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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十二
少了两名军医,素郁便要分担更多救治伤员的压力。只是军营中谁都绷着一根筋,她的这些苦恼便也只能留给自己一人去消化。
登歌跟着伍将军的队伍从东边迂回,花了两日抵达了新的营地,总体还算平安无恙,起码命是保住了。
素郁一见登歌掀开帘子进来,内心的情绪便翻涌而上。
疲惫、不堪、挫败、无助。谁还能在她如此彷徨之时借她一个肩膀去稍微依靠一下?放眼望去,这偌大的军营当中似乎也只有登歌一人了。
登歌匆忙赶来,还不清楚后方发生了什么。只不过见素郁趴伏在自己肩膀微微颤抖着啜泣,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素郁,这都是时常能见到的。在战场,战友的死伤是司空见惯的。”一边说着,登歌一边轻拍着素郁的后背。
谁跟在登歌身后走了进来,抬头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很多时候打动人的不是坚强,反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脆弱。
怜悯之情,或许是一个人的心房瓦解前最后的挣扎。
战况严峻,朝廷下了军令状,所有前线战士必须坚守至最后一刻。军人便是如此,赢得生前身后名,代价却是生死存亡。
登歌家里来了家书,劝她即日返回家中以保平安。登歌拿了信连看都没看,还是伍将军带着被她丢弃在外的信来找她,半是劝说半是命令她收拾行囊回家。
两人因此便有了口角,登歌质问他是否认为女子就是不如男子,不然为何众多将士只让她回去。
伍将军有口难辩,只好留下家书,拂袖而去。
素郁尴尬地站在军帐的一个角落,傅和哉也在另一头静静坐着。面对此番情景,两人一个对视,似乎在略有了解之上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
夜里躺在被褥上,素郁问登歌:“你为何不想回去?若是战死沙场,你的家人该伤心难过的。”
“我不怕死。而且我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少一个我,爹娘还有那么多子女呢。”
“你不会这么同伍将军说了吧?”
“是啊,我便是这么同他说了。”登歌回答得理直气壮。
“那他多半要生气了,气你不孝顺。”
登歌沉默,好半晌没有说话。
她又岂能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的大不敬?可她偏是忍不住要说。
伍将军待她总如对待一个小妹妹。但凡她提出自己的想法也尝尝被否定。她想要证明自己是个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的大人了,说些重话出来与他争吵,为的也不过是引起他的注意。
素郁还能看不懂登歌的心思?她将被褥盖至下巴,轻声问了句:“登歌,你该不会是对伍将军……”
“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不聊了。”说罢,登歌便翻身过去背对着素郁。
素郁扭头望着登歌的背影,忽地在想人们总爱说两情相悦有多不容易。起初她不觉得有多难,可活到现在,经历了种种之后她才终于明白,两情相悦确是极难的。
互生好感的男女可以因为今日吹的是南风便了却了对对方的情愫,更别提在迈向成婚的道路上有多少看不见的艰难险阻。
三日后,素郁收到了姑母寄来的家书。
她来了军营后给百花谷寄过一封信,只道自己在登歌家里,叫姑母和姑父不必担心。谁知姑母觉得哪里不对劲,差人去夏府打听了一番,这才得知素郁并没有待在夏府,而是只身一人跑到了前线。
姑母听了这消息,浑身一软差点昏厥过去。
一个姑娘家跑到战场上岂非是送死去了?她赶紧去信素郁,只想知道素郁是不是还活着。
素郁粗略看了眼信上所写的内容,不曾想在这随时都可能就义的情境里,竟还要在读着姑母数落自己的话语。
姑母先斥责了她隐瞒自己的去向实为不孝,又提了嘴之前的贾公子已经寻到良人准备成婚,意思便是如果当初她把握住了,成婚的对象便是素郁自己了。
素郁本就烦乱,家书读了没两行就放起来了。她想,姑母是非常传统的女人,她甚至以为女人独自外出都是错的,如今知道自己来到战场,定是恼极了自己,恨自己怎么就不愿同贾公子那头猪成婚。
此时援军还在赶来的路上,军营中人人皆是苦大仇深的模样。素郁也不知自己是习惯了炮火声还是如何,有时候太累,她趴在军营里的桌上小憩,弹药差点落在自己身边也毫无察觉。
一日夜里,傅和哉扛着伍将军步入营帐。
素郁本在处理另一名伤员的伤口,转身就看见伍将军几乎浑身是血。登歌跟在他们之后快步走进来,连声音都是颤抖的,“素郁,伍将军被打中了,快……快看看他……”
素郁放下手里的纱布,忙几步并作一步赶过去,半道被放在地上的杂物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伍将军伤得很重,以至于素郁一度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她没有处理过受这么重的伤的人,一时间显得有些慌乱。
“冷静,先不要慌张。”开口的是傅和哉。他自然能看出来素郁的不安,而眼下慌张只会导致更糟糕的结果,他唯有先让素郁冷静下来。
“嗯。”素郁点点头,然后深呼了一口气,与傅和哉一起将伍将军转移至简易的木板床上。
或许是因为疼痛,伍将军在意识涣散之间还时不时会发出呻|||吟声。素郁用剪子将他被血水浸染的衣裳剪开,这才看见他身上的皮肤已经发黑黏连在一起。
“登歌,帮我去把柜子上的金疮药和清水拿过来。”素郁安排登歌作为帮手辅助她去拿些药品。
“哦……好。”
登歌在一旁的柜子上翻找了一会,将装着金疮药的罐子和一桶清水搬了过来。
“你们帮我摁着他,我要为他清洗创口,他可能会因为疼痛挣扎。”素郁看了傅和哉一眼,说道。
傅和哉和登歌一并上前,一左一右地将伍将军的肩膀制住。素郁将干净的帕子浸入清水当中,轻轻拧干后覆在了伍将军的身上。
伍将军的双目虽然紧闭,眉头却深深皱起,素郁快速将他身上被污染的创口擦拭后敷上金疮药。
“他受伤严重,身上有些发热,需得有人守在一旁照看。”
素郁话音刚落,登歌便立马接过茬,“我来照看他。”
“那这些金疮药就交由你拿着,每隔两个时辰为伍将军擦去之前的药,将创口清洗干净后再敷上新的金疮药,如此反复,直到创口开始结痂。”素郁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金疮药交到登歌手上。
“好。”登歌接过金疮药,搬了张凳子安静地坐在伍将军的身边。
傅和哉见这里似乎不再需要自己,转身准备离开营帐。素郁正好要去外面清洗毛巾,干脆跟着傅和哉一同出去了。
离开营帐,素郁才发现天都黑了。除非必要,大多数时间她都留在营帐里照顾伤员,从早到晚都不会去到营帐外。
“伍将军是怎么受伤的?我看登歌的模样好像除了担心还有很多愧疚。”素郁问。
“他是为了保护夏登歌才会受那么重的伤。”
“原来如此……”素郁这才终于有些理解方才登歌的表现,“难怪她会这般安静。”
傅和哉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在里面。
良久后他问:“为何要来战场?”
“医者救死扶伤,来战场有什么问题么?”
素郁以为傅和哉是因为瞧不起她身为女子太多弱小才这么问的,可傅和哉反而没再说些什么。
“医者可以救死扶伤的地方有很多,不一定是在战场。”
“可我不能永远躲在安全的地方。”素郁说道,“来了这里我才知道百姓们能平安地活着是因为有人不顾自己的性命坚守前线。”
她一句话说完,傅和哉又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怎么了?傅公子有什么意见么?”素郁梗着脖子,抬头看着傅和哉问道。
“昨日我收到了一封信,寄信者似乎是百花谷的人。”
“……啊?”素郁一愣,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百花谷的谁会给傅和哉寄信?
“信上恳求我带你回去,说你是百花谷唯一的继承人,也是你爹娘唯一的孩子。”
“……我爹娘不在家啊,难道是……”是姑母?
“你来战场是瞒着家里的?”
“……是,是啊。”
“在望月阁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是个胆小之人。”
“……”回忆起在望月阁的那段过往,素郁顿时便觉得有些不大痛快。她的声音小了下去,说道,“那是有原因的……”
“你若胸怀大志,倒也不必拘泥于成婚与否。”
“……”素郁没想到自己心中的这点小九九都能被傅和哉看透,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个望月阁阁主到底是不是学过读心术,“谁拘泥于成婚与否了?不过是姑母希望我能早日成家……”
有人过来将傅和哉叫走了,两人的对话至此便告一段落。
傅和哉的背影在月色下显得尤为挺拔。他离开得果断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无欲则刚,关心则乱。素郁知道,她的种种优柔寡断,确是因为对成家抱有希冀。
谁轻拨了她的心弦,在半潮的夜里余音环绕,缠缠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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