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葵应知夏

　　六月的汐城，空气中漂浮着海盐与栀子花混合的气息。

　　林冬葵站在鲸落咖啡馆的玻璃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百年食谱的仿制封面。

　　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米色亚麻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食谱扉页那些经年累月的茶渍。

　　"确定是今天闭馆？"许知夏的声音从吧台后方传来，伴随着咖啡机蒸汽的嘶鸣。她今天扎了高马尾，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像一尾活泼的鱼。

　　林冬葵点点头，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向窗外：

　　"市档案馆每月最后一个周三内部整理。"她停顿了一下，食谱第三十七页的批注在脑海中浮现。

　　"丙午年谷雨，于西郊植柑橘三株，取'三阳开泰'之意"。

　　那行小楷的墨色已经褪成淡褐，却让她连续三晚梦见金灿灿的果实坠满枝头。

　　"不过地方志办公室在文化局二楼。"林冬葵转身时，发现许知夏已经站在身后半米处，手里捧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品。
　　"薄荷柑橘茶，路上喝。"她说。

　　茶香混着许知夏身上淡淡的咖啡气息扑面而来，林冬葵接过杯子时指尖碰到对方的手背，像被阳光晒暖的瓷器。

　　她急忙缩回手，茶水在杯中晃出一圈涟漪。

　　出门时天空还泛着贝壳内壁般的珠光白，走到半途却突然暗了下来。

　　滨海大道两侧的棕榈树开始不安地摇摆，远处海天交界处堆起铅灰色的云山。

　　林冬葵抬头看了看天色，加快脚步："好像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滴冰凉就砸在她鼻尖上。紧接着，成千上万的雨珠从云端倾泻而下，在柏油路面上溅起无数透明的小皇冠。

　　行人纷纷惊叫着四散奔逃，林冬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拉进了某家店铺的雨棚下。

　　"你出门从来不看天气预报吗？"许知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白色棉麻衬衫的右肩已经洇开一片深色水痕，贴在锁骨凹陷处。

　　林冬葵这才发现自己的亚麻外套也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坠在肩头。

　　"我带了伞。"林冬葵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深蓝色伞面上印着褪色的星座图案。

　　展开时，一颗固定伞骨的铆钉叮当落地，在积水里激起小小的水花。

　　许知夏弯腰捡起铆钉，雨水顺着她的马尾辫滴落在后颈。

　　"看来我们得挤一挤了。"

　　她自然地接过伞柄，手指不经意擦过林冬葵的手腕内侧，那里立刻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伞比想象中更小。

　　两人肩膀相抵站在檐下，林冬葵能闻到许知夏发丝间飘来的柑橘洗发水味道，混着雨水的气息，清冽得像切开一颗青柠。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立刻有冰凉的雨丝钻进衣领。

　　"别动。"许知夏突然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会淋湿的。"

　　这个动作让林冬葵的半边身子都僵住了。

　　许知夏的手臂温暖干燥，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稳定的热度，与她背后不断袭来的凉意形成奇妙的对比。

　　她们就这样走进雨幕。

　　伞太小，步伐又难以协调，不时有雨水从倾斜的伞沿滑落，在林冬葵的小腿肚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许知夏似乎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将伞往她那边偏了偏，结果自己的左袖完全浸透了雨水。

　　"你看，"许知夏突然指向路边一栋老建筑的铁艺阳台，"那种弧形栏杆，和食谱里画的柑橘树围栏很像。"

　　雨声让她的声音变得朦胧，林冬葵却听得异常清晰。她顺着指向望去，果然看见生锈的铁条弯成波浪形状，像极了食谱插图中那些环绕果树的装饰。

　　"会不会是同一批工匠的作品？"林冬葵不自觉地往许知夏那边靠了靠，为了看清那些花纹。

　　她的发梢扫过对方脸颊，许知夏睫毛颤了颤，却没有躲开。

　　转过街角时，一阵横风突然袭来。伞面猛地外翻，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

　　林冬葵下意识转身想护住怀里的仿制食谱，却撞进一个带着咖啡香的怀抱。

　　许知夏一手死死按住伞骨，一手揽住她的腰稳住重心，两人踉跄着退到一家书店的屋檐下。

　　"没事吧？"许知夏的呼吸扑在林冬葵耳畔。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滚落，在脸颊上划出闪亮的轨迹。

　　林冬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正贴在对方心口，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感受到急促的心跳。

　　不知是她的，还是许知夏的。

　　"食谱...没湿。"林冬葵慌忙后退半步，举起帆布包作为屏障。包里的仿制本确实安然无恙，被她用防水袋裹得严严实实。

　　许知夏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轻笑出声："你保护古籍的样子，像在守护什么珍宝。"

　　雨势稍缓，她们继续前行。

　　经过一个积水很深的十字路口时，许知夏突然蹲下身："我背你过去。"

　　没等林冬葵拒绝，她已经利落地卷起裤腿，露出纤细的脚踝。

　　林冬葵盯着那截在雨天里显得格外白皙的皮肤，喉咙突然发紧。

　　"不、不用..."她话还没说完，许知夏已经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背上带。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许知夏后颈上一颗小小的褐色小痣。

　　林冬葵鬼使神差地想起食谱里那句"丙午年谷雨"，不知当年种下柑橘树的人，是否也曾在这样的暴雨中与人相携而行？

　　最终她们选择手挽手蹚过积水。

　　林冬葵的凉鞋带子断了，许知夏从包里翻出根橡皮筋帮她固定。她低头时，发丝垂落在林冬葵膝头，像一片温暖的阴影。

　　"好了。"许知夏抬起头，发现林冬葵正望着自己出神，嘴角不自觉扬起，"怎么了？"

　　"你眼睛...沾了雨水。"林冬葵伸手，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

　　许知夏主动把脸凑近了些："帮我擦掉？"

　　她的瞳孔在雨天里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林冬葵指尖轻颤着拂过她的眼睑，像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文化局的灰色建筑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雨奇迹般地小了。

　　阳光穿透云层，在水洼里投下细碎的金斑。

　　许知夏收起伞，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他们脚下汇成一个小小的圆圈。

　　"到了。"林冬葵轻声说，却没有立即挪步。她的左手还保持着撑伞时的姿势，虚虚悬在半空，仿佛那里仍有一把看不见的伞。

　　许知夏很自然地握住那只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走吧，柑橘树侦探。"

　　林冬葵突然希望这段路再长些，长到能让这场雨永远下不完。

　　但此刻阳光已经晒干了她们交握的手心，只有衣角滴落的水珠还在提醒着，那个共享一把伞的潮湿世界确实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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