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大秦

　　春天快到尾声的时候，倪莹出院了，主治医生把她叫去医生办公室，很严肃地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倪莹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呆呆看向窗外，主治医生很年轻，像是刚刚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对着自己的病人还是满腔的热忱。

　　“你这个病，在同情况的病历中，算是发展得快的，好在你还算年轻，只要注意调理，作息规律，大概率是可以根治的。”

　　“根治了又怎样？能改变我们的现实吗？”倪莹只是喃喃。

　　主治大夫叹口气，能不能根治，还要取决于病人本身的意志力，眼下这个漂亮的女大学生，明显毫无生存意志，在医院里住了两月有余，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着窗外发呆，他尝试和她有过一些深入的交谈，可总是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话，什么我们都是橡皮泥，捏得不好看就重来一遍之类的，时间久了，主治医生都快能背出来了，偶尔天气晴朗他去查房的时候心情好，也会开开玩笑说“橡皮泥今天有没有被重新捏过？”倪莹就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没有。”

　　王文哲来接倪莹出院，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polo衫，破天荒剪了头发，看着倒是有模有样，他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倪莹，将她接回自己租住的房子。

　　房子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模样，王文哲每个月都过来帮她交房租，学校的休学手续也是他去办的。

　　倪莹走进房间，一扇一扇地打开窗户，春天的甘甜气味儿从窗外飘进来，往年倪莹最爱春天的味道，茉莉花混着百合花的香味儿，还有青草的甜味儿，像极了西瓜刚刚被刨开的刹那，清甜一下子扑到鼻子上的感觉。

　　她在窗边站了会儿，窗玻璃倒映着王文哲的影子，这些日子他沉稳了许多，她没有问他刘冉去哪里了，他也没有说，他们的相处总是沉默，她躺在病床上，看窗外的麻雀探头探脑，他则坐在她的病床边，细心替她削一只苹果。

　　倪莹慢慢转过身，径直去了刘冉的房间，刘冉的房间没有锁，她推开门，看见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衣服和日用品全都搬走了，床上的被褥也被拿走了，梳妆台上散落着几只空瓶子，倪莹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静静打量了会儿自己。

　　瘦了，黑了，眼睛里亮晶晶的光也消失了，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想起“顾影自怜”四个字，不禁有些失笑，她把几只空瓶子扶起来，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好，她又去拿了扫帚，将刘冉的房间仔细打扫了一番，做完这些，她轻轻合上刘冉房间的门，走到客厅的中央，看着王文哲。

　　王文哲刻意回避她的目光，有些话，他想讲，可是眼下讲出来，亵渎的是过去和将来，所以他憋着，他把刘冉的衣服一件件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又一件件挂好，他把所有房间的地板都用拖把拖了一遍，又用抹布将家具擦拭了一遍灰尘，厨房里空空如也，他下楼去小区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把挂面，上楼的时候看见倪莹站在窗台前看向天空，自从第二次从实验楼走廊那里回来，她就时常像现在这样望向天空。

　　王文哲开门进去，他还买了两只番茄和一打鸡蛋，他去厨房把煤气打开，架上一锅清水煮开。

　　他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等水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望向窗边，倪莹的身形纤瘦，背影是说不出的落寞和寂寥，他终是忍不住，走到她的身后，出声安慰。

　　“缘起缘灭，谁也没办法改变。”

　　倪莹回头朝他一笑，只是那笑，一丝一毫都没到达眼里，她说：“我不是伤心这个，我是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王文哲：“五一假期我带你去爬华山吧，听说山上有许多修道之人，到时候我们找他们聊聊，或许能勘破眼下困局。”

　　王文哲回到厨房里，将一把挂面下到清水里，又依次放了番茄和鸡蛋，最后放入盐和香油，两人都没吃早饭，人虽有三情六欲，但也逃不过一日三餐，这个小套房只有五十个平方，两个房间，一个客厅，并没有单独的餐厅，倪莹和王文哲头碰着头，热气腾腾的吃下一大碗面条，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倪莹把筷子搁在碗上，眼里有了活泛劲儿，她看着王文哲忙里忙外，收拾了碗筷，又切出一碟子哈密瓜来。

　　“楼下的水果店可贵。”
　　“这个季节吃哈密瓜，好奢侈啊。”
　　“你生活费够吗？”

　　王文哲替她插上牙签，“我跟着王教授出了篇论文，上了一号期刊，拿了一万块稿费。”

　　倪莹瞪大眼，“论文说什么的？”

　　“论比干莫邪剑的终极效应。”

　　倪莹失笑，“王教授能同意取这么个博眼球的名字？”

　　王文哲低下头，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搭下来，遮住他半边眼睛，“王教授起初确实不同意，但是这个标题确实切中要点，后来说让我署名在前面，他也就同意了。”

　　倪莹点头，表示听明白王文哲话里的意思了，“有空把那文章拿来给我看看行吗？”

　　王文哲一口答应下来，他们吃了会儿哈密瓜，室内又安静下来，倪莹默了会儿，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师兄，我还想再去一回。”

　　王文哲头也不抬，“不可能，我可不会再让你去犯傻了。”

　　倪莹将手盖在王文哲的手背上，“最后一次，我答应你，这次回来，我好好念书好好毕业。”

　　王文哲不说话，只是静默，窗外下起了小雨，敲打在窗棱上，淅淅沥沥的，倪莹另外一只手也搭上来，她把自己的眼睛对上王文哲的，“师兄，我真的想再去看看。”

　　王文哲苦笑，“小师妹，你别为难我了，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的。”

　　………………

　　倪莹出院的第二天，因为学校开学了，校园里人来人往，王文哲选在了午夜十二点，实验楼静悄悄的，穿过春天发出新芽长满绿叶的小树林，倪莹和王文哲一身黑衣，站在实验楼的楼下，二楼的走廊就盘亘在他们头上，他们沿着楼梯走上去，铅盒和台阶接触，时不时地发出声响。

　　校园静悄悄的，远处的宿舍楼和教学楼一片漆黑，弯弯绕绕的林间道通往不同的地方，倪莹和王文哲沉默着，二楼的走廊在眼前铺展开，熟悉的地面，拱形的窗户，外头是黑压压的天空和漫天的星辰，这次倪莹什么都没拿，她知道自己不会去得很久，她坐进铅盒里，慢慢将铅盒盖子合拢。

　　快要合上的最后一瞬，铅盒盖子突然被一股外力阻止，王文哲的半边脸映在黑色的背景里，出现在缝隙中。

　　“倪莹，我有话想和你说。”

　　倪莹只是看着他。

　　“小师妹，等你回来，我们去领证好不好？我跟民政局预约过了，就明天。”

　　倪莹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如从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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