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历史都是人演的？

　　很快拍摄继续进行，第一个要完成的就是刘邦在殿外破门而入的潇洒镜头。为了不穿帮，刘邦等人要象征性地爬上几阶台阶，在殿内笞刑打到第十二下的时候踹开殿门。
　　这个动作为了拍好，还要稍稍分解一下。打到第九下的时候三人入画，刘邦先是对着殿外守着的士兵怒吼开门，再亲自抬起脚往门上踹去。此时萧何张良上来用力推门，刘邦冲入殿内，萧、张二人迅速跟上。

　　韩信坐在殿内的监视器后看着刘邦火烧眉毛一样冲入镜头，快步冲上楼梯对于年老的刘邦来说应该是有些辛苦的，萧、张二人同样如此。三人为了追求真实，都在镜头前做出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其中张良的演技略为浮夸，与刘邦一比就更加明显，殿内殿外响起一片忍笑的声音。
　　刘邦一边喘气一边恶狠狠地对着扮演士兵的群众演员吼道：“开门！”
　　群众演员瞬间就软在了地上，霍去病戳戳韩信：“诶诶小韩叔，高祖陛下好威武啊。”

　　“十，十一，踹！” 导演喊道。
　　“嘿呀！” 刘邦抬起大脚便冲着殿门招呼过去，萧何张良也几乎同一时刻扑在了殿门上。殿门应声而开，只要等君臣三人冲入殿内，出画，这个镜头就完美结束了。
　　眼看着落在最后的萧何右脚上的靴子一出画，导演大喊：“卡！”

　　热烈的掌声回荡在长乐宫，客观地说，刘邦绝对是整个剧组获得掌声最多的历史演员。
　　“道具组，检查淮阴侯身上的血袋。笞刑这一段需要加个近景，陛下你们准备入画。”
　　终于要拍到重头戏了，整个长乐宫都为之一振。

　　韩信身上挂好了血袋，他趴回刚才的席子上：“我记得上一个平行世界打的时候破得太快了，NG了好多次，光衣服就换了三回。”
　　道具小仙说：“但这场效果本来就是要血流如注的啊。”
　　“那也不至于第一下就见血……” 他抬眼瞧见吕雉正忙着补妆，有点想冷笑，却又觉得没必要：“当时要是真能几下把我打死，反倒痛快了……”

　　换算组小仙哒哒按平板：“我查阅了LM10号和YQ88号两个平行世界的换算记录，YQ88号是第六下血袋破，然后愤怒值开始降，绝望值冲上顶点。LM10号倒是没有相关记录啊……”
　　韩信说：“LM10号世界是个多文明投资平行星球，每个人的戏份都减了不少，这段拍不拍还两说呢。这个不重要……按照YQ88那会儿的曲线行吗，你的算法支持吗？”
　　换算组小仙喜道：“要是能套用一下旧套路，换算就容易多了。韩将军，你这起码给投资方省了半座能量站啊！” 他比划着，“从开打，到高祖陛下入画，你的情绪就按原来本子里那么走，该哭哭该叫叫。然后高祖陛下一入画，啪，我这边给你一下子切到新剧本的曲线。”
　　“你的情绪要尽可能和之前的严丝合缝。韩将军放心，我会一直提醒你的。”

　　剧组各就各位，导演一声令下，众群众演员操起竹板子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淮阴侯身上招呼过去，整个长乐宫瞬间就响起了噗噗的击打声。
　　一，二，三，四，五……韩信数着数。特写镜头里的竹板子是要实打实落在他身上的，不过因为穿了防护，一点都不疼。然而接下来的几下需要把血袋打破，群众演员就多少要卖点力气了。按照情绪曲线，第八或第九下的时候他应当憋不住地痛呼一声，换来皇后的数声嗤笑。韩信调动起情绪，粗重地喘息着。

　　第六下板子一下去，血袋顺利被打破，鲜红的道具血立刻沁透了衣物，很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感觉。刘邦看得眉头大皱，极响亮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这一口冷气不要紧，原本吕雉正等着韩信给信号的，由于情绪已经起来了，她立刻就被画外的刘邦带跑偏了。只听皇后发出了数声嗤笑，连下一句台词都顺嘴说出来了：“呵，勇冠三军的韩大将军也不过如此嘛。”
　　韩信心道：诶？我们是不是跳戏了？

　　群众演员可不管台词谁先谁后，他们只管继续打。由于这段戏已经演过了数次，韩信都已经熟练这个套路了。虽然心里疑惑，他还是下意识地咬破了嘴里的血包，打算含一会儿再把它慢慢吐出来。此时身后被打破的血袋湿透了衣物，身后传来的冰凉粘腻让他如梦初醒！
　　哎呀失误了……我忘记惨叫一声了……
　　他心里一急，就要出声，可唇舌一动就被嘴里含着的道具血给呛住了。
　　不明液体呛进气管里的滋味儿相当难受，他剧烈咳嗽起来，道具血也喷了一地。看在围观群众眼里，就是韩信被打得垂死挣扎，身上皮开肉绽，嘴里还咳呛着往外吐出深红的血液……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的酷刑现场！

　　“小韩！” 刘邦跳起来冲进画面，“卧槽！给老子停手！”
　　导演也发现了不对：“卡卡卡！演员呛着了！道具，化妆快去帮淮阴侯处理一下！”
　　“咳咳咳……这……咳咳……是道具……” 韩信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腰间挂着的血袋滴滴答答搞得到处都是。道具组小仙忙来帮他拆血袋，又急叫人去拿备用的衣服来。
　　“不好意思，我的失误。” 韩信还在咳嗽。
　　导演拿着麦喊：“韩将军不用急，NG常有的事，换衣服再拍就好。”

　　“你没事吧？” 刘邦老母鸡似的张着手，就算帮不上忙也不愿意待在镜头后面旁观。韩信又用手背去抹嘴，搞的衣袖上全是道具血。
　　刘邦就要去捧起他的脸，韩信赶紧躲开。
　　“我给你擦擦，你看你这满脸弄得……” 刘邦用了些力气去扳他身子，韩信拧不过，被拉转身来，只在那一瞬间又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额角。

　　“陛下麻烦让一下。” 化妆师不客气地打断了刘邦的动作，“韩将军，请快些来补妆换衣服吧。”
　　韩信麻利站起身，那道具小仙拿件披风把人一裹，便转到大殿的角落里去了。又上来几个工作人员收拾地面，重新布置场景。

　　刘邦不是傻子，韩信很介意额角的伤痕暴露在他眼前，他当然明白这是韩信一直以来的梦魇和阴影。殿中乱哄哄的场景糅合着回忆，一半是后悔，一半是痛惜。他突然拿定了主意，朝韩信望去。后者此时刚刚换好衣服，正被化妆师捏着脸擦去脸上的血色……
　　刘邦左脚踩右脚，衣袖从前甩到后，强让自己耐心。等到韩信收拾妥当绑好发带，他才朗声唤道：“大将军！”
　　忙乱的长乐宫为之一肃，众人的目光投来，韩信有些莫名：“陛下？”

　　刘邦迈步走到韩信面前，目光诚挚。他将双手合于身前，端端正正向前平推，当着所有人的面冲着韩信深施一礼。韩信先是愣住，待反应过来慌得就要拜下，却被刘邦一个眼疾手快死死托住。
　　“陛下这是做什么，臣当不起！” 君臣二人拉扯起来，韩信急得额头瞬间就出了汗。
　　“你当得起！大将军莫慌，你听我说……”
　　韩信挣不脱，也犟上了，使着劲儿非要跪下。刘邦用力拉他不起，便耍无赖自己和他面对面也跪下。
　　“陛下！” 韩信急得眼角都有些红了。

　　“别闹了，大将军，你若拜下去我便也拜，总之今日非要让你受我这礼不可。你若不嫌丢人，我们就在这里互相趴着说话，反正我对大将军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欠大将军一句道歉，当年我选择逃避，这么些年，我也一直逃避……” 看着韩信抿得发白的嘴唇，他甚至带上了几分创业时期的光棍儿意味：“我原非英雄，可也不能这么几千年几千年地一直怂下去吧？”

　　韩信怔忡地看着自家陛下，曾经怨恨还蚀骨痛楚的时候，他是希望刘邦能够如此表态的。两千年都要过去了，早就不知星河明暗了几瞬，也不知野草生发了几春。他再没有想到，刘邦会在今日旧事重提，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自己施礼道歉。
　　他用最后一点理智守住君臣之礼，垂下眼帘，忍泪忍得太阳穴酸涩无比：“陛下何必如此。”

　　吕雉不耐烦道：“行了，别唧唧歪歪的了。有我这个反派在这儿呢，只管演你们的英雄救美便是。”
　　她振振有辞：“正因为淮阴侯是天下闻名的大将军大英雄，我才不容他。盈儿仁厚，若不杀鸡儆猴，如何镇得住这许多王侯亲贵？若他只是普通货色，对付他反倒浪费我的时间。”

　　张良冷哼一声，想起刘盈，又一声叹息。刘彻虽不能言长辈之过，却也偷偷撇了撇嘴。而目光焦点处的君臣二人对此充耳不闻，刘邦拉着韩信站起来，用力抱了抱他。
　　“大将军原谅我，好不好？”
　　韩信连连点头，突然抬手将头上的发带解下，顶着额角的伤痕坦坦然站在了刘邦的目光里。那条发带在手里被揉的抹布似的，他自己也觉得这举动有些孩子气，又不由得自嘲：“都怪陛下，臣今日可是丢人现眼了。”

　　“哈哈哈哈！”
　　刘邦那一双狐狸眼笑起来是真好看，让人想起荥阳邑外的柳树。旁人折柳都是送别，只这汉家天子折柳，眼里的每一寸情愫都是在挽留。
　　“我与大将军从此以后再无嫌隙了，对吗？”
　　韩信又连连点头。

　　刘彻高声叫好，带头鼓掌，长乐宫一瞬间掌声口哨声四起。霍去病一个激动，忍不住叫道：“高祖陛下威武！”
　　众人异口同声道：“高祖陛下威武！”
　　韩信羞得恨不得捂住脸，刘邦却完全放开了。他往四周做了个罗圈揖，叫道：“韩大将军威武！”
　　众人都随之高呼，霍去病唯恐天下不乱，叫得比谁都响：“韩大将军威武！”
　　韩信脸皮简直要熟了，拿眼刀飞刘邦也无济于事，长乐宫内回荡着吃瓜人快乐的笑声。

　　闹腾归闹腾，该完成的拍摄任务不能窝工。韩信再次被按在席子上时发愁道：“这下坏了，这段戏我应该多少哭两声的。现在陛下在这儿可怎么好，我不但不想哭，甚至有些想笑……”
　　吕雉大声说：“刘季你出去，你在殿内这小子就恃宠而骄，影响拍摄效果！”
　　导演也笑：“陛下先出去吧。淮阴侯调整好情绪，这条肯定一遍过，正好接着拍陛下入画的殿内镜头嘛。”
　　憋笑声不断，刘邦边往外走边嘟囔：“……不与这老娘们儿一般见识。”

　　好在他没有等太久，殿内重新演起大戏来。皇后冷笑着用刑，刘邦被韩信的闷哼惨叫声折磨得内心七上八下。终于数了十二下，他一脚踹开殿门冲进殿内：“给老子停手！”
　　镜头和换算器记录下了高皇冲进殿内的样子，也许在几分钟前，刘邦还设想过自己是如何地英勇霸气，可此时……
　　……哪怕不久前才看过一遍，这满眼的血色还是令刘邦手脚冰凉。他踉跄奔来，衣袖挂倒了数个烛台和香炉。他眼睛通红，叫声却嘶哑：“停手！退下！！！”

　　刀斧手跪了一地，天子跌跌撞撞地冲向韩信身边。而刚才开演前还说自己哭不出来的韩大将军，从殿门被踹开的一瞬间就委屈地失声痛哭，边哭边努力拖着破碎的身躯，挣扎着向刘邦爬过去。君臣二人终于在大殿中央成功会师，韩信半趴半跪一头扎进天子怀里，嘴里咳出来的血染得到处都是。
　　韩信：“信……咳……没有谋……咳咳……谋反……”
　　他一路爬过来，血痕也拖了一路。刘邦伸出胳膊抱住他，那血就从天子的指缝中透了出来。

　　皇后在短暂的惊愕后迅速回过神来，展现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政治家强大的控场能力：“人证物证摆在眼前，淮阴侯方才自己也承认了对陛下满怀怨恨。陛下，淮阴侯谋反，理应处死！”
　　韩信咳着血，额头上也淌着血，又混着脸上的泪水直流到脖子里去。他只拼命拽着天子的衣袍：“我没有……我没有……”

　　张良朗声辩驳：“敢问皇后，治罪淮阴侯为何不经审判？若不是今日陛下回銮，难道我大汉就如此不循法制，列侯众卿，竟可以随意捕杀么？”
　　他向着刘邦，抑扬顿挫道：“如此，良亦位在列侯。岂不也要日夜不宁，不知何时就要获罪身死？！”
　　萧何痛哭拜下：“陛下，臣有罪，皇后逼迫臣哄了淮阴侯进宫，其所言人证物证均为捏造……求陛下明鉴！”

　　几乎要被众人遗忘的樊哙居然也有台词：“是呀陛下，淮阴侯不曾做过皇后所言的那些谋反之举。”
　　皇后怒道：“你给我闭上嘴！”
　　樊哙只当没听见她的喝骂，对着刘邦求道：“淮阴侯一向对陛下忠心，求陛下明鉴。”

　　皇后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心在胸膛内，不剖开看看怎能清楚？忠心与否，不在其心，而在其力！”
　　虽是演戏，张良还是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凉，他咬牙道：“好一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道大将军赫赫战功，到头来都成了他的罪过不成？”
　　皇后却聪明，根本不与张良掰扯，只看向刘邦。她知道，刘邦一直以来埋在心里对韩信能力的惧意，才是淮阴侯的催命符！

　　如此高明的诛心之言，听得围观群众都面色苍白。尽管不到一小时前天子和大将军才“秀过恩爱”，众人还是被这剧情引得揪心不已，纷纷往刘邦脸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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