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桃花扇

　　经过一个拐角处时，宋莅之瞧见右前方有处宫闱探了几枝碧桃出来，便联想到齐王府的桃花林，想来这里边住的也是某位爱桃花的娘娘。再往前几步，便瞧见了这小苑的名字，宫南苑，宫门紧闭着，叫人看不清里边的光景。

　　行至正殿门前时，便有好几位大臣拥过来向齐骧腾连连报喜，趁着齐王爷能抵挡一阵，宋莅之赶忙拉着齐清嘉往里找座位。

　　齐时征端坐龙椅之上，神色一如既往地慵懒，远远瞧见齐清嘉过来了，便抬手比了个手势，“君复来了，坐那边，公主旁边。”

　　宋莅之朝他所指的方向一看，便了然齐时征的心思，轻轻拉了拉齐清嘉的袖子，“皇上有意撮合你跟小公主，你可要抓紧机会好好表现才是。”

　　齐清嘉低头看了看某人不安分的手，一把拉过，“……你同我坐一起，让齐云韶待旁边。”

　　“哎，可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跟堂堂新科状元坐一起会不会惹出什么闲言碎语？”

　　“哥哥觉得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宋莅之本来想说会不会对他的名声不太好，再说了，自己也确实籍籍无名，就这样傍着一位皇上钦点的驸马爷会不会让有心人给做文章，再加上方才马车上那一通拉扯，他有些窘迫。

　　但无论怎么回答都感觉怪怪的，他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同你坐一起，但愿皇上还有各位大臣别过多刁难我。”

　　齐云韶本来正坐在座位上发呆，一抬头瞧见齐清嘉过来了，便起身相迎，“君复哥哥，你来了。”

　　齐云韶，是当今皇上唯一的一位小公主，自然从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金枝玉叶，但皇宫这么多繁琐细致的规矩却没有将她养成一个中规中矩的宫廷淑女，相反，这小孩儿调皮乖张得很。

　　但乖张是一回事，心地善良却是另一回事，齐清嘉年幼在禁林习武之时，没少吃她送过来的花糕点心。与其说是如皇上所想的那样，倒不如说他们相处得更像普普通通的兄妹。

　　他微微点头，“嗯。”

　　这时齐云韶才注意到齐清嘉身后的人，这人瞧着白净秀气，丰神俊朗，一点儿也不像汾都人，“哎，君复哥哥，这位哥哥是谁啊？”

　　未等齐清嘉开口，宋莅之便凑上前，拱手作揖，“在下宋溪云，陇南人，参见公主。”

　　齐云韶眼珠子转了两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称呼，“噢，那你就是，溪云哥哥。”

　　“咳咳咳”宋莅之差点儿被呛到，心说这小公主怎么如此自来熟。

　　“公主谬赞了，鄙人只是齐小王爷的一个近侍，实在担不起公主这般亲近的称呼啊。”

　　……近侍？齐清嘉瞥向他，眸光狭长，临到关键时刻，这人真是什么都能编出来，也不知该说他机灵还是狡猾。

　　齐云韶却只是淡黄色水袖一甩，一把过来将宋莅之拉起来，“我才不管呢，我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溪云哥哥，溪云哥哥，溪云哥哥。”

　　齐清嘉见她半个身子都挂在宋莅之身上，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粗鲁地将她塞回座位上，“差不多行了，该让人家坐下来了吧。”

　　齐云韶仍旧不死心，手里还拽着宋莅之的衣袖，“君复哥哥，你把溪云哥哥借我一下嘛，你让他坐我旁边，我要问他陇南好不好玩。”

　　宋莅之没想到这小公主也会煽风点火，又担心皇上格外在意齐清嘉没有同齐云韶坐一起，赶忙拱手，尴尬地笑了笑，“这……在下觉得甚为不妥，小王爷和公主乃千金之躯，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近侍，公主还是同小王爷挨着坐好。”

　　话刚说完，他便觉着左边被人往下一按，右边被人一扯，坐到了两人中间。

　　“……”

　　随后齐清嘉俯身对他耳语一番，“哥哥放心坐这里吧，一切都有我。”

　　宋莅之觉得这语气过分温柔了些，又有些让人心醉，便不好意思再开口回绝了，转身同公主攀谈了起来。

　　齐时征的目光一直在他们几个身上，偶尔移到宋莅之那儿，神情阴鸷，觉得这人分外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待人差不多来齐了，齐时征冲旁边宣读圣旨的人摆了摆手，又撑着头朝坐席上的人喊道，“众爱卿别来无恙啊，今日我于这殿堂之上大摆宴席，便是为了昭告天下，我们国家人才辈出，实力强劲，外可御蛮国，内可治朝政。”

　　底下人纷纷起身作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众爱卿平身罢，柳公公，现在可以宣读诏书了。”

　　柳公公一扫拂尘，“奴婢遵旨。”

　　然后转过身来，面对一众臣子，正色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现今春初殿试已过，特拟此书以为名次，加官进爵，赐一甲进士及第，现封齐清嘉为翰林院修撰，职从六品，负责掌修实录、国史，其余两人尚知著，李文雄封为翰林院编修，辅助翰林院修撰草拟文书，进经讲史。赐二甲进士出身，封……。赐三甲同进士出身，封……钦此！”

　　被念及名字之人忙起身回礼，“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莅之看着这大殿之上十几位意气风发的才子，进翰林苑的，日后指不定在朝堂上有所大作为，而直接为官的，也必定前途明朗，风调雨顺。

　　想当年，他也是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站在正殿领旨的情形，可现实却让他一次又一次碰壁，如困囚笼般脱不了身，最终也只得感慨一句造化弄人啊。

　　齐清嘉坐下来后似觉察到了身边人的情绪，转向他，缓缓道，“哥哥，没事的。”

　　宋莅之剥着葡萄，闻言轻笑，从果盆里又摘了一颗转头递给他，“我没事，早就释怀了，难免触景生情而已。”

　　齐清嘉接过来，把皮剥了，又送回去。
　　宋莅之疑惑，“……你不喜欢吃葡萄吗？”

　　齐清嘉点点头又摇摇头，“怕酸，哥哥吃罢。”

　　这边宋莅之当真张嘴凑上去吃那颗葡萄，一没留神舌尖舔到了一点儿齐清嘉的指尖，后者心一动，忙缩了回去，宋莅之也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同齐云韶扯话去了，余光里齐清嘉瞥见身边人的耳朵根子有些红，心道这葡萄可真是个好东西，便又开始剥了放在宋莅之的碟子里。

　　那边齐时征皱了皱眉头，神情恹恹地，让侍女倒了一杯酒，“来，君复，这一杯，朕敬你了，日后可千万要像你父王一样好好辅佐朕管理好这江山社稷啊。”

　　齐清嘉忙停下手里的动作，举起酒杯，“多谢陛下抬爱，臣定当全力以赴。”

　　坐对面的尚知礼也举起身旁的琉璃盏，朝齐骧腾举杯，“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想当年，我还吃过齐王府的会武宴，今日又来吃这琼林宴，齐二公子能文能武，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齐王爷好福气，好福气，哈哈哈。”

　　齐骧腾起身相迎，“哪里哪里，还不是尚先生的功劳，另外尚家公子也考取了好功名，同喜同喜啊！”

　　又有其他官员举杯，“哎，要我说啊，是两位都有福气，哈哈哈，这可是普天同庆的事儿，我看二位就不要如此谦虚，教我们旁人分外眼红喽。”

　　众大臣又是一片附和，“哈哈哈，说得有理，甚是有理啊哈哈哈。”

　　有位司文的官员颇具探究精神，“只是想来齐王爷确实教子有方，齐二公子前几年还在北疆供职，如今一回来便参加科考，这成绩还如此优异，果真是奇才啊。”

　　齐骧腾大笑几声，“哪里哪里，让各位见笑了，只是我家这小子生来便不像我一样性子活脱，闷得很，闲暇时总喜欢看看书，才搏了如今这个虚名而已啊。”

　　齐时征也听笑了，“非也，非也，君复确实当得起状元郎的名号，廷试之时对答如流，见微知著，颇有古人遗风啊。”

　　宋莅之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平日里他只知道齐清嘉喜欢看书不假，却也不知道他答题答得如何，能让当今皇上都不吝赐赞的，想来应该确实很深刻。

　　他正想着要不要转过身问一下旁边人的当头，尚知礼却先一步看了过来，“哦？不知这殿试，公子是如何作答的？这题目出自我手，即便是我家苦读十几载的知著也答得不甚理想。毕竟我这题出的不难，却太泛了，角度确实有些广了，要答完整恐怕并非易事，答得不好，便很容易出现泛泛而谈，空无一物的现象，公子所答必定是一鸣惊人啊，不知可否让我们这些粗人见证一番？”

　　宋莅之一直低着头，担心尚知礼认出他，心下想着这个尚知礼明面上打着求教的名义，却有些像试探，试探齐清嘉是否能真真正正配得上这状元一角，如此费尽心思，不知道有何打算，再一想到自己的考试可能就是被他动了手脚，他便对这位曾经的“太子少傅”更无丝毫好感或尊敬可言。

　　齐清嘉却只是缓缓起身，朝来宾作了一圈揖，负手而立，“多谢各位愿意让在下一试，廷试时在下拿到的试题为‘试解释何为君子？’在下学艺不精，不如在场其他才子那般精进，便只答了区区几行字，‘所谓君子者，必先做到文质彬彬，文者，文采辞赋也；质者，品性德行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有些附庸古仁人风雅的意味在里面，让各位见笑了。”

　　一席语毕，在场之人无不抚掌惊叹。
　　“妙啊，不仅引经据典，还紧紧扣住了这题目的意思，而且还如此精简，确实见解独到啊。”

　　“果真，二公子实在是能文能武啊。”

　　“有这样爱才惜才的明君，再加以左右贤臣的倾力辅导，我们国家必将经久不衰，繁荣昌盛啊！”

　　“恭喜陛下喜得良才，国家必将长治久安！”

　　宋莅之也确实被他这个回答给惊艳了许久，这人想问题的角度确实与常人不一样，换作是他，肯定会想着列一篇的古代君子加以佐证，把他们身上的品性囊括到一起，再加以修饰，这样一篇文，少说也要几个时辰，没想到人家居然用这几行字便讲完了，而且还不容辩驳，掷地有声。

　　齐清嘉一坐下来，他就凑过去，“二公子果然能文能武啊。”

　　刚刚还站着面对满朝文武慷慨陈词的齐小王爷，此刻听着身边人的夸赞，居然脸红了半分，“……哥哥见笑了。”

　　宋莅之瞧他现在才不好意思，也跟着一起笑了，“我发现二公子好不禁夸，这样你以后可怎么建功立业，又怎么娶妻……”

　　娶……妻吗？齐清嘉微怔。

　　说到这里，宋莅之便顿住了，方才，他心里似乎闪过一个念头，巴不得齐清嘉不要娶妻生子才好，他觉得这想法无缘无故的，有些骇人，忙转移了话题“啊，我是说平日里你不太喜欢说话，我还担心你会不适应这些台面上的场合。”

　　齐清嘉觉着身边人这避开话题的本领确实很不错，于是他打算将计就计，“确实不太适应，日后还要哥哥多教教我怎么说话，还有……怎么禁得住夸。”

　　不说还好，他一说，宋莅之就又想到了刚刚那个念头，这回又轮到他脸红了，而且还是不能同齐清嘉讲的事情，这不要他娶妻生子，那要作甚？

　　齐清嘉就这样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侧脸，宋莅之却是一点也不敢抬头看他了。

　　幸好这关键时刻，齐云韶又凑了过来，“哎，君复哥哥溪云哥哥，你们是在聊什么悄悄话吗？”

　　宋莅之接过求生稻草般接过话题，“咳咳，没事儿，我们闲聊而已，话说公主还有什么关于陇南的问题想要问吗？”

　　齐云韶两手撑着个脑袋，“嗯嗯，陇南是不是盛产荔枝啊？”

　　齐清嘉刚刚才喝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端着个酒杯在旁边撑着头憋笑，宋莅之只后悔没有告诉这位小祖宗自己的名，再看旁边那人笑得那么开心，又羞又气，扶额，“对，陇南盛产荔枝，下次有机会的话，公主可以来我们那边玩，我给你摘最新鲜最甘甜的荔枝。”

　　“哎，真的？好哎！我一定央父皇让我去。”

　　齐清嘉也举起一只手，“哥哥，我也要。”

　　宋莅之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继续低头吃剥好的葡萄，“……要什么？”

　　齐清嘉唇角微挑，凑近他耳边，“要荔枝。”

　　宴席上，觥筹交错间，宋莅之觉得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但那人的声音又温柔得让人不忍心拒绝，迷迷糊糊间，他只记得自己应了声“……好”，他也不知道心中涌起的，是什么样的感情，都怪顾弘中，让他最近也变得神经兮兮的。

　　他朝对面望去，想找找那个罪魁祸首，却仿佛看见顾弘中搂着齐迭衍的腰，还抓着人家的手，后者低着头，远远看起来……有些害羞。

　　他只觉得面红耳赤，应该是酒劲上来了，方才看到的应该只是幻觉罢了，毕竟，顾弘中昨日还同他抱怨齐迭衍没有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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