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繁星（陆花）

　　已过午时，本应该是一天当中太阳最高的时候，外面仍是灰蒙蒙的。江南的雨下下停停，天却一直未曾放晴。现在，外面轻纱般的小雨又开始飘落，屋内没有点灯，所以也是十分昏暗，明明是正午，甚至有了些傍晚的味道。

　　这是一间布置简洁却十分舒适的屋子，屋子的左侧是一张桌子，桌子上笔墨纸砚俱全，旁边还有一个摆满了书的书架子，墙上挂着一把精美古朴的琴，好像是一个书生的书房。房间的右侧有一个梳妆台，一张雕花木床，却又似一个小姐的绣房。而中间的墙上，则挂着一幅大大的长江地图，上面清晰的画出了长江的每一条支流，每一个要塞，还有很多不同颜色的图标。

　　屋子的主人躺在床上，已经这个时辰，可她还在睡着。她好像在做着什么可怕的梦，秀美的脸庞上覆着一层密密的汗珠，新月般的眉此时蹙成一团。

　　忽然，她大声惊呼，整个人在床上痉挛扭曲着。

　　“哥哥！哥哥！”

　　她声嘶力竭地在呼喊，不停地在呼唤着她的哥哥，她的呼声中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哥哥！”

　　屋内的惊喊声惊动了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丫头，赶忙跑了进来。

　　“初姑娘，初姑娘...”

　　小丫头用力地推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女孩子，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这正是马家大宅中马初初的屋子。

　　马初初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布满血丝，苍白的脸上全是泪痕。

　　从噩梦中醒来，看见面前的小丫鬟满脸的忧急之色，马初初勉强笑了笑，起身问道：“双双，我睡了多久了？”

　　“姑娘只睡了半个时辰。”这个叫双双的小丫头舒了一口气，转身倒了杯茶给她。

　　茶是安神的茶，但这茶对马初初没有任何的作用，她的噩梦仍是一场接着一场，这半月来，她几乎没怎么睡过觉。

　　自从除夕夜，也就是马长林出事的半个多月以来，马初初只要一睡着，就会坠入黑暗的噩梦中，梦见倒在血泊中的哥哥，看见哥哥被鲜血染红的双手，看见哥哥被人削去了所有的手指。

　　马初初喝了一口茶，觉得口中无味，便不想再喝，问道：“外面现在可有事？”她的语气温和平静，心里却是一团乱麻，很多事情，她逃不开也躲不掉。

　　双双道：“史副帮主还没走，在前面大厅里等姑娘。”

　　马初初感觉头更痛了，浑身上下疲惫无力。自她前日从百花楼归来，昨夜已与副帮主史光元和四个总舵主争辩了一夜。与其说是争辩，更像是一种几个帮中元老联合起来对她的逼迫。

　　嘉陵江分舵的张舵主与运送官盐的船只发生了争执，竟失手杀死了朝廷的盐运使，双方打了起来，不仅张舵头被官府抓捕归案，分舵兄弟也伤亡惨重。

　　近些年来，铁鲸帮垄断了长江的水运产业、丝绸、水产等生意，一些关口要塞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这个日趋庞大的江湖组织早已侵犯到朝廷的利益，在明面上却毕恭毕敬，每年的税务一分不少，马长林治帮甚严，帮众也鲜有违法乱纪之事。

　　朝廷对其甚是头疼，早欲除之而后快，又苦于没有由头，现在抓住此事，又怎会轻易放过。

　　不过，纵使马长林昏迷不醒，马初初却也绝不是一般软弱女子，对这个唯一的小妹妹，马长林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请最好的先生教她读书识礼，书法乐器，他不仅将自己的全身武功尽数传了妹妹，还教她待人处事之道，帮派治理之法，待马初初及笄后，便让其独立掌管下游的七个分舵。马长林儿女成群，他的妹妹却是下一任帮主的唯一选择。

　　马长林出事后，马初初暂代帮主之位，朝廷想拔掉铁鲸帮，又怎会那么容易。

　　可就在前几天，副帮主史光元突然来告诉她，朝廷有意招安，便可不再追究此事。不仅保证铁鲸帮所有帮众的生计不会受到影响，帮主和舵主还会被赐予官职。

　　这件事被马初初断然拒绝，莫不说铁鲸帮是哥哥的毕生心血，就算是朝廷真的对铁鲸帮下手，他们也绝不是没有自保的能力。

　　怎知被马初初回绝后，史副帮主仍日日前来，甚至还带着几位舵主一同前来劝说，言谈中渐渐竟带了威胁之意，甚至放言道，若三十六舵舵主全部同意招安，凭她马初初一人之力也无法抗衡。

　　马初初简直不敢相信，帮中众人皆曾随马长林兄妹二人出生入死，如同亲人一般，此时，外患未除，帮中竟先内斗了起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赶跑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可越想越乱，此时的她像是一个人被困在一个孤岛上，似乎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她起身穿衣梳洗，对双双道：“不见，你叫他回去，告诉他，此事已不必再议。”

　　简单梳洗完毕，便出了卧室，径直走向哥哥的房间。

　　马长林的房间里充满了药气，人仍躺在榻上，面色发灰，毫无动静，若不是呼吸尚存，就像是死了一般。

　　初初看着她的兄长，握着他的手，不知不觉，泪水又涌了出来。她从前很少哭，这些日子，她流尽了本来一生也流不完的眼泪。

　　她的兄长，更像是他的父亲。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在她出生那年，铁鲸帮在长江一带渐渐发展壮大，正是势力扩张之时，她的父亲，铁鲸帮的老帮主，在接到一封密信之后匆匆离家，却再也没有回来，家人们找了几个月，音信全无。而她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也郁郁而终。

　　那一年，马长林只有十三岁，却用他仍单薄瘦小的肩膀，扛下了整个铁鲸帮的担子，铁鲸帮不仅没有随着老帮主的人间蒸发而衰落，反而日益兴盛，在马初初十岁那年，铁鲸帮已成整个长江水域的第一大帮派。

　　所以，现在马长林昏迷不醒，她要求自己必须像他哥哥那样，绝不能让帮中出乱子，更不能毁了哥哥这么多年的心血。

　　马初初坐在哥哥的榻前，流着泪，倾诉着心中的苦楚和烦恼，她不知道马长林能不能听到，但这些苦恼，她没有人可以说，曾经对哥哥忠心无二的下属们，现在全都在逼她，逼她放弃帮派，逼她归顺于朝廷，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哥哥出事不久，这些人就像是换了一张面孔，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她多希望哥哥现在能醒过来，若哥哥醒来，一定能让铁鲸帮走出眼前的困境。

　　她闭着眼睛祈祷。

　　希望陆小凤和花满楼能按约定来见她，希望他们真的能找到救哥哥的办法。

　　虽然她与二人只见过一次，却从内心油然而生对他们的信任。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曾经听过很多关于陆小凤的传说，那时的陆小凤已经是闻名四海的侠客了。

　　他的故事太多。

　　在那些江湖人士口中，陆小凤武功绝顶高强，有着无敌于天下的灵犀一指；

　　为人似是轻浮油滑，却十分正义，任何不平之事，阴谋诡计，在陆小凤那里都能迎刃而解；

　　传说他有很多朋友，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妙手老板朱停，天下第一神偷司空摘星......任何一个，都是武林中人无比钦佩的人物，这些人却都是他的朋友。

　　五年前他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传说是因为一个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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