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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直至亥时,天上星子亮起,宫宴上的人皆散尽了,太后娘娘才摆驾来了祥和宫。
却是并未在宝翠殿见江凝玉,反是纡尊降贵选在了祥和宫略微狭小的偏殿。
既不踏足宝翠殿,也不准江凝玉往她的慈和宫去,想是厌她厌得很。
曲阑在廊上便被拦下了,只江凝玉一人入了偏殿。
一入殿门,便瞧见太后娘娘盛装华服,手上捻着佛珠,坐在主位上。
她面上似是有几分倦意,眸中却满是慈和。
此时殿内只她二人,并无旁的宫女太监,连喜禄也未在,倒也不显狭小。
甫一见她,尚未等她靠近行礼,太后娘娘便愁道:“你这孩子当真可怜,如今故地重游,怕是要惹起一番愁肠了。”
江凝玉规规矩矩朝她行跪拜礼,道:“太后娘娘关切,凝玉心中惶恐。”
太后头上华贵的簪钗在灯下闪着光,垂眸睨着跪伏在地的人,面上满是心疼,道:“往日不在京里时,朝元那孩子被哀家纵容惯了,听闻前些日子,在你那处闹出些有损体面之事,哀家已然罚了她闭门思过,盼你莫要介怀。不过,终究是她不知礼在先,你虽非哀家亲生,哀家却总要试着将一碗水端平了。”
她这话当真说得情真意切,叫人分毫不觉她便是把江凝玉置在宝翠殿里的人。
江凝玉微微抬头,道:“累太后娘娘担忧,皆是凝玉的过错。朝元年纪尚幼,太后娘娘万不要因为此事责怪她。”
“快起来吧,你这孩子自来心善,定是个有福的,这才能活下来。”太后娘娘抬手令她起身,“不过哀家也不能总是轻纵了朝元,如今她尚幼,却是任着她这般性子,来日嫁人,定会吃亏。”
江凝玉起身,依着太后眼神,坐在她下首的位置。
“说起来,朝元尚幼,你却到了婚嫁的年纪。皇帝纪尚轻,又初登大宝,于婚嫁一事终究是不方便启齿。”太后细细瞧着江凝玉,温声开口:“哀家思量着,哀家也算得你的长辈,今日便有些事要说与你。”
江凝玉心下一颤,道:“娘娘请讲。”
太后低了头,蹙眉轻声道:“先帝为夺回江山,带兵除逆贼以致重伤,驾崩尚未一年,哀家不过一介寡妇,新帝又才登基,一切局面皆是尚未稳定,内忧外患,实是处处如履薄冰,仍需四方支撑着。”
正说着,那般目光便望到了江凝玉面上。
她瞧着江凝玉细嫩的面,道:“茕夷自来依附我端朝,便是当初宫变,亦是忠心恭谨。一月前那茕夷换了新王,定下三月初二来朝,我朝总要给他们些旁人没有的方显对忠心之人的信重。”
江凝玉面上一白。
“哀家属意将你嫁予那新王,赤琅叶。”太后话音温和,却容不得半分质疑。
江凝玉其实早有预料,却仍是在听到的一瞬,不住心下翻腾。
一月前,赤琅叶刚继位不久,她便从柳崇衍处得了信儿,甫得到这消息,她便立刻给嘉王递了帖子。
往些年,茕夷每换了新王,最早也是三月后来朝,若是茕夷局势不稳,拖上半年的也有。却是未料想到,这赤琅叶来的竟是这般早。
三月初二,只余区区十几日了。
太后又是亲自将此事说与她,只怕是此事已经定下了。如此一来,只怕任谁人说项,她都绝不可能踏出京城一步了。
可笑往日计算,皆付诸东流。
“哀家记得,那赤琅叶从前便来过京中,曾心悦你这丫头,却是求娶未果,是也不是?”
太后面上满是笑意,高高上座,垂眸瞧着江凝玉,手上捻珠也停了,不等她答,便继续道:“听闻那赤琅叶回去之后,还画了你的画像挂于室中。如此想来你们定是有缘的。这夫妻之间,最在乎的便是一个情字,若是他对你有情,那便是极好的姻缘,日子自然也会过得顺当。”
他是曾求娶。
可彼时被直接拒绝了。
一则,茕夷自来民风彪悍,崇尚武力,哪个杀得厉害,便敬哪个。因此,常有弑君之事发生,且一旦成了,新王便能承了上一任王的女人,若子辈能顺利承袭王位,除生身母亲,亦是可承生父的女人。且多年不断滋扰周边小国,烧杀掳掠,作恶不断。
二则,江凝玉的父皇和母妃根本不可能同意赤琅叶的求娶,更何况当时的江凝玉,满心满眼皆是陆祐之,旁的自是任谁都不肯嫁的。
江凝玉强忍着心绪。
当初宫变,依附端朝的十个有九个未降于逆臣,皆算是忠心,可偏挑了民风野蛮的茕夷,心思当真是昭然若揭。
“娘娘为凝玉思虑深远,当真是令凝玉铭感五内。”
太后知她话中带了几分嘲讽之意,可便是不愿又能怎样?
左不过说些无关痛痒的酸话罢了。
依着江凝玉的过往,最好的结局便是被打发出家,懂事便苟且活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但凡有个不懂事的,便直接悄悄处死了,亦是神不知鬼不觉。
原横竖是死,偏她活下来了,又遇上朝局不稳,需得做出大度的样子笼络老臣之心,否则何用她一朝太后亲自费力,来安排这一遭?
“哀家早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太后笑了一声,手上捻着念珠起身,道:“今日哀家乏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恭送太后娘娘。”江凝玉跪下行礼,心下一片凉意。
路过她时,太后娘娘脚步脚步微缓,垂眸低声嘱咐:“你的婚事既已有了安排,便不必见些未必要的人了,你这般聪慧,自然知晓哀家所指。”
是啊,事已至此。
嘉王,自是不必见了。
*
喜禄在殿外候着,一瞧见太后出来,便抬了手,虚扶着太后,一路将人送上轿辇。
仪仗有些过分简单,想是不愿太多人知晓今夜之事。
出了祥和宫,行至夹道,喜禄才低声朝辇上人道:“娘娘,老奴瞧着这旧江氏的,倒像是个识趣儿的。”
“你这双老眼原不是精得很?这回可是失了用处。”太后稳坐在辇上,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偏了偏眸子,看向撵旁跟着的喜禄,“她呀,可比哀家的朝元清楚多了,既识得如何察言观色,又晓得何时隐忍不发。”
喜禄边走,边微微偏头朝撵上,恭敬听着。
“今日哀家令她进宝翠殿,她都受得,后哀家又在偏殿见她,你可曾见她面上露出过什么端倪?”太后朝他问道,“她心里清楚得很,但凡她开罪于哀家,说不得连去和亲的机会都没了。”
喜禄朝着太后略点了点头。
“后头你没瞧见,便是哀家给她指婚去那蛮夷之地,她亦是温顺地受着。”太后边说着轻啧了一声,面上露出些普通妇道人家的妒忌神色,“哀家瞧,她连着样貌,都不逊于朝元。”
喜禄抿嘴一笑,低声道:“不过是个好看的鸟雀罢了,任她如何稀少金贵,聪明绝顶,兹要是有人给下了笼子,还能由得了她?”
“你这老东西。”
又行了两步,太后忽然道:“哀家还有一重担忧。”
喜禄精明得很,立时便道:“娘娘所指,可是朝元长公主的婚事?”
方才太后娘娘话里话外,总要拿那旧江氏的与朝元长公主比上一比,他便隐隐猜到太后娘娘的担忧,这才试探发问。
“是啊,”太后倚在轿撵上,面露些许愁容,“那二人关系,哀家知道的便已是不少了,想是咱们不知道的,还一大把呢。原也不该今日宣她,可哀家怕她若是哪日怀了嘉王子嗣,那一切才是无可挽回了。”
闻得辇上人话语间的愁苦,喜禄笑道:“老奴今日去庄子上请这位贵主,瞧着贵主身边可用的人并不多,明日便差人再多派些人手护着那位贵主,不知太后娘娘可准?”
“自是得护着的。”太后侧眸,唇边勾着笑意,“她可金贵得很呐。”
“是。”
*
这边江凝玉由个小太监引着,一路往宫门去。
那太监将她们引到了宫门附近,眼瞧着前头有段路黑得很,便蓄意为难,“贵主,非是奴才不愿意相送,实是慈和宫马上便就要落锁了,若是奴才再不回,怕是今夜便回不去了。”
明显是托词,蓄意为难。
曲阑心下火气猛然涌起,一步上前,便要理论,却被江凝玉拦住了。
“不必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江凝玉低声道。
曲阑虽心下愤恨,也只得趁着夜色朝那太监翻了个白眼,扶着江凝玉往那段昏暗的道里头去。
一路上曲阑倒是警觉得很,生怕哪个角落里窜出个什么人来,伤了江凝玉。不想,这一路虽暗,倒也是安安稳稳。
宫门外候着的马车正是江凝玉庄子上的那驾,简陋得很,与来时的马车相去甚远。
江凝玉心中正盘算事情,便并未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
她方要上车,忽跑来个小厮,只这几步道竟也跑得微喘,赶忙朝着江凝玉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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