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雪

　　陶陶熄灭手机，无视封衍的信息。

　　她的视线笔直地看向前方。两人的地位诡异地变换，她却没有感到任何的窃喜或激动，为他这条信息下流露出的一丝关切。

　　迟来的东西，终归过了想要的时刻。

　　驶入主路前，手机又亮了一下。陶陶侧头去看，以为还是封衍的消息，没想到是《锦汐缘》选角导演的。她手腕一转，车辆停在路边，接通。

　　“你好，导演。请问是角色敲定了吗？”

　　那边迟疑许久，才开口：“既然你是谢影帝推荐过来的人，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本来大家都对你今天的表演很满意，也敲定了你，但刚才制片人推过来一个大三的女学生，家里有点背景。”

　　陶陶心慢慢沉了下去，滞涩道：“导演，我可以降薪出演的。”

　　“叶小姐，你看我也没那么大的权力。下次等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找叶小姐。”

　　言尽于此，导演犹豫几秒，挂断电话。

　　陶陶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有些茫然。好像短时间内，所有的意料之外都在这时候砸过来，她每天都要处理一个又一个危机。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破灭掉。

　　她拿出手机，翻看通讯薄，来回划拉，可以联系的人寥寥。她不由自主地按住封衍的电话，还没打出去时，飞快关闭。

　　将下意识升起的依赖强压下去，她甩开手机，圈住方向盘，趴伏在上面一动不动。

　　“笃笃。”

　　车窗被敲响。陶陶没理会，玻璃持续又稳定地响起声音，直到她猛地抬起头，蹙起秀气的眉头看过去。

　　“安野？”陶陶赶忙按下车窗。眼前的女人披着皮外套，黑色紧身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她的短发较之前段时间有些长，松散地扎在脑后，神态倒是没变化，一双疏懒的眸子正打量自己。

　　陶陶示意她走开几步，自己下了车。

　　“安野，你怎么在这里？”

　　“你最近自己在面试剧组？”安野身材高挑，低睨。封衍掌控欲那么强，怎么会让她去面试剧组，以后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人？

　　“你怎么知道的？”

　　“早上了热搜。”安野点开手机，果然热搜第三。

　　陶陶回想起走廊里的人，蹙眉：“应该是早上去试镜的时候，被偷拍的。”

　　安野不在意，反而问起其他的：“你没和互娱续约？”

　　眼前的人面色微僵，沉吟后才道：“没有。我想重新找一家经纪公司。”

　　安野点点头，没追问，插兜走开。

　　陶陶不明所以，也没过多纠结。她重新回到车上，刚打燃引擎，安野又回来了。

　　“既然你没有续约的打算，要不要来我的工作室？”安野捋一把头发，似乎觉得解释很麻烦，径直递给陶陶一个文件袋，里面有非常多的资料：“工作室才成立，签约的都是素人，你来了，资源自然向你倾斜。”

　　“这不太……”

　　“我看过你的戏，很好。放心，我不是做善事，我瞧上你的热搜体质和未来发展潜质。咱们在商言商，跟封衍没关系。”安野噼里啪啦说完，也不管陶陶接不接受。

　　“公司的资料在里面，有兴趣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捏着被塞过来的资料，陶陶随手放进后座。既然她想走出过去，也不应该与封衍相关的人或事扯上关系。

　　*

　　话剧表演当天。

　　剧场后台人来人往，各行其是。安导话剧演出当天都会让所有演员在大厅候场，一起拜台，祈祷表演顺利。拜台结束，陶陶一个人到座位上静坐。

　　每场演出前，她都会进行半小时的默戏，便于自己提前进入角色。

　　“陶陶，你也来拿杯咖啡喝呀。”

　　不远处传来付如意的吆喝声。陶陶低叹一声，看来今天是没有机会调整情绪。

　　她走到叶弘和付如意做的应援台前面，目光停在红色横幅上——

　　预祝叶明月和叶陶陶话剧演出顺利！

　　“叶陶陶”几个字与其余的字体有些许不同，像是后面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才急匆匆添加上去。陶陶略过，应景地拿了一杯黑咖啡，退到人群的最外围，默默看着叶弘难得没了往常的持重，拉着叶明月，细细叮嘱。

　　付如意穿着郑重地站在一边，双手不停，生怕叶明月身上的服装有丝毫褶皱，而叶明月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一切，高高在上。

　　陶陶成年后才回了叶家，从来不知道叶家父母出席子女重要场面的场景。现在看了这般场景，应该也差不离。

　　剧场人声鼎沸，她站在角落，眼前明亮如昼的光好似只聚焦在他们身上，周遭的一切都暗淡下去。她所在的空间与叶明月割裂开，对面的热闹，衬得这头更显寂寥。

　　眼前的场景，明明应该与她有关的，却找不到合适的角度走进去，只能站在角落，叶弘和付如意一眼都没往这边看上一眼。心里却像被针扎一般，泛起细密的疼痛。

　　“陶陶姐，不去和家人们说几句？”有工作人员闲聊。

　　“不了，我喜欢安静。”她的灵魂好像抽离，听见自己冷静地说道。

　　“哦，难怪陶陶姐戏那么好！那我先把安导要的东西拿过去，谢谢你们的咖啡。”工作人员举举手中的咖啡，然后瞧见门外有人抽烟，斥道：“喂，剧场不允许抽烟！快灭了！起火了你负责啊！”他絮絮叨叨往门外走去。

　　陶陶看了一眼叶明月那边，心想，该谢谢他们的咖啡。

　　她又坐回原位，安静默戏，刚才的一切行为都仅仅像是为了满足叶弘和付如意期待一家团圆的配合。后面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一些骚动，一阵盖过一阵。

　　“叶小姐，封总为您准备了一些应援礼物。他快散场的时候，会来接您。”

　　她没了想探究的心思，拿出耳机戴上。

　　人群中的叶明月见状，心里的快意渐渐弱了下去。叶陶陶一眼都没往这边瞧，仿佛一圈打在棉花上，没了快意，倒是无端多出觉不出意味的恼意。

　　她推开付如意，语气有些急促：“好了！都弄这么久了！”

　　向柳适时说道：“要不要去看看衍哥给你准备了什么？”她大拇指倒指身后。

　　叶明月脸色这才好转过来，她走过去，拎起最上面的礼物盒查看，一瓶知名品牌香水，一盒饼干，以及一盒巧克力。

　　叶明月猛地合上礼物盒。

　　过大的举动，引起周围人的窥探，一时之间都有些噤声。

　　向柳看了叶明月一眼，她指尖触上盒子，就被叶明月拍掉。

　　“明月？”向柳蹙眉不满。

　　“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叶明月挽起一个僵硬的笑，只是她捏着礼盒的力道未减，颀长的手指都变得青白。

　　向柳有些奇怪，她索性自己拿了一盒，打开调侃：“难怪不想让我看呀，是不是为封总心疼了？这里少说也得一千个礼盒了吧，又是香水又是巧克力。封总这是为我们明月花了多少钱啊~”

　　人群中一下子活跃起来，纷纷调笑。

　　“封总又让我相信爱情了呜呜呜呜。”

　　“这巧克力好像还是国外的牌子，贵死了，封总真是对明月有心。”

　　“要是我男友能这么记着我的喜好，我还对他唠叨什么……”

　　……

　　越来越多附和的话响起，叶明月牵扯唇角，柔声道：“衍哥的心意而已，大家都去分一下应援礼物吧。只是表演完之前不要吃哦~”她俏皮地眨了下眼，因为安导的剧团一向不允许开演前胡乱吃东西。

　　众人纷纷一拥而上，瓜分礼物。

　　“明月……”付如意尴尬看向这边，被叶明月横了一眼，呐呐低头不敢说一句话。

　　每个人拿了礼物，都到叶明月身边道谢，她脸上漾着笑，竭力不让自己往叶陶陶那边看一眼。

　　一旦看了，她怕自己忍不住撕碎叶陶陶。

　　她从小巧克力过敏，吃了脸上会起密密麻麻的红疹。

　　偏偏她从小不爱吃糖，后来为了保持身材更是不碰，这点只有付如意和封衍知道，以封衍的记忆力，怎么可能会忘了这件事！

　　他做的这些，分明是为了叶陶陶！

　　*

　　大幕拉开，话剧顺利上演。

　　陶陶站在舞台的顶灯下，上演影子逐渐消失的一幕。

　　流浪人踏上旅途，经历各种离奇吊诡的事情，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她终于找到了自我，眼神清明，而由她衍生出来的影子则慢慢会融合进她的身体里。

　　虚幻的剧情莫名和现实对应上，陶陶走近一步，与叶明月面对面。舞台四周的灯光尽数熄灭，只剩下她们两人的光束。

　　世界仿佛抹除掉其他人的存在。

　　陶陶站在原地，第一次正面，不加掩饰地打量叶明月。目光划过她的面庞，她的眉眼，最后停顿到她眼角的泪痣上。

　　相同的身高、相同的装束、相同的妆容，除却陶陶手腕上戴着的蓝色手链。

　　她们完全一样，难怪封衍找了她来饮鸩止渴。

　　“我终将战胜你！”叶明月饰演的流浪人响亮地念着台词，与此同时，舞台响起铿锵的音乐。

　　头顶的光发沉，渐渐地，漆黑一片，象征影子终归回到了本体里面。

　　陶陶站在一旁，无波无澜地看着叶明月饰演的本体的最后自白，脑子里却莫名想起那年她在风雪中见到的封衍。

　　想清楚他的风平浪静下到底潜藏着什么。

　　封衍的爱，像空中楼阁，远远放着，充斥女人最想要的虚荣心，却够不着，永远带着一层疏离与隔膜，到头来将自己弄得一身伤，却对这个男人不敢抱怨什么。

　　因为一切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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