那些旧伤是被车撞的，新伤说是摔的，我也不清楚。”秦雪小声说。

　　郑明泽悄声道：“这摔得也太狠了吧，头上那么长道伤。”

　　“可不吗。”

　　“她真的没事吗？”

　　秦雪笑道：“你自己问她吧，不过我看她不会理你的，你不知道，她可高冷了，当初我和她也是隔了好久才说上话的。”

　　“那她要多久才会理我啊？”

　　“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肯定比我快。”

　　莫央无奈停笔打断他们：“喂，你们两个要在背后说我的话，拜托，要么就小点声一点别让我听见，要不就大点声别那么偷偷摸摸的行吗？”

　　秦雪吐了吐舌头：“瞧，她现在就理你了，是不是很快？”

　　郑明泽也应景的笑了几声。

　　莫央：“……”

　　早读的时候，张玲在全班介绍了郑明泽，对于这个凭空降临的帅哥，全班女生都异常激动，掌声雷动中，唯独莫央一言不发。

　　郑明泽在台上做自我介绍时，趁她不注意，明亮的眼神也会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课间，莫央正在看书，有人经过她座位碰掉了她的文具盒，等人捡上来，莫央抬头说：“谢——”

　　剩下一个字生硬地卡在了喉咙里。

　　林夏摆正她的文具盒，面上是无法辨别真假的笑意：“对不起，对了，今天该你值日了。”

　　莫央垂了垂眼帘，看着林夏拉着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顿了会儿，她起来去讲台上擦了黑板。

　　一天的课上下来，每到课间，都会有女生跑过来和郑明泽说说笑笑，莫央在前面听着，往往一转头，便可以看到郑明泽也正在看她。

　　重复数次后，她干脆再也没有往后看过。

　　秦雪发现了这异常，趁去厕所的空子里和莫央咬耳朵：“哎，我瞧着郑明泽好像挺注意你的，老看见他在看你。”

　　“是吗。”莫央勉强一笑，嘴角荡起的几分笑容，带着讽刺。

　　秦雪没有看到，又说：“不过我跟你说，他要是追你的话你可千万别答应，上午我听我朋友说他在十一班可出名了，因为长得帅，有好多女生追他，不过他人花心的很。”

　　莫央微哼：“你想的太多了。”

　　平平静静到了晚上，第一节晚自习铃声响起，张玲不紧不慢地走进教室，翻开课本看了一会儿后，她顺手拧开放在桌角的水杯喝了一口。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噗嗤一声把喝下去的水全部喷了出来。

　　此举吓得前排几个同学连连后退，生怕被她的口水溅到。

　　张玲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狠狠瞪了那几个人一眼，摔下杯子跑出了教室。

　　“她怎么了？”秦雪扯扯莫央。

　　莫央也觉得莫名其妙：“谁知道呢。”

　　几分钟后，张玲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那个杯子，狗一样仔细嗅了嗅里面的水。

　　片刻后，她黑着脸，嘭一声摔下杯子：“谁干的？”

　　林夏率先出声：“老师，怎么了？”

　　“今天整整一天，都有谁上过讲台，有谁动过我的杯子！”

　　众人面面相觑，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林夏！”张玲又是凌厉一声。

　　教室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林夏起身左右看了看：“呃……今天我们没有体育课，一整天基本都待在教室里，我看着，好像并没有人上讲台。”

　　“你确定？”张玲盯着她。

　　前排坐在讲台附近的杜梦茜也举起了手：“老师，我今天坐在这里，确实没看到有人动过你的杯子。”

　　张玲重重在讲台上一拍：“一个两个都说没看见，那我杯子里的粉笔灰是我自己放进去的吗！”

　　听到粉笔灰三个字，莫央心中的茫然很快转为了震惊和不安，她愤愤扭过身看向不远处的林夏，林夏也朝她看过来，脸上划过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是幽寒的。

　　一众同学的窃窃私语中，她看着莫央，伸手指了过来：“老师，今天的值日生，是莫央。”

　　说完，她缓缓落座，伸出右手撑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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