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

　　在嘉嫔金熙僖的心目中，有两个最有分量的好友，一个是娴妃，一个便是发小阙摇光。

　　金熙僖十岁那年，被家人送进宝亲王府当宫女。因为长相原因，她一直很自卑。宝亲王大婚那一天，她遇到了侧福晋那拉宣衡。

　　在福晋富察无愆的映衬下，那拉宣衡长得毫不起眼，她肤色暗沉，身材微肿，就连几个格格都比她好看得多。

　　但是金熙僖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云淡风轻的恬然，当时，她心中便想，年轻和容貌是女子最重要的两大武器，没有容貌，就意味着没有前途，侧福晋是怎么做到心如止水的呢？

　　原本还以为侧福晋是装出来的，但是久而久之，那拉宣衡的脸上始终如一，她似乎从来没有因为容貌而自卑过。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开始接近那拉宣衡，而那拉宣衡似乎毫不在意身份差距，将她当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两人更是以姐妹相称。

　　一次，那拉宣衡问她，是否愿意成为王爷的侍妾。金熙僖乍一听，还以为侧福晋在开玩笑，她这样的容貌，就算给王爷提鞋都会觉得愧疚。

　　可是转念一想，姐姐为人古板得很，从不说笑。

　　那拉宣衡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道：“你性格开朗，和你说话心情就会变好，我想王爷也会喜欢你。”

　　再后来，金熙僖便成为了宝亲王的侍妾。家人对此瞠目结舌，从此再不敢对她大呼小喝。

　　从那时起，金熙僖才发现，原来容貌并不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价值才是。那拉宣衡成功地唤醒了她的价值。

　　阙摇光是她邻居家的姐妹，和她一样同病相怜，爹不疼，娘不爱。不过阙摇光比她坚强得多，她从小就喜欢读书。在雍正爷那个年代，女子读书是很稀罕的事，但阙摇光却告诉她说，总有一天，这个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能像男人一样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哪怕不能考状元，女子也应该要去读圣贤书，更好地了解男人的世界，这样才不会任由男人摆布。

　　在阙摇光的影响下，她也读了几本书。

　　宝亲王闲来无事，总会吟诗作对，她偶尔也能答上几句，为此，宝亲王对她赞赏有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简直是对女性的摧残，总有一天，他要让全天下的女子都去读书。

　　竟然和阙摇光说得不谋而合。

　　金熙僖曾劝说阙摇光进王府，但阙摇光却说，她饱读诗书不是为了给一个王爷暖床的，她要用她的笔杆子在这个世间留下一点痕迹，证明她曾经来过。

　　听了这话，金熙僖莫名觉得，她的两个贵人如此地相似，一个坚定地认为，容貌不是女子最大的资本，价值才是，另一个拥有远大的抱负，不愿被闺房所困。

　　有时候，她甚至会后悔成为王爷的侍妾。如果当初和阙摇光一起研读诗书，一起探索星辰大海，会不会更美好一些？虽然宝亲王全力支持她求学，但阙摇光可以自由出入学堂，和男子一起探索学问，她却不能。

　　如今，皇后让各宫嫔妃举荐秀女，她第一个就想到了摇光。十年前，摇光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中，甚至有终身不嫁的打算，也不知道现在改变想法没。

　　她修书一封告诉摇光，说后宫有缺口，希望她能引荐一二。意外的是，阙摇光自荐了。金熙僖便将此事告诉了那拉宣衡。

　　宣衡便道：“从前是王爷侍妾，现在是皇宫秀女，此时以彼一时，你发小改变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金熙僖却有不同看法，“不，你相信我，摇光不是这种人，她绝对不会因为王爷身份发生改变，就改变了想法。她改变初衷一定是因为其他原因。”

　　宣衡心想，嘉嫔还是一如少女般单纯，总不相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绝不相信一个女子可以拒绝伴驾的诱惑。世人都是嘴上说一套，身上做一套。她最不喜欢这种清高、虚伪之人，做人就应该坦荡一点。

　　金熙僖又问：“姐姐，你为什么不引荐秀女呢？”

　　宣衡心想，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无私吗？纯妃也不想她的族妹来分她一杯羹。再说，这里是皇宫，不是谁都能来的。前几日花贵人不就玩完了么？混得好的人，她会觉得是自己的本事，跟引荐的人无关，混得不好的人，她一定觉得是引荐人害了自己。

　　当年我举荐你，也就是因为年幼无知，以后我再也不可能多管闲事了。还好你并没有惹出任何岔子来，而且还记着我的情。

　　“我家中没有适龄的姐妹。”顿了一顿，宣衡又补充道，“如果有的话，怎么也要弄进宫里来啊，你说是吧？”

　　金熙僖知道，宣衡是一个跟她一样热心善良的人，她点点头，“等摇光来了，我们的小队伍就更庞大了！”

　　宣衡心想，你的摇光听起来是有几分本事，但后宫好像不需要她这样的人啊。你在皇宫待两年了，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这时，宁答应和兰常在也来到延禧宫。金熙僖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1]。”

　　宁筱笺极尽谄媚之态，“真的吗？你们这么想我？”

　　金熙僖道：“可不是呢，我的发小阙瑶光来了，以后我们就是五朵金花。”

　　宁筱笺道：“方才听燕颉公公说，海常在，哦不，海贵人又在重华宫门外求见，皇上又没理她，她足足在殿外候了两个时辰才回去。”

　　金熙僖三分同情，七分讥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宁筱笺嗤道：“就是啊，要说皇上也真是大度，就这样还给她封了贵人。你们说，像她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留在宫中也是个笑话。”

　　金熙僖和宣衡暗暗对视一眼，都觉得宁筱笺太过于刻薄，只是前者明晃晃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而后者则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宁筱笺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听来的八卦。兰陵香则一语不发，她偶尔看看主人的神情，当她注意到娴妃的好奇心褪得差不多了，便适时站出来道：“我有点困了，筱笺，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褚秀宫，宁筱笺独自坐在窗户边，看外面的天色。她的侍女阿箩见了，便过去问道：“小主，你怎么了？”

　　“哎，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啊。”

　　“怎么会呢？你没用怎么会成为皇上的嫔妃呢？”

　　“嫔妃？”宁筱笺苦笑一声，“我也算是嫔妃？我是唯一一个从潜邸走出来的答应。”

　　“陈答应也是答应呀。”

　　宁筱笺心想，丫鬟果然是丫鬟，根本不懂她的苦衷，难道她要跟一个西苑的人相比吗？

　　阿箩又道：“小主，你能成为皇上的嫔妃，就已经超过天下绝大多数的女人了。有的人终其一生，每天都忙忙碌碌，却又碌碌无为，连饭都吃不饱，甚至还要挨打受骂。小主至少每天锦衣玉食，还不用做针线活。”

　　宁筱笺再次苦笑，果然是对牛弹琴，一点上进心没有。即便丫鬟理解不了她的苦衷，她还是想找个人发泄，“论心机，我比不上贵妃和娴妃，论识时务，我比不上纯妃，论运气，我又比不上嘉嫔。我好像除了才貌双全之外，一无是处。”说完，她想到还有个兰常在，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我再怎么不行，也处处比兰陵香强一些吧，凭什么她是常在呀？”

　　她有时候很迷惑，明明这些人长得全都不如她，为什么皇上却更喜欢她们？贵妃和纯妃也就算了，兰常在分明是中人之姿，娴妃和嘉嫔哪怕是在民间，都算丑的，难道皇上眼瞎了吗？

　　除了美貌之外，她还跟着名师学了十年的琵琶，自问不比乐师差多少，但是皇上宁愿去听男人们的琵琶，也不愿意听她的。

　　皇上每写一首诗，她都会背下来，以期有朝一日能得到皇上的青睐，但总是事与愿违。

　　阿箩又道：“小主不仅才貌双全，就连家世也是一等一的，放眼宫中，没有嫔妃的家世比小主更高。”

　　宁筱笺闻得此言，更是沮丧，“在宫里，家世有什么用啊？我也真是倒霉！我除了帮娴妃搜罗八卦、逗她笑、给她当枪使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小主怎么妄自菲薄啊？‘当枪使’是不是言重了？我觉得娴妃娘娘对你很好呀！”

　　宁筱笺努了努嘴，你懂什么，你要是懂，也不会是个丫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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