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天下倾

　　因为顾及子慎的身体，樱和特意叮嘱车夫要将马车驾稳些，但有一利必有一弊，马车稳了，速度也就慢了下来，晃晃悠悠一天下来，也赶不了多少路，好在太子的人马一直没有出现，一路上平平安安，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这天傍晚，马车行至一座小镇，一行人找了间客栈落脚，像往常一样，樱和安排好一切，端着饭菜进房，却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刺得直激灵，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就见那原本躺在床上休息的人正独自站在敞开的窗前，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将饭菜放到桌上，他转身走到窗边，伸手关了窗子。

　　“已经初冬了，寒风刺骨，这样吹会着凉的……过来吃饭吧。”他发现子慎很喜欢站在窗前，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子慎随樱和来到桌边坐下，手心缓缓擦过身前高隆的腹顶，“出了这座小镇就是陪都地界，那是梁王的势力范围，他耳目众多，我们需格外小心，休息过今晚，就加快速度吧。”

　　子慎所说的正是樱和所想，刚刚他还在跟护卫商量这事，陪都是去京城的必经之地，他们不可能绕过，只能硬着头皮闯闯，可子慎身子已重，承受不了急速的奔波。

　　樱和看着子慎，说出了自己的安排，“子慎，明天我先走一步，我把其他人留给你，他们知道怎样同我联系，也会带你同我……”

　　被子慎直直的盯着，樱和顿住了声。

　　视线紧紧锁在樱和脸上，子慎缓缓站起身，与他平视，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跟你分开。”

　　“可是，你……”视线落在那隆着的地方，樱和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拿孩子的安危开玩笑。”孩子，是他唯一的亲人，樱和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

　　随着樱和的目光，子慎低下头，缓缓摸着肚子，久久才道，“我会好好保护他，我不会让他有事，也不能让你有事。”

　　子慎的声音不打，却字字敲进樱和心里，不是不感动，只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妥协，但心还是软了。

　　“子慎，我不会有事，相信我。”

　　第一次，樱和主动揽住子慎，将他拥进怀里，不是面对花落孩子气的宠溺，而是成人间真挚的情感流露。

　　子慎的脸贴在樱和的脸上，窗外，寒风呼啸，门外走廊上不时有人走动，然，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两人静静的拥着，直到子慎肚子里的小家伙一计强有力的重拳打在樱和的肚子上，樱和这才恍然放开脸色微苍的人。

　　“很难受吗？”樱和紧张的盯着子慎。

　　子慎摇了摇头，“还好。”

　　对上樱和紧张的目光，子慎眼神微闪，借着他的扶持缓缓坐回椅子上。

　　樱和站在子慎身后，充当靠椅，见他眉头微微动了动，道，“很疼？”

　　“把药给我。”撑起身子，子慎仰头对樱和说，樱和连忙走到床边，取来古玉临走时留下的安胎药，子慎借着他的手吞下了药丸，身子突然晃了晃，樱和一惊，立马用身子抵住了他的背，一手扶着子慎的肩膀，一手探上那隆起的腹顶，隔着衣料感觉孩子激烈踢动。

　　“这几天小家伙动的比往常频繁。”

　　子慎摸着肚子，轻嗯了声，药效来得很慢，他还在被肚子这块肉折腾着，精神明显不济。

　　樱和看着，柔声道，“我扶你回床上去。”

　　子慎轻嗯了声，樱和搀起他，缓缓走到床边，扶他在床边坐下，又弯腰取出被子里的暖炉递到他手里，看了眼塞进手里的暖炉，子慎转抬起头。

　　“替我抱一下暖炉。”说着，樱和脱去子慎的靴子，将那浮肿的双腿搬上床，用暖乎乎的被子盖好，接着拿过他手上的暖炉放到他脚底的地方，“你这几天脚很凉，用这个应该能暖暖。”

　　没注意到子慎眼里异样的神采，樱和转身走回桌边，取来放在桌上的装着安胎药的瓷瓶，对躺在床上的人道，“有没有好点？”

　　子慎深深的凝着樱和，久久的，点了点头。

　　樱和笑起，“被小家伙这么一闹，菜都凉了，你先躺一会儿，我让人把菜热热。”

　　小童见公子端着一动没动的饭菜出来，有些诧异，“公子，你们怎么都没吃。”

　　这路上，他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不会是吵架了吧。

　　瞧小童那神情，樱和笑道，“别胡思乱想，把这些端下去热热。”

　　“哦——”小童接过樱和手上的东西，转身又道，“公子，你今晚真的要……”樱和眼神闪了下，小童立刻警觉得闭上嘴。

　　樱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那扇门，对小童道，“好好照顾他。”

　　轻轻点点头，小童压低声音道，“公子，你要小心。”

　　听着门外更鼓声响过三声，一夜未眠的樱和，悄悄坐起，此时天未放亮，屋里昏暗不明，却也能看见床里的人，即使是睡着，那人的五官还是很深刻。

　　轻轻掖了掖被角，樱和翻身下床，上床时他未褪衣衫，这会儿轻轻登上靴子，拽过一旁的大氅，便悄声走向门口。

　　樱和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可他却不知在背后的昏暗光线里，一直有双眼睛注视着他，直到他走出门去。

　　一年四季变换，但陪都城门开启关闭的时间却不变，不过，冬季天亮得晚，城门开始时，天才蒙蒙亮，什么都还看不大清楚。老天似乎也有意帮忙，入冬以来，一直都很晴的天，今儿个却阴沉沉的，樱和看准了这个时机，三更从小镇出发，赶在天亮前来到城外。

　　樱和赶到时，城外已经聚集了很多挑担推车的人，这些人大多是赶着进城买卖的小贩，也有些风尘仆仆赶路的商旅。混在这群人中，即使樱和故意将头发弄乱，做出一副落魄样，却还是鹤立鸡群，惹来不少人的注视。

　　不能戴上斗笠，因为那样更会引人注意，樱和挤在人群中，身边有太多关注的目光，他从来没比此时更恨自己的张相，如果不是生成这般模样，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不远处，城门缓缓开向两边，樱和并不急于前行，只是随波逐流的跟着人潮向前涌去。

　　“都不要挤，排好队，听见没有，都给我排队去。”城门守卫挥舞着长矛，吆喝，贫民百姓没有不怕的，原本涌到城门边毫无秩序的人们，不敢再往前挤，陆陆续续排起长龙。

　　这样的形势很不利，尤其在看到城门守卫比平时多了三倍，还有骑兵从城门里出出入入，他肯定梁王早有准备，打算守株待兔。

　　犹豫了下，樱和抹了抹脸，随着人流向城门靠近，就在他离守卫很近，马上就要接受盘查时，胳膊突然被人拽住，他一惊，转过头，瞬间傻了眼。

　　“你怎么在这？”这人怎么跟来了？

　　“跟我来。”

　　子慎拉着樱和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将一个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樱和打开包裹，愕然问，“你给我女装和胭脂干什么。”

　　“换上——”

　　樱和先是一愣，很快，他眼睛发亮，利落的换上了子慎带来的女装，妆上脂粉。

　　樱和贯穿青衣，青衣配上他的容貌总给人一种儒雅俊逸之感，此时换上女装，擦去脸上的污渍，扮上脂粉，顿时变了容颜和气质，儒雅俊逸被一种雌雄难辨的美掩盖，长发披散在身后，扩袖抱在身前，极地长裙裹出姣好身形，别有一番风情。

　　子慎看着，眼神越发幽深，樱和不习惯女装，有些不自在的拽了拽衣袖，“你从哪找来的衣服。”竟这么合身。

　　“刚买的。”

　　“刚买的？”他刚刚怎么没有想到这么乔装一下？

　　子慎瞧了眼允自懊恼的人，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最近太子那边没有动静，我们一路走得这么顺畅，一定是他们改变了计划。”

　　樱和赞同的点点头。

　　“陪都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他们化主动为被动，守住这里，等你自投罗网。”

　　子慎收回目光，转向樱和，“要过吗？”

　　樱和坚定的点点头。

　　“走吧——”

　　子慎迈步就走，樱和拉住他的胳膊，“我一个人去。”

　　视线落在那只拉着他胳膊的手上，子慎伸出大氅下的手，轻轻握住，“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子慎——”青楼出身，很多人都对他讲过情话，他听得太多，逐渐麻木，可子慎的话却总能在无意间让他心生涟漪。

　　“子慎，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

　　“我非去不可。”

　　“你——”这人的固执让人头疼。

　　对上樱和的目光，子慎缓缓道，“我与你扮作夫妻，可以掩人耳目。”子慎伸手揽上樱和的腰，将他整个人带向自己。

　　樱和别扭的动了动，却不得不承认子慎的办法可行，他仰头看着拥着自己的人，嘱咐道，“如果遇到什么情况，你只管自己保护，不要管我。”

　　扣在腰上的手突地一紧，勒断了他的话。

　　子慎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樱和却觉得那一眼似乎充满了怒意，只是他不明白，他为他好，他为什么还要生气？

　　一身朴素女装穿在樱和身上还是有很人侧目，不过子慎在他身边，倒是替他分担了不少注意，城门的守卫众多，但他们将更多目光投注在要进城的男人身上，对女子的盘查并不仔细，他装作哑巴，轻易便过了守卫那关。

　　进了城，他更加清楚梁王抓他的决心有多大，只片刻功夫，他的身边已经有几对巡逻人马经过，而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多少人在伺机而动就不知道了，不敢逗留，他低着头与子慎同乘一骥直奔西城门，可当他到了西城门附近，瞧见那站在城门楼下的人，不得不勒住缰绳。

　　“嗯——”

　　樱和粹不及防的勒马，巨大的惯性令子慎来不及稳住身形，他圆隆的腹顶正好撞上樱和的后背，不由得倒吸口凉气。

　　“子慎——”樱和感到子慎浑身肌肉一紧，心知刚刚那撞击弄疼了他，他转过头，果见他脸色发白，担心道，“没事吧？”

　　子慎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的肚子正抵在樱和侧腰上，樱和感觉那肚子在剧烈震动，抬眼看去，明明大冷天，他的额头竟冒出一层薄汗，“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子慎没有异议的点点头，他三更时分，尾随樱和出门，一路上樱和策马狂奔，他紧随在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耗费了不少精力，即使体质再好，也有些吃不消。

　　樱和找了间小客栈，扶着子慎下马，将他掺进房间，见他脸色不好，担心道，“好点没有？”

　　子慎探手入怀取出安胎药的瓷瓶，樱和明白他的意思，接过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却听子慎道，“六粒。”

　　“六粒——”樱和一愣，又倒出四粒药丸，扶起子慎让他和水服下，“睡一会儿吧。”

　　子慎合着眼，靠在樱和怀里，似睡似醒，道，“西城门那个三角眼是谁？”

　　原来他注意到了？樱和勾起子慎散落在脸庞的碎发，掖到他耳后，“那人是梁王府的总管，我与他见过几次面，没想到梁王连他都派出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女儿装，他有信心骗过那些守卫，却没把握能够瞒得过梁王府精明的总管。眼下这情势，想混出城去恐怕很难。

　　偏头瞧向外面灰蒙蒙的天，久久，他收回视线，看向怀里的人，许是药效渐渐起作用，子慎的呼吸趋于平稳，他想扶他躺回床上，却不想才一动，怀里的人竟霍的睁开眼。

　　子慎眼里精锐的光线一闪而逝，很快就柔了下来，可樱和还是看得清楚，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子慎，怔了下，道，“我扶你躺下睡。”

　　子慎被他扶着躺下，很快又睡了，樱和在床边坐了很久，看了很久，直到门外有人嚷嚷下雪了，他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灰蒙蒙的天空，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煞是好看。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密密的雪花从清晨下到晌午，依旧没有停的迹象，雪又大又密，远处的东西几乎都看不清，只能看见近处的房顶，地面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色覆盖。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樱和回过头，见床上的人缓缓坐起，他走过去扶住他，不忘在他身后塞颗枕头。

　　子慎看着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道，“下雪了。”

　　“嗯，下两个时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樱和坐在床边，发现子慎的脸色好了很多，“还难受吗？”

　　子慎摇头。

　　“我让小儿送些吃食进来。”

　　“我去——”子慎拦住樱和，身子挪到床边，站起，“你在房里等。”

　　樱和恍然明白子慎的用意，嘴角微微扬起。不能否认，子慎真的对他很好，尤其是那不经意间的关心，就像一股温泉淌过死寂的心间，滋润了干涸的心海，泛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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