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渡慕川

　　第十二章

　　“小慕……小慕？”

　　白慕猛地回过神，赵梅坐在白良轩身旁，望着她，“你这孩子，大家都在说话，你怎么发起呆来了。”

　　她的手还被顾明川握着，两人一副亲密的样子，顾明川适时在旁解释道，“我们连夜赶过来，她怕是没休息好。”

　　赵梅听到不免瞪了一眼身旁的白良轩，“你这牛脾气，也不问清楚就气冲冲的跑过去又跑回来，害得孩子还得跟着来回折腾。”

　　白良轩听闻又将脸一扭，看了看屋内钉在墙上的钟表，突然“哎”了一声，“到时间了，我该去学校了。”

　　他站起来，将餐桌旁斗柜上的书一卷，夹在腋下，看也没看屋内的人一眼，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摆手说道，“你们聊，我先去上课了。”

　　话音刚落，大门“嘭”的一声，人就从家里出去了。

　　白慕看着重新紧闭的大门，又低下了头。

　　赵梅看了一眼白慕，“你爸他知道错怪了你，他要面子，不好跟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啊。”

　　白慕抬起头来笑了笑，“我知道，赵姨。”

　　其实也不算错怪，她和顾明川这个样子，怎么能算得上男女朋友。

　　在朋友亲人面前，她将他瞒的滴水不露，他又何尝不是。

　　赵梅盯着她脸上那个还未消退的红掌印，问道，“小慕，你要是不着急走，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窗外的日头已经完全升起，整个城市都在灿烂的阳光下鲜活起来，小赵开着车，往江城郊外驶去。

　　白慕和赵梅坐在后排座，顾明川并不在车上。

　　赵梅那句话一说出口，她就明白了赵姨是要跟她说一些“家事”，顾明川也听出来了，所以才主动提出自己要在附近转转，只让小赵开车带着她们到赵梅说的地方。

　　不多时，车子就在江城城郊的墓园外停下。

　　赵梅似乎对这里很惗熟，白慕和小赵跟着她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排墓碑侧，赵梅转身往里走去，白慕看了一眼小赵，小赵立刻道，“白小姐您先进去，我在外面等你们。”

　　她点了点头，然后跟了上去。

　　走了几分钟，赵梅停在了一个墓碑旁，白慕也跟着停了下来，她定睛看去，顿时浑身一震——那是自己母亲的墓碑。

　　她用颤抖的手抚上墓碑，看那上面既熟悉又陌生的照片，问赵姨，“您今天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其实走到半路她就猜到赵姨来墓园是想要做什么了，只是这么长时间母亲一直是这个家里不可言说的话题，父亲不愿意提起，她也因为儿时的心结不肯多问，自从白默奇出生以后，她就跟家里人越发生疏，所以母亲到底葬在哪里，从来没有人告诉她。

　　赵梅熟练的扫了扫墓碑旁的尘土，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来，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白慕走过去坐了下来，赵梅却没有看她，只盯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静静的说道，“你和你父亲为什么吵架，我大约知道一点，不过单为了那个顾先生，你爸他不会动手打你，多半是因为你妈的事儿。你知道，当年的事情，我也是知情的，所以为什么你想知道事情原委的时候，不来问问我？”

　　白慕垂下眼并没有接话。

　　赵梅看她这个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知道，自从有了默奇以后，我对你是有些疏忽，你不信我，也是应当的。”

　　白慕张开口，只发出了一个音，“我……”

　　赵梅打断她，“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了，当年你母亲抛弃你们父女一走了之，我看你这么小，实在可怜，于是到你家中照顾你，你父亲虽然古板，但为人正直，在学校里颇有口碑，我当初就是看中这一点，才义无反顾不顾流言执意过来照顾你们父女，可我问心无愧，直到你母亲出走前，我对你父亲都没有做过任何逾矩的事儿。”

　　“你父母是包办婚姻，你母亲一直觉得自己过得不幸福，她以前谈过一个对象，听说十分相爱，可你母亲家里因为男方那边条件不好，一直不同意，后来你母亲就嫁给了你父亲，生下了你，但每天郁郁寡欢，再后来我听说是那个男人从外地回来找你母亲，你母亲一狠心，留下一封离婚声明抛下你和你父亲走了。”

　　是的，那个时候母亲带她去她盼望已久的游乐场玩儿，她玩儿了好久，等玩儿累了才发现妈妈不见了，她就在游乐场等着，等到天快黑了，工作人员过来问她，她才知道妈妈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和梦里不同，那一天父亲也没有找到她，是游乐场里的人报了警，警察把她送回家的。

　　“我知道你一直埋怨你父亲瞒着你母亲回来的事情。”赵梅的声音淡淡的。

　　白慕一惊，抬眼看过去，看到赵姨脸色平静，没有别的情绪，“你父亲不想告诉你，是因为你母亲出走这几年，在外面过的十分凄惨，她和那个男人在外地漂泊，因为没有一技之长，所以一直都在厂里打工，后来那个男人染上了恶习，不但败光了所有的积蓄，还给你母亲传染上了病，你母亲走投无路，这才回来的。”

　　“你以为你母亲想见你是真的想你？她是想问你爸要钱去救那个男人。”赵梅的声音十分平静，但白慕却非常震惊，脱口反驳道，“这不可能！”

　　那天她午睡醒过来，就觉得屋外有些吵闹，她想出去看看究竟，却发现家里的大门被锁了，就在那个时候，她突然听到门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不敢多想，搬了凳子踩在上面，透过玻璃看到自己母亲跪在地上，向自己的父亲恳求着。

　　而父亲面色铁青，根本不为所动，她心急如焚，在家里到处找钥匙，等到最后终于找到钥匙打开了大门，却发现外面空空如也，母亲早就被父亲拖走了。

　　“这不可能……如果是这样，我爸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那是因为他怕你知道你有个什么样的母亲。”赵梅处事一向圆滑，此刻说起话来却十分直接，“你爸怕你妈找到你拿你威胁他，就在那段时间把你送到了朋友那里，后来你母亲的病实在太严重，不得已住进了医院，还是你爸拿钱去治的，医生都说治不好了，可你爸还是不忍心，你以为我们家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贫如洗，当年你爸虽然工资不丰厚，但至少能让我们衣食无虞，只因为他那个时候为了给你妈治病，欠了许多外债，可到最后你妈在医院去世，到死都还是念着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到最后都没有露面，来看过她一眼！”

　　白慕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墓碑上那个年轻的脸庞，与她七八分相似，笑容天真灿烂，仿若不谙世事。

　　“你爸知道你一直念着你母亲，他怕你伤心，所以不敢告诉你，你母亲已经死了的事实，他宁愿你埋怨他不让你母亲看你。”赵姨似乎是想要把压在心中的东西一吐为快，“你爸他为人木讷，不善言表，或许没有其他人会说话，但他对你却是没有一丝半点坏心，你上大学后，长时间的不回来看他，他总要在节假日的时候催我打电话过去问问你过得好不好，他自己不敢，他怕你回绝他。”

　　白慕心中大为震惊，她后来确实让小赵帮忙调查过，母亲最后死在了医院，后来骨灰的认领人是父亲，但她没想到这其中是这样的缘故。

　　“我知道你心中有疙瘩，原以为等你大了，自然就明白你爸他的心思，到时候我再挑个时机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总不至于让你们父女最后生分了，可你自从毕业以后，就不怎么回来，你爸他是固执了些，可那也是因为担心你，怕你在外受委屈，所以这次的事情闹成了这样。”

　　白慕思绪起伏，这样的事实真相如今在她面前铺陈开来，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两年前她让小赵查自己母亲的下落，得知早年已经在医院不治身亡后，心底里就开始对父亲有了怨恨，她以为是父亲憎恶母亲，所以对她瞒着这件事，可如今赵姨的话却推翻了自己的猜想，茫茫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慕，”赵梅突然声音一顿，“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那位顾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愣怔的抬头，看到赵姨神情带了一丝严肃，对她说道，“你爸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要是真心喜欢他，怎么会等到现在才将他带回来，况且……像他那样的人物……小慕，齐大非偶，你要是不愿意，还是趁早断了的好。”

　　白慕看着赵姨眼中关切里带着一丝担忧，突然笑了笑，“赵姨，你别管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赵梅见劝她不动，只能作罢，起身说道，“好罢，小慕，你自己考虑清楚，至于默奇的事情……我看还是回了顾先生吧，你爸性子是那样，况且我也不愿你以后为难。”

　　白慕点点头，“嗯”了一声。

　　赵梅摇了摇头，“我想你应该有些话想对你妈说，我先下去等你。”

　　簌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还是呆坐在墓碑旁的石阶上，片刻后，她将头慢慢靠在墓碑上，望着远处发呆。

　　天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太阳还浓烈的在空中燃烧着，可她的心此刻却像被曝晒在阳光下烹煮一般，被什么东西煎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白小姐，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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