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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夜
芒种正收麦,最该要晴天的时候,天公实在不作美。
戏文里说的好啊,这世上善变者莫过人心还有夏日老天爷的脸,可近些日子也不知他老人家喝高了还是怎么着,脾气居然规律了起来,一到傍晚,便准时摆出一付“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今个也不例外。
北宸偏殿,魏希正交代两位殿前待诏拟着几份驿传。
自华夏贾壌后,四百多年黄河无大治,下游河段淤沙严重,河底抬高许多。前晋末年军阀混乱,河防事务无人顾暇,原有的堤坝早已年久失修,再加之四十年前为抵制魏骜,元韶曾下令掘开过官渡一处防口造成溃堤,黄河再次小改道,冲淤了运河。九州建国之初,黄河泛流甚至一度威胁都城洛阳。
武德三年,太祖征召徭役修筑新河道堤防,最终民力不及也只完成了官渡至济州一段。可即便这段,魏希在治理故乡的三年里也发现其中大有文章,同期筑的堤,实际上南堤要远远坚固于北堤,只因黄河南岸乃帝乡兖州!每逢春季冰汛或夏日暴雨,高涨的河水便直接威胁北面冀州数郡,近二十多年来,北堤已大小出现过三次决口。
而黄河下游沿岸的豫、冀、兖、青四州数十郡沃田古来系北方产粮重地,随着国力日盛,国民增多,魏雍曾有心大治,可惜受时局限制,也只能暂筑河堤小防洪。
去年六月雨季,险些又出洪情,这些天接连几场大暴雨,魏希甚为担心黄河的下游堤防。
“就这样了,马上发!”
一切安排妥当,魏希起来舒展下筋骨,白天忙碌前廷的事务,她习惯了下午申时后到听筠那儿,顺便与她一起用过晚膳,近些日子一不到旬休,又没有其他休期,还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不便留宿栖梧,她也有几天没见过听筠了。
天边,老天爷布的云阵已小见雏形,魏希也大概摸透了他的脾气,估计又跟前几日一样,一阵滂沱后半个时辰就停了。“走!去栖梧。”
程琳瞧了天色,一会怕又要一场暴雨,陛下倘若搁浅在了栖梧如何是好?刚要开口提醒,转念一想,到嘴的一句话又给咽下了。又傻了!陛下留宿皇后寝宫有何不妥的。
游廊上,小程子的思绪远比他脚下的步子飞得远,可无论再怎么瞧,他琢磨的那档子事儿都不像是他一内侍该琢磨的。
九州的皇嗣到了一定年纪,大婚之前房里已有人“伺候”了,而这些伺候的人中多半就有整日相处的贴身大尚宫。
人家常说“天底下女人什么都可以分享,唯独好男人不行。”
听说当年太祖皇帝,后宫的妃嫔为了争宠,暗地里整日闹得水火不容的,侍人们也跟着遭殃,人人自危。但看如今他孙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两位姑姑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见争风吃醋,感情深厚的还跟以往一样,大婚后有了皇后,虽说开始挺排斥她东陵公主的身份,可情到浓时,近半年白天晚上的翔鸾、栖梧两头跑,仨人全不耽误。唉,要不咋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陛下还真是好本事!
唔,不过...
程琳脚下稍停搔了后脑,看神情有些不满。
话又说回来,其实这么多年了,陛下也该给两位姑姑个名分...
身前两尺外,魏希手中折扇轻摇,夏日的雨后总是清新凉爽,雨前却沉闷的厉害。她贴身内侍正寻思些什么她无从猜测,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即便知晓了,应该也不会介意,或者,更贴切的说,至少目前她不介意。
栖梧,厅内并不见听筠的影子,踏入殿来魏希不免失落。平日里她来此,听筠总坐了榻上默默诵着卷书,仿佛在等一个人出现。“听筠呢?”
“皇后在书阁。”
程琳自觉收步留下。昏暗的书阁内已掌了灯,门后魏希一个小幅手势,侍立的雨桐与两名奉仪立马会意,俯身施礼后静静退出。
皇后的侍女,一来办事要上心,二来人也得足够机灵。魏希来这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性情,听筠身边的侍人多少了解,她不喜欢内侍通报,悄然而至,让人无法掩饰。
自建邺到洛阳,最初的日子,听筠的确有些水土不服,春日的风沙,秋季的干燥,冬天的酷寒,不过待久了,慢慢也就适应了,而且北方有一点是她喜欢的,洛阳深处内陆,无需担忧沿海地带每年夏季如期而至的飓风,那十之八九随风一起来的咆哮雷鸣自然也没了踪迹,在这儿,雷雨总归还是有的,不过肯定不及飓风夜的那般。
书案上,听筠正沉心一幅水墨画,老天爷最近的脾气她也琢磨透了,每到黄昏必有半个时辰的雷阵雨,差不多又快到时辰了,外厅她不敢多待,书阁位于大殿的内侧,雷声听来要小得多。
魏希无意打扰她,她喜欢从旁悄悄守了听筠,烟一样的女子总不经意带给她别样心赏,一袭作画的身影在她看来本身已是一幅画,“画中人”一颦一笑,她赏着也更觉有趣。
身侧习习凉风,桌上微微起伏的画卷,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听筠笑涡隐现,收了笔抬头看了她,“陛下来了。”
“嗯”魏希收合了折扇,席地在她身旁坐了,抚了她手下水墨,“筠儿喜欢竹么?”
魏希自认不太懂画。有些时候,若非尔烟、思琪提点,她很难完全领悟画师布局的深意。但如同她不理解自己母亲缘何会推崇吴佶的画作却尊重母后的决定一样,她不会贬低任何一幅画,不论它出自何人之手,画匠巨擘抑或乡野山童,只因在笔法布局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东西、更重要的东西存在,那便是意境。每个人都有以画写心的权利,画就当不拘一格,所谓评画标准本即人定,人人各不同。
凡事分两类,一曰雅俗,一曰繁简。最见真章的,雅繁自不必说,俗简往往为人所忽略。譬如厨艺,其实最考验人的是一入门小菜——蛋炒饭,够简单,够常见,做出花色、做到极致也够不易;也如青竹,自古骚人墨客诵竹的诗词画作多如牛毛,倘若仍可独辟蹊径,有另类灼见,那要的才是真功力。
听筠一幅水墨,实在珍惜笔墨,不过一山岩上,一迸出石缝的嫩笋,一探出岩壁几尺的幼竹,布局简单的让魏希根本不需花什么心思去探究其中深意。
“嗯”听筠不无遗憾,在东陵,她寝宫的院中植有几株青竹,如今龙朔的后宫已归她统辖,移几株来栖梧并不算难事,实怕麻烦,她还迟迟未动。
大才子吴佶当年为何会为听筠起这个名字,魏希不可知,或许取“临窗听竹倾烟雨”之意,不过在她看来,听筠身上的确有些竹的品格。
少小失母,在东陵后宫,她成长中必受了不少委屈,来九州,一年多如此境遇,若换做其他女子,也许早已“独守空闺闺中怨”,可她不同,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骨子里实有种磨砺后的坚韧,一如青竹。
幼竹为笋,看似不动,实际在地下一刻也未停止过生长,几年的地下积蓄,发达根系纵有数尺,横可延伸几十尺,一旦竹笋破土而出,几天功夫就可直插青霄,厚积而薄发,一如她。她的棋风,她的琴艺,她不经意展露的才情,处处承载了深厚底蕴。
“喜欢她什么?‘未出土时先有节’还是‘及凌云处更虚心’”
听筠一个小幅摇头,含笑不答。
魏希也不多问,一时来了兴致,自笔架上取了支小豪,饱蘸浓墨,“朕来为你题诗如何?”
“好啊!”
画写意,意写心,不作画同赏画并无冲突,同样的一幅画,在不同心境的人看来各不相同,倘若赏画人可领会作画人的心思,也算知己。
卷上左额两迹行楷,行云流水,狂狷中又透了几分雅致。
受身份限制,魏希自小可以放在书画等艺术方面的时间并不多,在文华殿读书,书法是她可有师傅调教的课业,这唯一的趣好,闲暇时花费的精力自然最多,时至今日她的行楷已有小成。
吴佶的诗文早已辑录成册,他年轻时代的作品,做女儿的,听筠怎会没有拜读过,魏希一首简单题画诗,或不如她父亲的那般雕文琢字,就帝王而言,立意却已远远超出了当年他所有诗作。不可否认,魏希如今的丹青造诣也无法企及他名誉天下的“瘦金体”,但在听筠看来,如此题诗立意合如此书写风韵,才应是一位乱世年轻君主当有的意气风发!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可还算切题?”
“再合适不过!”
本只一闲作,魏希这么一来,听筠倒有了封裱的冲动,“劳烦陛下把落款也一道题了吧。”
“好!”魏希正有此意,这幅竹石她也有心收藏。
收笔间,听筠轻吹了题字,落款处,魏希更惜笔墨,仅留下“希筠”二字,其余年月之类统统不见。
“明日遣人裱了,朕想留下它!”
“唔...”听筠为难。
世间有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实乃幸事,犹如此画,自己写心,他解其中意,可偶尔也会有不便之处,还如此画,自己有心留,他亦有心留,偏偏不巧又仅有一幅!
“筠儿也想留下它。”
“是啊...”魏希宠溺一笑,“那就筠儿留着!”取了折扇轻轻扇去未干的墨迹。
窗前忽明忽暗,雨桐忙跑过来将书阁的门掩了,她清楚闪电过后,很快一阵咆哮的雷鸣就会接踵而至。
“嗯?!”魏希手上停下来狐疑地看了她,她同听筠独处时,侍女们一向不敢打扰的。
案上,听筠移镇纸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微微发颤的气息完全淹没在雷中。
“这老天爷还真挺准时!”魏希口气中不乏戏谑,半吐无奈半含嘲,“这些天朕这个天君也可以忖度他天上君的心思了,筠...”
“筠儿...你怎么了?”黑云压顶,书阁内已无光线可言,火烛红光笼罩下,听筠仍见苍白的脸让魏希心下一凛,生生咽去了要脱口的嘲弄。“不舒服么?”
“不是...”听筠强挤出一抹笑,“我...”
滂沱大雨倾注而下,耳边尽是风雨声,又一道闪电划过,窗上映了斑驳树影。
“你...怕雷?”咆哮中,听筠颤抖的呼吸,僵直的肩,魏希不难发觉。
一息低应。
魏希疼惜地紧,已接连几场雷暴,若她早过来两日,亦不至现在才知晓,这个雨桐为何筠儿怕雷的事儿不早说?
“来”牵了听筠在书案对面软榻上背向了窗坐下,书阁虽处在大殿内侧,考虑光线的缘故,书案最近窗子。“这儿会不会好些?”
回应她的是掌心听筠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力道更紧的手。
瞳光游离,不满十七已领兖州牧,将故乡五郡治理得井井有条的魏希一时竟没了主意,她初次恋上一个人,从未有过这般经历,努力回想了当日总角之好黄勋、杨博互嘲的事儿,有些生涩地将听筠揽入怀中,轻抚了她的背。“筠儿,不怕了,不怕了,朕在这儿。”
九年了!
听筠早已忆不起上次被人揽在怀里的感觉。也数不清在过去的多少个雷夜里她曾一人蜷曲在一个小角落独自哭泣。她学会了封存内心的脆弱,不是有意,只因在东陵她寻不出一个人可以让她无所保留。
她怕的从来就不是咆哮的雷,而只是它带给她的那份孤独无助,她想要的从来也不是什么安慰,而只是一个怀抱,一个可以让她知道在这世间她还有人在乎、还有人疼惜的有力怀抱。
原来,爱一个人不是回身默默抹去泪水后在他身前强颜欢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而是褪去所有伪装,伏入他怀中毫无顾虑的哭泣,渴望他的疼惜。
“唔”魏希登时乱了心绪,揽紧她,手足无措地为她抹去眼角溢出的泪。“筠儿,不哭了,不哭了,朕守着你。”
她最见不得女子哭,尤其她在乎的女子。
她的成长经历注定她不可能像其他女子一样,天生心思细腻再加之后天的积蓄,有着一种男子们无法企及的能力,可以劝解抚慰身边伤心的人。这一刻,她第一次有了恼怒自己性情的感觉,看了怀里心爱的人无言垂泪,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虚掩的门外,雨桐望了榻上一对深依的身影终于明白为何听筠会拒绝她的相伴。
原来,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个人,这个可以冲破那“近之毫厘,隔之千里”的微妙距离走进她心里的人,在这雷夜,同这个人的怀抱相比,任何语言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晨曦中,羽上淋有水露,雀儿的翅膀沉重,马蹄惊扰下的林野,大群飞鸟腾起后留下“忽忽”闪翼声,司州联通冀州的驿道上,东西两名快马驿传擦肩而过。
锦帐里,魏希轻轻移去腰间听筠沉睡中已不自觉松握的手,浅浅吻了她的额迹,为她掩了薄褥。
大殿,尔烟、涵阳早早候下了。榻上,整齐摆放着魏希的朝服。几案旁,皇后司膳正备着份清粥并几碟糕点,昨夜魏希两人晚饭也没用就回房了,一会子还要朝议,不知得耽搁多大会才能用上早膳。
西阁,魏希盥洗出来。涵阳赶紧迎上来,尽管昨夜尔烟已宽慰过她“有些分寸,陛下自会把握”她仍止不住担心,“陛下?”
“没事...”魏希笑得酸涩。
她也不知昨夜为何会有种抱听筠回房伴她一晚的冲动,也不知冲破这层藩篱对抑或错,也许那一刻的她已无心去思虑其他,不过只想伴着怀中人而已。
院中,昨日一场暴雨侵袭后,花草尽显“绿肥红瘦”。青石上,魏希踩了一地落花,脚下稍息吩咐了程琳,“让御林监明日移几株青竹过来吧!”
书阁,听筠失神地抚了书案上的水墨,卷上狂狷字迹清晰征示了昨夜一切并非虚幻,取了魏希先前留下的折扇,细细摩挲了被握得光滑的扇骨,魏希用上手有了感情的东西,总不愿多换,这扇部分扇面已磨出了毛边。
“当当...”悠远钟鸣,听筠推开窗望了前廷方向,今日的朝议怎会比往日久了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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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魏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比她先前预想的也要严重!
黄河下游北堤再次出现决口,失控的洪水冲毁两岸近万计民舍,淹没了几十万顷待收熟麦,数十万百姓受灾,冀州四郡成为黄泛区。
北宸偏殿,魏希背负的双手中一本驿传奏疏,踱步来回后胸中精于算计。“去把河堤谒者王京还有凌司农叫来!”
“王京,朕打算大治黄河,说说吧,你可有什么治河良策?”
“陛下打算大治?!”魏希直接入题的一句话,噎得王京一瞬没有反应过来。
早在兖州时,魏希已经结识王京,当时即对他治水的能力大加赞赏。王京过世的父亲王浚曾担任河堤谒者十多年,最近几次黄河决堤后的治理均由他们父子二人相继担任主修,功效卓著。如今在九州,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比王京更了解黄河。
“是!”魏希仔细算过这笔账,就成本讲,同小筑河堤相比,大修黄河的确耗资甚巨。可从长远来看,筑堤不过治标不治本,一旦大洪冲垮河堤淹没两岸良田民舍,造成的当年农产损失外加一次小修的总耗也不是小数目,不用几次积累已抵得一次大修。而大修,目前看似劳民伤财,但完工后,司、兖、青三州沃田可引河水灌溉,或走漕运,豫州数郡亦可得其利,所用成本不过几年便可如数收回。“不要告诉朕,你这个河堤谒者没什么想法?”
“臣有,不过...”王京自袖中掏出一帛卷递给程琳,“还是烦请陛下先看看这幅图再说。”
“嗯?!”魏希狐疑地展开画布,是一张黄河大治规划图,足足覆盖了她整个书案!
不难看出其中一条墨线是现在的黄河河道,朱线应是王京规划后的新河道,新河堤何处当裁弯取直、何处当疏浚浅滩、何处又当加固险段也注解清晰,一看就知道花了极大心思,可能一年也不止。
“臣亲自勘测过地形,也丈量过距离,图中所绘堤线,自荥阳到千乘海口的比降要比现有河段大得多,最利排沙。另外,现在司州旧河段的淤沙已经相当严重,在筑下游新河堤的同时臣也建议收紧这段河道,加速河流速度以便冲沙,再连通下游汴水、济水,从而加快汛期的排洪...”
“只要陛下点头,臣可以立刻着手大治,只是这开支。”王京犹豫地看了魏希。
自古似治河开山一类最是劳民伤财。河堤与其说是由一寸寸泥土不如说是由一枚枚钱币堆积而成,完成它需要强大的财力作后盾,这还仅仅是一个前提!太祖当年筑堤为何会半途而废?晋末乱世,连年征战,人口剧减,根本无法保证足够的民力。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如今的九州虽说早已具备了大治黄河的民力财力,但千里改道筑堤,工程之浩大无疑于将全国经济向后拉退三年,敢启动它的人有的不止是魄力,而是足够大的魄力!
“嗯”王京有大治的心思魏希早有所料,实际也远比她预想的要好。“凌司农你看呢?”
旁边,大司农,九州总理财政大臣凌玄的心猛地紧了一下。魏希的长远打算他洞彻也支持,只是他也有着他的顾虑,九州的财政情况他再了解不过。“改道黄河的确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程,臣也赞成陛下大修,只是...”
九州下设官仓与义仓,官仓由中央直接管辖,主要供给军队、官员食俸;义仓分布各州郡,用于民间救济应急,一旦遭遇荒年,可以就近开仓以赈灾民。中山覆灭,益州穷困,魏雍曾下诏调凉州、豫州部分义仓粮食暂救灾民,如今冀州又遭洪灾,再治河的话,赈灾调粮加上河工消耗,兖、青的义仓明年怕也会空虚,若日后讨伐东陵长久不下,官仓吃紧,就近也只能从司、徐两州义仓征调了,粮并无太多富裕。
“覆灭中山,官仓消耗巨大,为不影响后年的征伐东陵大计,刨去其他一应费用,目前国库最多也只能拿出八十亿钱,这还是以未来两年风调雨顺为前提。”
八十亿差不多已是兖青两州七年的岁入,这次魏希却看不出它多,“八十亿?王京,以你的预算可以完成吗?”
“这...”王京沉心大致算了下,修河花费无非两类,民工消耗以及工料建材,建材自是不可以偷工减料,也只能尽量缩短工期了。“若发三十万徭役,加紧施工一年内完成,应不成问题。”
“那好!明日早朝,朕会同臣工们议一下这个事,要没什么大的异议,凌司农你找几个人好好合计下开销,王京你就立刻着手大治吧。”
“是”
官渡河堤上,王京踌躇满志。千里河堤,他已拥有了雄厚的财力后盾,强大的民力保证,君上臣属的支持,完成它已不再是奢望。只是,此时的他并不知晓,这一有着严格工期或者说预算要求的工程,他忽略了一项极为重要的东西。
让人加班加点的干活,先当鼓励,才有回报!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三个月后,还在北宸,内阁三位肱骨大臣聚齐了,上首几案上,魏希翻弄着王京驿传递上来的奏疏,眉心久久不肯舒展。依常例,此次治河按户五二出丁征徭,日前人虽已召齐,但乏青壮劳力,百姓施工积极性也不高,进度比王京预想的要缓慢得多,怕一年内无法完工。
“古相你怎么看?”
木质地板上,屈膝而坐的右相古谋暗下忖度了事情的缓重取舍,九州目前首要的是后年征伐东陵,黄河虽说当大治也有大利,不过如今时机欠佳,如此浩大的工程,倘若耽搁久了,必会影响一统大计。“三十万河工每日所费巨大,我们现在耗不起,若实在无法保证工期,臣建议先暂筑堤坝,将来待灭了东陵后再大治。”
“这样啊...”他的考量魏希完全了解,不似凉、幽,在青、兖征召三十万青壮并非不可能,国库又拨出了治河预算,工程也开展了两个月,若此时放弃了,她总觉不甘,求助地看了张肃,“张令你也说说?”
“这...”张肃迟疑,就眼下的形势来说,黄河大治与否未来几年均会有所掣肘,想来这还是陛下登基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竟会无疾而终么?其实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不过代价巨大。“所谓‘有利使之,必有人趋之。’陛下何不给治河百姓些利?”
“利?!”魏希凝眉不解,“改道黄河解决洪水隐患,将来百姓可引水入渠灌溉良田,或者开河漕运,这对他们来讲本就是利在千秋的大利啊!”
“陛下,并不是所有百姓都如你看的那样远,如今修河未成,他们甚至看不到眼前利,何况千秋利。”张肃深层点破其中玄妙,这位出身冀州名门大族,因庶出被迫少小离家,由涿郡司农吏一步步走进内阁的尚书令,他了解百姓疾苦,他们辛苦劳作,并不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不过生存罢了。“农谚讲‘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下雨吃饱饭’,芒种收麦时,接连的大暴雨,上茬小麦已经歉收,五月起开始大旱,六月入了伏,该要雨的时候,天又也不见雨,这茬大豆高粱基本也算完了,马上又是种麦时节,年轻劳力自然多留在家农忙,毕竟明年他们还要交粮赋!”
“是啊...”魏希长叹一声,她的确忽略了这点,细下衡量了得失,“既如此,那朕就给他们些眼前利吧。”
“传诏!朕现以丁五出二例向兖、青两州征召三十万徭役,凡出全家里年轻劳力的民户,若治河在一年内完工,朕会免去他们三年赋税,若提前的更多,朕会酌情再免。”
“三年?!”一直沉默的凌玄立感担忧,先帝已免了益州三年赋税,兖、青平原一向是中原产粮重地,如今再免了他们的,未来两年内其他州,尤其冀、司、豫、徐的压力必增。“会不会有些多?”
“今年天灾粮食歉收,明年再征去他们大半的青壮劳力,三年不算多!”魏希摆手否了,“拟诏吧!”
“是。”
元熙元年夏末秋初,九州发青、兖两州三十万人之众,在河堤谒者王京的带领下,用时一年完成了黄河史上最大一次人工改道。这项浩大的工程耗资甚巨,虽然王京已尽力节省,最终仍高达一百多亿,给当时的九州朝堂带来沉重负担。
治河竣工后,黄河流域兖、青、豫、司、冀均大受其利,旧河道两岸黄泛区留下肥沃黄沙,上千万顷良田可引水灌溉,粮收颇丰,大大充盈了国库,修河所用之资,八年后,仅兖青两州岁入便如数相抵。
据史料显示,九州期,兖青平原可大面积种植水稻,琅琊郡田稻县“蓄潍水溉田,旁有稻田万顷,断水造鱼梁,岁收亿万,号万匹梁。”后人统计,自“王京治河”后,八百年黄河无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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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向西、东汉两位著名治水专家贾让、王景致意,咱们这条地上母亲河发起威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依稀记得九八年长江洪水时,身边有位大叔就曾说过,“若是那天黄河决口了会更厉害,估计灌两岸人家跟灌老鼠洞也没啥区别。”当时咱儿这个旱鸭子小心肝给吓得扑通扑通地。
近一个世纪,最近一次黄河决口应该就是当年蒋某人的那次卓越贡献了,黄河决堤后会带来什么灾难性结果咱儿没见过,也不敢去想象,估计改道是一定了,文中就这方面的描写纯粹扯皮,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