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按理说，这世间应该再无迷迭散了。先皇登基数年也没再见过这东西。

　　直到边疆战乱又迟迟不得解决时，皇城里又凭空出现了迷迭散。

　　先皇知道这东西的危害，便想方设法命人去查。
　　这一次，他势必要根究！

　　其实不必细想，大概也知道这东西从何而来。
　　可无论如何先皇都想不明白，自他登基以来，每年都有给予阐幽村大批补贴。
　　那里的人理应不愁吃穿，可为何还要“重操旧业”？

　　道理其实很简单。
　　江南距离皇城遥遥几百里，不说押送这些补贴的官兵路上会不会私吞一部分，单是皇城里的大臣们层层相扣下来，只怕就没剩多少了。
　　再往深一步想，或许这么些年以来，他拨下去的那些补贴根本没有一分送到过阐幽村的村民手里！

　　这真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很快，信使便回来传信。
　　即便先皇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阐幽村确实如他所料开始“重操旧业”了。
　　可是顾秋早些年便离开了阐幽村，这几年他也并没有回去。
　　那就只有他的妹妹——顾岚在掌管这些事了！

　　朝堂之上，人人进言纳谏，多是意在讨伐阐幽村。
　　先皇因此头疼不已，即便已经抓了那些私购迷迭散的王宫贵族，可朝臣们依旧不解气，势必要从根源处理。
　　没人知道，先皇心里其实一直都惦记着那个江南女子。
　　可眼下，连她的命自己都保不住。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先皇心里有苍生，可这苍生，独不包括阐幽村里的人。
　　即便他不想，也由不得他。

　　阐幽村终究是没了，顾岚到死也没能再见上先皇一面。

　　事实上，先皇并没有将这里的人赶尽杀绝，而是将这里的年轻男子都流放到了边疆做劳役。
　　那些妇孺老幼依旧留在这里，只不过常年有人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罢了。
　　倒像是画地为牢。

　　先皇也不舍得真的杀了顾岚，便找来了一个替死鬼，当街斩首示众。
　　如此，朝臣们才算彻底罢休。

　　想来他一代君王，竟也有如此不得已之事。
　　可往往站得越高，才越容易不得已。

　　直到顾岚病死，先皇也没能再去瞧上她一眼，连她的后事都是当地几个村民草草给办的。
　　原本这只是上一代的人恩怨，应当在上一代就有个了结。
　　但事实往往不如人意。

　　听鸢姨说，当朝皇帝登基后，曾派人来过江南。
　　原本他们以为又是皇城的人前来讨伐，待来人道清身份和目的之后，才知那些人竟是来寻顾岚尸首，想来是皇帝终于发了善心，想替先皇厚葬遗珠罢了。
　　可他们哪里知道，皇宫里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世上曾有顾岚这么一个人。
　　即便是先皇瞒下去的那场假死，众人也不知那人姓甚名谁。

　　后来有人觉出不对，猜测这会不会是顾岚那进了皇城的儿子派回来的人。

　　这些人衣冠整齐，又有皇室之人才有的玉佩——倾褚令。
　　这倾褚令走到哪里，无疑都是一张通行证。

　　如若是皇帝亲自派人前来，哪里需要倾褚令这么麻烦，直接一道圣旨就是了。
　　可即便猜出来了，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此番南下，除了将顾岚厚葬，这些人还抓走了阐幽村的所有年轻人，无论男女。

　　即便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里依旧有皇城的人在暗中监视。
　　只是如今监视在这里的人，和先皇在位时的人早已不是同一波了。

　　除了当地的年轻男女，若有原先阐幽村的年轻人回来，他们也会一同抓了。
　　想来那时鸢姨让他噤声，也是怕轩尧惹火上身。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轩尧心里出现，他忽然惊觉，此事必须要告诉褚昱！如若他的猜想是对的，恐怕皇城那边早已不如百姓心中所想了。

　　褚昱与顾浔二人用过晚膳之后正准备回房休息，轩尧突然拦在了他们面前。

　　两人对视一眼，顾浔道：“你别急，我们进屋说。”

　　几人进到屋里，确认没有隔墙之耳后，轩尧便将事情前后一一道出。褚昱心里登时也有了一个方向，而顾浔还是不太明白。

　　褚昱看他半晌，耐心道：“你记不记得我们遇到鸢姨时，鸢姨叫他什么？”
　　顾浔道：“云轩。”
　　褚昱问：“那听到这个名字你会想起什么？”
　　顾浔思忖道：“云……云生？”

　　褚昱继续道：“不错。我猜轩尧兄应该和褚攸很熟吧？先前轩尧说他从小在江南长大，而鸢姨听他说起阐幽村就立马变了脸色，已经足够说明他长大的地方就是阐幽村了。而褚攸不为母后所出，且同为江南人。想必那带着倾褚令回来厚葬顾岚的人就是他派来的。之后他又抓走了村子里所有的年轻人，并将看守这里的士兵全都换上了自己的人，为的就是更方便更有效率的制迷迭散。如此可以推断，前些时日皇城里出现的迷迭散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眼下不知那些被他抓去的村民是生是死，在皇城里制迷迭散可是大忌，只怕那些人早已经被灭口了。可是他抓走那么多人又如何安置呢？不对，皇城之外一定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只见轩尧仍然一脸愁眉不展，他道：“褚兄，我心中所想正是如此。”
　　褚昱点头，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云轩就是你原本的名字，而且是顾岚起给你的吧？”
　　“是。”轩尧叹息道，“罢了，既已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原来轩尧原本并不是江南人，而是顾岚在一处山林里捡回来的。
　　没错，就是捡。

　　褚攸出生那年，顾秋走了，先皇也不在身边，可顾岚没觉得一点苦。大概是整日盼着先皇会派人回来接她。
　　至亲的人都不在身边，迷迭散也不能再制了，她便重新给村里的人看起病来，有时也会独自上山采药。

　　轩尧是一个雨夜里她从山里带回来的，那天夜里雨并不大，但再小的雨也会使山路难走。
　　顾岚抱着小轩尧回去的时候一身泥泞，大概给小孩儿一番整理之后，发现这小儿模样生得很是俊俏。
　　左右看着也有五岁，问他却什么都答不出来，想来是被舍弃的孩子，
　　顾岚便这么收养了他。
　　褚攸就这样多了一个小哥哥。

　　直到后来提起那件事，顾岚脸上都是怡悦的。
　　可惜，好景不长。

　　没过几年，先皇登基。
　　顾岚那时满心欢喜，以为她终于可以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可先皇也只是派人接走了褚攸。
　　自此，顾岚身边便只剩下了轩尧。
　　可她依然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整日像个没事人一样给村子里的人瞧病，有时也会带着轩尧上山采药。

　　真正让顾岚崩溃的是几年后，因为迷迭散的再次出现先皇派人讨伐阐幽村。

　　前因后果先皇心里都清楚，但他总得给他的臣民们一个交代。
　　后来的结果，不言而喻，先皇到底还是负了顾岚。甚至连轩尧，也被抓去边疆做了劳役。
　　想来那次在山洞碰到褚昱，也是轩尧刚逃出来的时候。

　　“她希望我永远可以轩然自若，可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心之所向呢？”
　　轩尧说着说着不由伤感起来，在外些年，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惦念着顾岚。

　　茶桌上，轩尧道着过去完全忘记了注意身边的顾浔，褚昱也是过一阵儿才发现了顾浔的不对劲。
　　发现的那一刻，褚昱急切道：“顾浔！顾浔！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顾浔这才回过神，拉着褚昱缓缓道：“我……我没事。”
　　可他的手明明在抖。

　　褚昱还是不放心，轻轻将人揽入怀里低声询问。
　　顾浔抬起头，这一次是对着轩尧道：“你之前说顾岚的哥哥叫什么？”
　　轩尧被问得一头雾水，却还是答道：“顾秋。”
　　闻言，顾浔彻底沉默了。

　　良久，他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顾岚的哥哥正是家父。”
　　轩尧惊讶万分，褚昱闻言虽有些许诧异，却依然安慰道：“也许只是姓名相同呢？”
　　顾浔摇头道：“不会这么巧的。小时候常听邻里提起父亲是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身为医者又仁心仁术的人。他的出身，正是江南。母亲也曾说过，正因如此她才钟于父亲。”

　　当年父亲初次北上，因为医术高明，才以得到一处立足之地。
　　母亲不若那一般女子，自小习武长大，性格又冒冒失失。

　　一次母亲在野外偷玩儿，不小心落了马又不敢让家里知道，于是自己随便找了个小医馆草草上了药。
　　不巧那医馆就是父亲开的，又不巧两人刚好看对了眼。

　　起初父亲并无他心，而母亲却是一见倾心。

　　于是那天之后，母亲借上药为由，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医馆找父亲，而父亲最终还是如了母亲的愿。

　　用父亲的话来说，那就是：当时她实在可爱的紧，让自己想拒绝也不能。

　　而母亲则缘故于父亲的温文尔雅。

　　她说，自己什么性子自己很清楚，如若找了个性格习惯与自己相似的人，那他们以后生的孩子不得炸了锅？缘分呢，上天安排的最大。但婚姻，得两个人契合才行。
　　所谓契合，就是互补。
　　当然，也因为父亲非常人一般的相貌。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他们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随了父亲，一个随了母亲。

　　顾浔接着道：“可他从没提过自己有个妹妹，也不愿与旁人说起他的过去。家父若当真是顾岚的哥哥，那便可以解释他为何如此了。”

　　顾浔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道：“如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褚攸一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会不会记恨父亲当年离开阐幽村，离开了他的母亲，会不会想要报仇？如果会，那顾涣在皇城就一定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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