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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新生
养了两个月,我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那华先生年纪虽轻,医术却甚高明,我身上竟没留下什么疤痕,只是额上的墨迹,怎么也无法去掉。玉儿每日看着我的脸,总要叹几回气,我心内明白,便也不提。
这日,那华先生又炮制了一钵子不知什么药来给我敷面,从早晨敷到晚上,掌灯时才给我揭下来。
“怎么样?有用么?”玉儿个儿小,被陶沅和华先生挡在身后挤不进来,急得在他二人身后连声发问。
华先生摇摇头,皱着眉走到一边坐下道:“还是没用,怎么办呢?我可真是无法可想了。”
玉儿扳着我的脸在灯下看了半天,不觉泄气道:“一点也没褪,华先生,你不是神医么,怎么就治不好我姐姐?”
我摇手阻住玉儿的话,那华先生却似没有听见一般,犹自在那儿绞尽脑汁的想着,半天才颓然道:“没办法,只好请师傅来了。”
“你师傅,他能治好我姐姐么?”玉儿几步跑到华先生身边,几乎没有拽住他的袖子。
不待华先生答话,陶沅在一边笑道:“华先生的师傅是天下最好的郎中了,只是不知能否请得动他老人家。”
华先生皱眉道:“只能试一试了,我去师傅那儿跑一趟,你们等我的消息吧。”
去了两日,华先生便回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白胡子老者,老先生戴上眼镜将我的脸转到亮处仔细看了一回,问道:“怎么弄的?”
我轻声道:“自己用针扎了再用墨染的。”
老先生皱皱眉,“没法子,治不好了。”
玉儿急得奔到他面前,“先生,真的没法子了么?您再看看吧,求您想想办法。”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老先生冷冷地看我一眼道:“不必看了,已是没办法了。”
玉儿蹲到地下大哭起来,我正要去拉她,华先生却走过去,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玉儿便擦了眼泪走到我身边,睨着那老先生道:“什么天下最好的郎中,我看全是吹牛,手段既差,心肠又狠,真真是个庸医。”
我急得捂住她的嘴巴,“玉儿,别胡说。”
玉儿拉下我的手,不服气道:“我说错了么?他才看了一眼就说没法子,连试一试也不肯,不是庸医又是什么?”
我急得看着陶沅和华先生,希望他们将玉儿拉走,他俩却背过身,假装没听见玉儿的话。
老先生脸都红了,“小丫头,你敢说我是庸医?告诉你,我的医术天下第一,你姐姐的病我不是看不了,只不过是不愿给她看罢了。”
“为什么?”
“她既不爱惜自己,将脸伤成这样,我又何必给她治。”
“哼!你别找借口了,明明就是没本事,却找这种托词。”
老先生气得胡子也翘起来了,“我治得好!”
“骗人!”玉儿故作不屑。
老头儿气冲冲地走到桌边,提起笔在纸上写起来,“我倒要叫你看看我治不治得好……”刚写几笔,猛地醒过味来,“小丫头,你激我!”
玉儿本来伸着脖子想看他写的什么,见他停手,连忙转过脸去,“自己不敢治,却说人家激你,你还是别写了,你的药一定不灵。”
老头儿抛下笔,怒道:“我的药不灵?这天下还没有我配不出来的药。”
玉儿转转眼珠笑起来,“真的?若我说一味药你配不出来怎么办?”
老头儿摸着胡子俾倪地看着我们,“不可能,若真有我配不出来的药,我便听你的,给你姐姐治病。”
玉儿拍手笑道:“好,一言为定!”说罢,走到桌边,在纸上写下三个字递给了老头儿。
老头儿瞪着纸看了半天,却不说话,玉儿笑问道:“怎样,配得出这味药么?”
老头儿将纸一丢,气道:“世上哪有这个药?你这女娃儿好奸猾。”
玉儿笑吟吟的拾起那张纸,笑道:“明明是你自己夸口夸得太满,怎么倒骂我奸猾,难道你想赖账么?”
我好奇地走到玉儿身边,一看那几个字,不觉掩口偷笑,陶沅和华先生早忍不住了,也走过来,一看之下,都大笑起来,“后悔药!玉儿,亏你想的出来。”
那老头犹自气呼呼地坐在一边,华先生走到他身边劝道:“师傅,咱们愿赌服输,还是给人家治病吧,不然倒叫小丫头笑话。”
老头儿怒道:“你这不孝的徒弟,竟跟他们一起算计我。”扭头看见笑嘻嘻的玉儿,又泄了气,“现在只好给她治了。”
老头儿原来姓白,他人虽古怪,医术却着实高明,当天便开了药来给我敷,第二日我额上的黑皮开始溃烂,玉儿急得去问,那白老先生却道墨迹已深入肌理,现在只有将染黑的皮肉烂掉,再用药治疗,等长出新皮肉就好了。
过了一个多月,我额上的黑皮终于掉尽,又长出了新皮肉。幸而每日换药时白老先生都要用点麻药,我这才能够忍过来。玉儿虽然还时不时的跟老先生斗斗嘴,可生活上却对他照料得十分精心。
拆掉布条那日,我在镜中重又看见了自己光滑白净的额头,不禁喜极而泣。玉儿扶着我跪在白老先生面前向他磕头致谢,老头儿强忍着笑意,问玉儿道:“现在你可服气了?”
玉儿眉开眼笑的连声答道:“服气,服气,您老的医术天下第一!”
这个马屁拍得老头儿舒心至极,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道:“好机灵的女娃儿,你可愿意跟我学医?”
玉儿正搀着我起来,听见这话,不觉一愣,“学医?”
老头儿笑道:“正是,你这女娃儿很对我的脾气,我想收你作徒弟,你可愿意?”
玉儿犹豫地看着我,我拍拍她的手道:“你若愿意,便跟着白老先生学吧,将来说不定能成个天下第一的女郎中呢。”
“可是我想跟着姐姐。”
我笑起来,“如今我们没了生计,你且跟了白老先生去,我再想办法找点事做,等将来有了钱,咱们就能到一处了。”
玉儿点点头,转脸看着白老先生道:“您也看见了,我姐姐穷得很,既拿不出拜师的礼物,又不能给我盘缠,您收我这徒弟可得管饭。”
老先生哈哈大笑,“你这丫头惯会讨价还价,好吧,我便做个赔本的生意,不找你要谢师礼,还管你吃饭,你看可好?”
陶沅、华先生在一旁听了,一齐大笑,玉儿便重新到白老先生面前磕了三个头,白老先生坦然受了,又指着华先生道:“你师兄叫华言萧,以后别再叫什么先生了,就叫师兄吧。”
玉儿重又给华言萧见礼,两人从此便以师兄妹相称。
第二日,玉儿便随着白老先生和华言萧回去了。此次相别我心中虽也伤感,却全不似上次那样难过。所幸白老先生就住在城外半山塘,距城不过一天路程,我姐妹见面也容易。
眼看着玉儿他们所乘的马车渐渐走远,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楚,陶沅静静地站在我身后,见我悄悄拭泪,便对我说:“回去吧,我有事找你。”
随着陶沅走进一间书房,他从书橱中拿出一个匣子放到我面前示意我打开。我疑惑的揭开盖子,里面却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几锭银子。
“公子这是何意?”
“你那些珠宝首饰换得的四百七十两银子,除去给玉儿赎身的花费,加上你逃出来时身上带的二十两,一共还剩三百四十两,全部在这里了。”
他又拿出一张纸放进匣子里,“这是玉儿的赎身文契,你收着吧。”
我拿出文契,将匣子推到陶沅面前道:“公子救我姊妹逃出火坑,我粉身难报,这点银子还请公子留下,权当是我姊妹俩的茶饭之资。”
陶沅肃容将匣子推回我面前,“绿云,你我朋友一场,怎么却说出这种见外的话来!我若是那等小气之人,就不会出手救你了。银子你还是收起来吧,现在先想想以后该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出去做事吗?”
我看着那匣子,眼睛不觉有些酸胀,见陶沅目光炯炯的盯着我,只得笑道:“公子别恼,银子我收着就是了,只是公子以后别再叫我绿云了,绿云已经死了,我以后还是想叫回本名吕云。至于以后的生计么,还得麻烦公子。”
陶沅“哦?”了一声,笑着在我对面坐下,“你说。”
“我想到公子家的店铺里去做事。”
陶沅闻言一惊,“什么?你一个女孩子要去学做生意?”
我点点头,“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女红又不好,别的事也做不来,想来想去,也只有学着做生意才能保障以后的生计了。”
陶沅思量半晌,摇头道:“你一个女子,怎好抛头露面,不若我慢慢替你寻一个好人家嫁了,岂不稳妥?”
我连连摇头道:“公子千万不要给我找人家,以我这样的身份,哪有好人家肯要,还是让我自食其力吧。”
陶沅为难地看着我,“可你是女子,怎好出入店铺商肆之间?”
我起身向他作了一揖道:“我可以扮作男子呀。”
陶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却耐不住我软磨硬求,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隔日,我扮作小厮模样随着陶沅回到了杭州城,一路上倒也无人识出我的女子身份。回家当日,陶沅便将他家商铺的大管事叫了来,让我到他手下做事。
这大管事名叫陶福,年纪已有五十开外,我便叫他福伯。不知陶沅是不是交待过福伯什么话,他对我十分照顾。每日里白天带着我去几个铺子里处理杂事、看看帐目,夜里便随着他回陶府歇息。
为怕被人识破女儿身份,我平日随福伯外出时都尽量不开口说话,若有人问起,福伯便说我是他的外甥,如此过了二月有余,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进腊月后,陶沅带着我一起往台州府严蕊家去送年礼,我一路扮作他的小厮,严蕊见了我竟也没认出来。
过新年前,陶沅特意放了我的假,让我到城外半山塘白老先生家去过年。玉儿见了我,高兴得什么似的,白老先生家中本来只有他和华言萧师徒两人,今年多了我和玉儿,觉得分外热闹,老先生一高兴,吃团年饭时自己一个人喝了一大壶酒,醉得又唱又跳,看得我们这三个小辈又好笑又无奈。
过了灯节,我又回到陶府听差,刚一开工,福伯便派我到城西一家新开的专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去作掌柜。我生怕自己支应不来,连忙推辞,福伯却说这是公子的意思,我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新店开张,事情又多又杂,我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守在店里,心里着实有些战战兢兢的。幸好福伯将他的儿子陶信派来帮我,这陶信已当了十年的商铺掌柜了,此次来当我的副手却全没有委屈之色,每天帮我将店里的各项事务打理得妥妥帖帖,我跟着他也学到了不少做生意的手段。
如此过了半年有余,店里的生意逐渐走上了正轨,我也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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