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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娅与爸爸
堂姐离开后,周叔把车开进车库。刚出车库,利娅就闻到了花的清香,丝丝甜甜,沁人心脾。二人顺着鹅卵石小道,走到房子西北角的小门外,这扇小门是为了仆人们搬运垃圾而建的。
其实有记忆以来,利娅从未有过一次是从大门走进利宅的,也许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妈妈抱着自己走过。可那也是很久远的事了。
进入小门,两边是堆着的杂物,利娅钻进狭长逼仄的走廊,最后来到客厅,周叔指指楼顶的书房:“在老地方,自己去吧。”
所谓近乡情更怯,越是靠近爸爸,利娅越是浑身的奇痒难忍。
利娅望着竖在眼前的楼梯,只觉着它仿佛是一座天梯,气势蜿蜒,高耸入云,几十级的台阶就如无数座的险峻高山,座座难逾。
利娅抬腿,落地,再抬另一条腿,落地,身体像一具锈蚀了的机器,四肢间毫无协调,七歪八扭地踏着每一级台阶。
利娅的手微微空抓,一不小心她触碰到了自己的大腿以及光滑的皮肤,她惊恐地想起自己此刻身上的衣着,立刻堕入天寒地冻的地狱。
利娅责怪自己太意气用事,待会爸爸看到自己这一身奇怪的装扮,他如果真的怒了,那怎么办,如果爸爸从今往后更加不待见自己,又怎么办?
十根手指慌乱地把裙摆拼命向下拉扯,利娅苦苦祈祷上苍仁慈,赐予自己拥有魔法的能力,可以凭空变出几寸布料,将小腿,将胸口后背,每一片裸露的肌肤遮住。
然而世间是没有魔法和后悔药的,利娅在书房外踌躇了两分钟,只能认命,闯这一关。
利娅缓缓推门。房间里的灯从门缝照在利娅的脸上,暌违好几个月,利娅重见到了他,爸爸。爸爸的头发白了两丛,额头及脸颊的皱纹也更深了,他更像一个老人了。沧桑和迟暮趁机正束缚住他的身体,而自己这个女儿却不能陪伴在其左右。
利娅关好门,来到书桌旁,轻轻唤了声爸爸。
利娅望着书桌上磊着的,足有一个脑袋高的公务文件,立刻自责,自己太不省事,大事帮不了爸爸,尽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惹他不舒心,消耗他的精力。悔意如蚁群慢慢吞噬掉先前的冷漠和强硬,那些残存的星星点点的怒火彻底浇灭。
“来了。”爸爸缓缓将头抬起。利娅圆圆睁着双眼,呼吸瞬间中断,她的心脏也跟着爸爸的眼睛往上,而跳到喉咙那里。
嗯,坐吧,爸爸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责怪的意思,又将脑袋低下去。
高高悬着的心,安然落下,利娅长长呼出一道气,解脱般坐到沙发上。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看了喜欢吗?”爸爸闷声问。
生日礼物?利娅一头雾水,爸爸送自己礼物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自己一无所知?
利娅很快猜出了其中的曲折,一定是哥哥悄悄耍了手段,暗中将礼物扣下,平日里他最看不惯爸爸对自己好,这种时候他一
定会掺和的,自己早该猜到的,害得爸爸白受一个星期的冤枉。
“收到了,很喜欢。”利娅怕令爸爸徒增烦恼,只有撒谎。
“那你为何还偏要来。”爸爸带着责备问。
我想过来亲眼看看你,利娅很想这么说,但她知道不可以:“我有件事得当面说给你,我要雇个司机,同学们个个都有,我没有,会有不好的传言的。”
爸爸这才搁下笔,完全抬头:“你哥哥找人放了谣言,不是盖过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只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才会引起爸爸的重视,他才会将目光施舍给自己,利娅再一次验证了:“我也不知道原因,最近她们又在背后嚼起来了。也许她们觉着就算是土财主的女儿也该有一位司机吧。”
嗯,爸爸略一思考:“我会命你哥哥帮你找一个。”
利娅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从市场上找了一个,才十九岁,和小孩差不多,北省来的,我试过了,完全不知道这座城的事情。你如果担忧,可以重新调查。”
爸爸没有再说什么,他重新握笔,低头看公文,接着他又细细问了其它许多事情,关于利娅的学业和生活,十分详细。利娅都一一有条有理地答复,且尽量遮掩,只往好的那方面说。
闲话说了半天,爸爸微一歪头,书桌的左边摆着一只金表,已近十点。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爸爸把头从公文中举出,利娅又能看他一眼:“以后要是想来,打声招呼就行,这也是你的家嘛,别再耍小孩子的脾气,你二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
利娅垂着脑袋,手指互相又捏又拽,默默接受爸爸的批评,爸爸从不会对利娅说重话。
可利娅又委屈,她打招呼了,但哥哥总有借口把自己挡回去,若是不用一些强硬的法子,只怕利娅一辈子休想再进利家的
门,而你从来不会主动联系的。当然,利娅没有说出这些委屈。
利娅稍一挪腿,竟然动不了,它像在地板里扎了根。利娅知道,它不想离开,因为这次走了,就不知道下一次会何时再来。
利娅不情不愿地,慢慢地往门的位置挪,两只脚像在干枯的土里犁地,艰难前行,如果有一双神眼,肯定能看到,利娅所经
之处,留下两条深沟。
爸爸忽然说话了,利娅惊喜地回过脸,盼着他开口留下自己。
“以后别再拿穿衣服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过来赌气撒泼,没有意义的,对你自己也不好,你是大姑娘了,该注重这些了。
利娅百感交集。果然他是自己的爸爸啊。自己一丝丝的喜风悲雨,绝逃不过爸爸的一双眼睛。
利娅哽咽着应下,她走到屋外,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关着门,一串动作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怕门锁碰撞的金属噪音会扰到
爸爸的工作。当看着门和框在一片寂然中严丝合缝,没有掀起一丁点的杂音,利娅欣慰一笑,仿佛打赢了一场艰苦卓绝的大仗。
利娅静静立在门外,滋滋有味地回忆着刚才和爸爸的独处时光,无法自拔。
不料一堵宽厚的身形犹如悬崖峭壁般阴森森,神不知鬼不觉地矗在背后。利娅一转身,险些撞进他的怀里,利娅吓得后退
一步,可是墙壁拦住了一切后路,利娅后脑勺不慎磕到墙,痛得利娅险些叫出声。
利娅第一时间立刻想到爸爸,爸爸还在书房忙公务,不能惊到他,利娅赶紧捂住嘴巴,把惊吓声噎了回去。
眼前的人脸肥脖子短的,虎背熊腰,身形十分魁梧,冗长的皮在下巴那里不知道堆了几层,脑袋略过脖子直接连到身体上,导致他的面部形象就像一只鼓饱嘴的□□。
他是利娅的哥哥,利井,比利娅大六岁,爸爸这一辈子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因而从小就过分地宠爱。可别被他一身的臃肿蒙住眼,其实他的动作十分灵活,完全没有因为一肚子的脂肪而表露出笨拙和鲁莽,这和他从小习过武有莫大的关系。
利娅和余二背地里帮他起了一个诨名,十分形象,“会爬树的猪”。
利娅和他的关系向来十分紧张,即便偶尔能交谈一两句话也总是夹枪带棒的,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味,仿佛是仇家见面。
可毕竟此刻爸爸就在屋里,利娅沉淀平和着沸腾的情绪,正准备要张开说话,却被他抢了先。
“爸爸答应分给你多少钱?”他开门见山地嘲讽。
千辛万苦挤出来的几滴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利娅冷笑一声:“你满脑子除了钱钱钱,能有一丁点别的东西吗?”
“你笑话我?”利井猛吸一口雪茄,然后从硕大的鼻孔里面喷出两条白烟:“那麻烦我亲爱的不爱钱的妹妹,请你告诉我,
你想尽办法,磨尖脑袋拱着来见爸爸,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可别眼泪巴巴地跟我哭诉,是因为你太想爸爸了,想到三更半夜睡不着觉,如果见不到爸爸,就吃不下饭喝不进水,几乎要死掉。”
利井随即作出假哭抹眼泪的模样,满脸的皮揪合到一起,丑极了。当然是因为思念,利娅苦熬了一个星期,历经多少夜晚的失眠和伤心,才换来今天的一面相见。
但是利井的恶毒和嘲弄,如同一把锋锐的利剑,深深插进利娅的喉咙。这些原本真实的话,利娅反而说不出口了。否则利娅就成了被他识破招数,无计可施,一个彻头彻尾虚情假意的骗子。
可就算沉默,利井依旧能抓住把柄,他居高临下,用那种最不屑的口吻:“果然,行径和你的妈妈简直如出一辙,最知道打着情感的幌子,利用廉价的眼泪迷惑爸爸。”
仿佛是武林高手使出的一招封喉,利娅立即失去所有的反击手段。哥哥再千错万错,再如何可恶,但这话是不错的。
当年妈妈的行为,确实太可耻,利娅的妈妈是确确实实对不起利井和他的妈妈。那年,利井的妈妈卧病在床。妈妈看准时机,知道她将不久于人间,便巧施计策,在爸爸出差的那一天,将爸爸弄醉,引到了自己床上。妈妈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嫁入利家。
随后不到一个月,利井的妈妈撒手人寰。
每每想起这一回事,想到妈妈的卑鄙手段,利娅的脸立时会羞红,羞成酱色,能滴出血,无地自容。
利娅没有回应他:“周叔还等着我呢,差不多该走了。”利娅说完,逃难似的就往楼梯跑去。
哥哥突然寒意森森说了一句:“外面下大雨了,多注意些,千万别出事,雨天容易出事。”
利娅愣了愣,想着,他还算有几分良心:“你放心,我没那么娇生惯养,就算外面下刀子下雹子,我也会平安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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