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钰明子将一桶水从莲宿薄的头上倒下。
　　她得把她洗刷干净，收拾得像个人样。
　　再有几个时辰，就要带她与阎浮邪域的玄帝见面了。
　　数天前，听到玄帝要求会面，诸天十分意外。
　　这位从未听闻的“玄帝”到底是何底细？与幽帝有何关系？
　　“难道幽帝另有子嗣？”诸天面面相觑。
　　玄帝在信函中亲笔写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接回自己的妹子。
　　这么看来玄帝是宿薄的哥哥。
　　这就更奇怪了，如果说幽帝在质子之后，担心子嗣被再度夺走，因而隐瞒了第二个孩子的降生，还可以理解。
　　但玄帝是宿薄的哥哥，则表明，玄帝诞生于宿薄之前。
　　可那之前，从未听闻幽帝还有别的孩子，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但无论无何，幽帝这手确实打了诸天一个措手不及。
　　邪道修炼本就迅捷于正道，想都不用想玄帝必然继承了幽帝的全部功体，再以此为基础继续修炼——
　　诸天即将面对的，恐怕是第二个幽帝，而且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会面的日期是诸天决定的，玄帝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会面的地点，就选在十七年前，幽帝与诸天和谈的地方。
　　那地方原本叫别的名字，因幽帝战败，战场之地被改名为“陷龙地”，会谈之地也被改名为陷龙岭，甚至还有童谣流传于隐莲世家的采邑：“陷龙岭上龙溅血，陷龙地中龙不归。”

　　“把手张开。”钰明子说。木桶里水汽蒸腾，把她也弄得一身水。
　　莲宿薄不理她，右手捏得紧紧的。
　　道法天尊前来拜访的那一晚，钰明子回到内室，发现莲宿薄用碎瓷片割了颈，吓得她脸色惨白，还好没伤到要害。
　　莲宿薄几日来不吃不喝，没有力气伤害自己。
　　赤霞子责备了她的疏忽，她也自责没有考虑过莲宿薄的感受。
　　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遭受的，是无法想象的打击……
　　飞来横祸，家破人亡。
　　她眼看着自己最亲最亲的人......
　　而别人告诉她，是她的存在导致了这一切。
　　她曾以为自己是正道，其实却是邪道之子。不仅是邪道之子，还是幽帝之子。
　　可她从小被教导的是，正邪不两立，邪道是她绝不会去沾染甚至是唾弃的东西......
　　她自己是自己痛恨的对象。
　　她所认知的一切，在顷刻间被颠覆。
　　钰明子轻叹。
　　但好的一面是，那次之后，莲宿薄开始吃饭了。完全不顾形象，用手抓着吃，还是左手。
　　右手始终捏得紧紧的。
　　她担心她又藏着伤害自己的凶器，和几个师兄弟硬生生掰开她右手看了——
　　不知是何人在她手心画了朵莲花。
　　大家莫名其妙，莲宿薄又大哭大闹，他们就由她去了。
　　“把手张开，”她说，“今天会送你去见你哥哥，你亲生的哥哥，他现在是阎浮邪域的玄帝，你也不想脏着去见他吧。”
　　她解释了一通玄帝的事，虽然自己也一头雾水。
　　莲宿薄还是不理她，钰明子不想管了，谁会在意她手心有朵莲花。她放掉了桶里的水，然后帮她擦干净身体。
　　她看不见迷茫的雾气中，莲宿薄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在看着某个人。
　　“星痕哥哥。”她紧紧地捏住右手，轻声说。
　　她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看见莲星痕倒下之后，她没有时间的概念，浑浑噩噩地过着。一切都像是做梦，梦里有一个人在呼唤她，“莲姑娘，莲姑娘。”
　　她怔怔地看着他，梦里雾气太大，她看不清他的脸，唯见他额心有光。
　　“哥哥，”她含糊不清地说，“是星痕哥哥吗？”
　　她想抱住他，但她没有力气。
　　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对方欸了一声，“不，我不是星痕哥哥。”
　　“星痕哥哥额心也有光……”她梦游般说，“虽然我在他死的时候才知道……”她哭了，“哥哥一直束着眉勒，我以为他是喜欢，现在想来，才明白他是不愿意我看见他额心有光，发现自己和他不一样……”她有气无力地流着泪，“星痕哥哥……一直待我极温柔极温柔，莲心说，星痕哥哥只对我这样，他对其他人，都冷冰冰的，让人不敢和他接近……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他是为了保护我……他把自己当成一道屏障，把我藏在身后，独自面对整个世界……”
　　宿薄，你没有任何过错，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我也永远都会保护你。
　　用生命保护你。
　　对方听着她的讲述，露出哀伤的神情。等她终于没有力气说下去的时候，他才说，“莲姑娘，你太伤心了，已经伤到了魂魄，我师弟让我想办法抚慰你，他不想你再这样伤心下去……”她怔怔地看着他，“你师弟？……为什么他不来……”
　　“他来不了。”
　　她露出哀漠的微笑，“那你又能怎样抚慰我呢……没有人能代替星痕哥哥……没有人……我应该去死……是我害死了他……害死了爹爹……害死了所有人……”
　　“莲姑娘，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还好我拦住了你……唉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我师弟让我转交给你一个东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他说你知道。”
　　看见对方手中的光芒，莲宿薄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他会有……”
　　“我不知道，”那人似乎很为难，“但他说你一定要活下去，因为杀死你哥哥的那些人还活着……”
　　他忽然哎呀一声，“我师尊来了——”
　　那人消失得如此突然，就像被狂风卷走。
　　莲宿薄捏紧右手，顺从地配合钰明子穿上了灵识天的道服。
　　灵识天的道服是纯白的纱，一层又一层，起风时，像白色的莲花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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