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渡一人

　　不知是何缘故，何苦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沉重，连带着步伐都微微踉跄，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林，脚下是杂草丛生，凹凸不平的山地，此般场景，应当是个人迹罕至之处。
　　费力地跑出三四里地，柒玖才靠着一根粗壮的竹子坐下，低头望向插着铁镖的左肋下，捋顺了呼吸后咬着牙拔出，疼痛感瞬间倍增，何苦能感觉到温热的血从伤口溢出，沾湿了衣衫，但纯黑的衣服上却看不出任何血迹。
　　“咦？这里怎么有个人？”
　　头顶传来的话音未落，柒玖已经拔剑出击，没看清来者从哪里抽出了一柄白色利刃，二人便已交锋，仅仅三招过后，柒玖手中的凶器应声落地。
　　眼前身形修长高大的男人面容无暇，朱唇明眸，俊朗到不似人间之色，身着青色衣衫，与翠色的竹林相得益彰，甚是干净清爽。何苦自认为长相不差，但与眼前人相比，还是逊色不少，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通身有着一股超脱世外的仙灵之气，凡间俗物自是相形见绌。
　　何苦看清来者将白剑放置身后便不见了，心中更加确信此人定非凡人。
　　被打落武器的柒玖怔愣片刻，问：“阁下何人？”
　　“胡青山，你呢？”
　　“黍阁的人？”
　　“黍阁？”胡青山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住的地方叫青山阁，就在山下，要去坐坐吗？”
　　“不了，”柒玖摇头，“在下还有要事，阁下好剑法，日后有机会再去讨教。”
　　柒玖面向胡青山后退了几步，准备转身离开时，胡青山道：“你受伤了？我有草药，可以帮你。”
　　柒玖下意识看向左肋下，拒绝的“不”字已经到了嘴边，犹豫了一瞬转而问：“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帮我？”
　　“因为稀奇啊，我一个人在山里，很久没见过人了。”
　　隔着黑面巾，柒玖干笑了一声，“不麻烦了，后会有期。”
　　“你有伤在身，我胜之不武，等伤好了一定要来做客，我们再比试。”
　　柒玖有些纳闷，“你觉得我们刚刚是在比试？”
　　何苦明白，柒玖方才的剑招是期望快速解决敌人的短杀招，但凡有功夫底子的人一定会知道她只想杀人，根本没有比试的意思，所以柒玖会才对他的话感到好奇。
　　“不然呢？”胡青山理所当然地反问。
　　柒玖再度干笑。
　　“你叫什么？”
　　柒玖沉思片刻，仰头答：“无名无姓，随便阁下怎么称呼吧。”
　　“啊？这样啊，”胡青山并未过分惊讶，紧接着道，“那不如叫你青蝶好了，我以前的名字。”
　　何苦察觉柒玖的呼吸一滞，心跳比之前快了几分，半晌才应：“蝴蝶的蝶？”
　　胡青山面露得意，“对啊，我叫青山，你叫青蝶，是不是很好听？”
　　“是，多谢了，回见。”柒玖的戒心仍在，后退到足够远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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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袭黑衣，星夜来访，竹林山下的青山阁居然真的亮着几盏微光，柒玖正准备探头观望，胡青山眨眼间出现在面前，昏暗中都能一眼看到他闪着惊喜的双眸。
　　“青蝶你来啦？”
　　柒玖恭敬地抱拳，“如约前来向前辈讨教。”
　　“伤养好了吗？”
　　柒玖颔首，“已经痊愈，还请不必留手。”
　　“那便好，出剑吧。”
　　夜幕中的刀光剑影在一黑一青间迅捷地反复跳动，互相试探的前十招过后，胡青山的剑术突然变了路子，轻快柔和又让人难以预判，还没有足够的时间适应，柒玖的剑已被轻巧地挑飞，第一回合比试迅速落败。她也不因败阵而懊恼，继续后面的回合，整整两个时辰，十个回合过后，柒玖不出意外的无一胜绩。
　　“再来！”柒玖喘着粗气举起剑。
　　胡青山却将白剑收回了身后的虚空中，“你在体力上已是强弩之末，硬撑着比试走不过三招，于你剑术并无助益。”
　　“你…你知道我，我是为了精进剑术？”
　　“实力差距过大的比试切磋不为进步，难不成为了消遣吗？”胡青山轻轻一笑，“大概不会有人把轻而易举的输赢当做消遣吧？”
　　柒玖也将佩剑收回剑鞘，“前辈不要太得意了，我总有赢你的一天！”
　　“那你每天来找我比试吧。”
　　“前辈是拿我当消遣？”
　　胡青山想了想，“没见到你之前呢，林间百年弹指一挥，等着你来的这半月却仿佛隔了沧海桑田，就当我是为了消遣吧。”
　　“虽然不能每天都来讨教，但我会经常来的，希望尽快看到我消遣前辈的那天，”柒玖俯身抱拳，“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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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黑一青之间的剑锋你来我往，纠缠不休，柒玖近乎集中了十之十二的注意力应战，唯恐一个不留神再度败北。对面的胡青山则一如既往的从容轻松，既不让自己落于下风，也不急着一招定音，焦灼的战局终于在半刻过后落定——柒玖全身心与白剑争斗之时，胡青山的另一只手悄然搁置她颈边。
　　柒玖长叹一声，扔下佩剑就地躺下，“好累啊，我是不是永远也赢不了你？”
　　“是啊，”胡青山也躺在她身边，“不过如若我闭塞过于敏锐的五识，你应该能在我手下走过百招。”
　　柒玖蹙眉不解道：“敏锐的五识是什么意思？难道前辈的感知异于常人？”
　　“怎么能说是异于常人呢？我本来就不是人啊！”
　　柒玖体内的何苦瞬间凝神。
　　“相识数月，你都没觉得我哪里不对劲吗？”胡青山问了何苦一直好奇的问题。
　　柒玖蹙眉仔细想了想，“没太注意，前辈有哪里很不对劲吗？剑术确实世所罕见。”
　　胡青山笑了，“青蝶你多大了？怎么比我还沉迷剑术。”
　　“二十五，前辈呢？”
　　“八百…三十四还是三十五来着，有点记不清了。”
　　柒玖愣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翻身俯卧在地上，支棱着脑袋看着他，“前辈刚刚说你……不是人？难不成是神？”
　　“神？没见过，我是妖啊，蝴蝶妖。”
　　见柒玖整个人僵住，胡青山问：“怎么了？害怕妖？”
　　柒玖半晌才解冻，“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说你是主灵神我都能信上几分，妖是什么？”
　　“你没听说过妖？”
　　柒玖摇头。
　　胡青山略显遗憾地抿抿嘴，“我记得几百年前人间还是会流传一些妖魔精怪的话本，现在已经不传了吗？不过不要紧，见过总比听过更真实不是吗？”
　　“你…真的是蝴蝶变的？”
　　胡青山修长的身体在柒玖眼前慢慢缩小，凝聚为一只青色的蝴蝶，轻轻飞过耳边，柒玖转头伸手去捉，却被它灵巧地躲开，“好漂亮的蝴蝶！原来你真的是妖啊…”
　　蝴蝶发声：“你叫青蝶，我是青蝶，玄妙，玄妙啊…”
　　柒玖盘腿坐直，盯着眼前变回人形的胡青山看了许久，“为什么把青蝶改为青山了呢？”
　　“身在青山中，以青山为名，好似整片山谷都是我的，青蝶就显得有些渺小了。”胡青山突然兴致勃勃地坐正了身体，“以后别前辈前辈的叫我了，你称我为青山，我唤你为青蝶，这样我们便像一对兄弟了…”
　　何苦跟着柒玖差点笑出声，想到柒玖从未在胡青山面前摘下过面巾，也不怪他一直分不清性别了。
　　“听青山兄的，”柒玖望望即将破晓的东方，起身抱拳，“小弟得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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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残肢断骸，更没有血腥杀戮，温馨且安心的三场梦，全部都与一只妖有关——竹林青蝶胡青山。何苦终于知道了第一场梦里那只青色蝴蝶的由来，即便并不完全了解胡青山在柒玖心中的真实意味，但何苦认为，一定有特别这两个字，突然出现在柒玖生命中的青蝶妖，对于一个自小身处黑暗中的人来说，必然有着不同于任何人事物的意义。只是妖毕竟是妖，不知这种意义是救柒玖出深渊，还是将柒玖封禁在深渊。
　　原本面对着前世命运跌宕，自己却一无所知的白枫，何苦有些许忧虑甚至忌惮，生怕白枫也和简小蝶一般满心怨愤和仇恨，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想法十分可笑，白枫可是白家长子，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长大，又怎会与简小蝶性情相近呢？加之见过在胡青山面前谦恭有礼，温驯坚韧的简小蝶，似乎在黑暗中受尽磨难屈辱的小女孩，只要回到五彩斑斓的世界，也可以过上与普通人无二致的生活。何苦开始有些心疼小蝶，心疼那个素未谋面却偶然间得知其不幸和怨愤的黑衣女孩，连带着白枫一起心疼。
　　前往茁裕峰出发在即，白枫胸前反复了近十天的伤口终于安安稳稳结了痂，与休整过后精神饱满的三位捉妖行家一起，开启了人间尽头的捉妖行程。
　　踏上玄空大师的一地千里，不出半刻，眼前便出现了白雪密覆，阳光下亮堂到刺眼的茁裕峰顶，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付显师徒三人虽冻得发抖，还是齐齐新奇地观望，不肯移开视线。
　　“秋狸居在哪？”玄空问钵盂中的沫鱼。
　　“峰下东南角，唯一没有冰雪之处。”
　　四人踏着时有时无的雪地，往东南方向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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