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暇

　　她们和那赤蛇精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药泉里蒸腾的雾气萦绕在他们四周，把那赤蛇精衬托得越发诡异妖媚。

　　余随喜心里想，完了，今天我和小师妹要命丧蛇腹了，想我们这花一样的年纪……也不知那赤蛇精会怎么吃我们，是先吃脑袋还是先吃胳膊？不会生吃吧？！

　　她这么想着，在热气蒸腾的泉水里硬是打了个冷颤。

　　而宁暇心里想的是，这人刚才是藏在水底吗？怎么完全没察觉？这人武功有多高？我现在拿剑来不来得及先发制人？她这么想着，手就往后头摸去。

　　赤蛇精许是猜到了她的意图，他轻笑一声，凝水成线直取宁暇的剑，只不过一个眨眼间，剑就到了那赤蛇精手上。

　　在他出手的一瞬间，宁暇就放弃抵抗了。

　　这赤蛇精武功造诣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然万物皆可为他所用。宁暇想，她娘和她师父也必定不是对手，更遑论她了。在绝对武力值面前，还是老实点好。

　　于是她抱拳，礼貌说道：“前辈，我们是受药谷文辛夷之邀，来借药泉一用，打扰您了，我们这就走。”

　　“不着急，我还没用午饭呢。”赤蛇精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阴森森地看着她们笑。

　　余随喜又打了个哆嗦，拉住宁暇小声说：“他真的要吃我们！”

　　宁暇安抚了下小喜，对那人说：“前辈，您身为药谷主人，何苦吓我们小辈？”

　　赤蛇精那细而长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似乎有点兴趣地问道：“哦，你怎么知道我是谷主？”

　　宁暇其实也是猜的，这赤蛇精武功这么高，听声音似乎也有些年纪了，大概率是药谷主人，方才那么一问，也是诈一诈。

　　“晚辈曾听贵谷客人易玹说过，药谷主人风姿卓然，神功盖世，所以方才一见之下，便知您就是传说中的谷主了。”

　　药谷主人把头一偏，向着斜后方问道：“你和她说我风姿卓然，神功盖世？”

　　从灌木丛后悠悠然走过来一人，不是易玹是谁。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宁暇，才对药谷主人说：“我没说过这种话。”

　　“我就说嘛，害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斜乜了宁暇一眼，“你这个小鬼，看着挺正经的，怎么满嘴跑马！我看你们九里书院的都跟姚不平一样，蔫儿坏。”

　　药谷主人所说的姚不平是九里书院已故的老掌门，也是宁暇师父姚阙的父亲，傅沧海的师父。

　　余随喜知道赤蛇精不是真的赤蛇精之后就不怕他了，此刻见他说老掌门的坏话，她怒向胆边生，喝道：“不许你侮辱我们老掌门！”

　　宁暇拉了拉余随喜的袖子：“小喜，十个我们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小命面前，争这些虚的没用。

　　“可是他诋毁老掌门……”老掌门可是他们小辈心中的神话，岂容人亵渎。

　　药谷主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小鬼，不要搞个人崇拜，你根本就不知道姚不平其人……”

　　“老妖怪，慎言。”易玹打断他的话。

　　药谷主人也不知为何，很听易玹的话，果真就不再说下去了。

　　他将剑丢给宁暇，十分风骚地旋着一身水花和雾气出了药泉，他穿好易玹递过来的衣服，转过头，对宁暇和余随喜嫣然一笑：“来者皆是客，你们喜欢这药泉就多泡一会儿，你们平时定没好好保养，年纪轻轻的，看着真显老。”说完，施施然走了。

　　宁暇终于知道文辛夷那讨人厌的德行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如此一来，这药泉边就剩下了他们三人，宁暇看易玹站着没走，便问：“易大哥，你也要下来泡一下吗？”

　　余随喜：“！”

　　易玹：“……”

　　宁暇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被泡发了，才又开始说胡话了，只好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易玹说：“那位是药谷主人文夭夭，不是什么坏人。”

　　余随喜八卦地问道：“姓文？文辛夷他爹？”

　　易玹：“辛夷和蚕沙是文夭夭捡来的，不知姓名，就跟着老妖怪姓了，且老妖怪跟他们隔了一辈，爹倒不至于，爷爷还差不多。”

　　余随喜惊叹：“哇，还真看不出来！”

　　“你们泡完了，来竹屋找我吧，我有东西给你。”这句话是对着宁暇说的。

　　经过这么一搅和，宁暇和余随喜顿时也没有继续泡下去的心思了，两人当下穿好衣服便往竹屋赶去。

　　还没进屋，就听到文辛夷鬼畜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她们真的在谷主面前说谷主是赤蛇精？”

　　然后是文蚕沙的声音：“哥，你怎么能让她们去不老泉呢？那可是谷主的私汤。”

　　余随喜一脚迈进门槛，指着文辛夷骂道：“好啊你，果然是你暗算我们！”

　　文辛夷朝她做了个鬼脸，嬉笑道：“我让你们泡了我们谷主大人的药泉，还让你们见识了谷主大人的风采，怎么能是暗算你们呢？！”

　　宁暇懒得跟他掰扯，直接推开了剑鞘，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谢谢你了啊。”

　　文辛夷：“哎哟，女侠，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宁暇自然不会真要拿剑劈他，她作势吓唬了他两下，解了气，便收起剑来坐到桌边，问易玹：“易大哥，你方才说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易玹递给她一个香囊，余随喜也挨过来看，还朝宁暇挤眉弄眼的，意思人怎么送你这个啊。

　　宁暇装作没看见余随喜的眼神，她直觉这个香囊不简单，问：“这是谁的？”

　　易玹说：“我让十一去魏家搜找了一圈，这是他在角落里发现的。这香囊里有十几种香料，其中还有价值不菲的七夜。魏家家境不好，断然用不起这么贵的香料，这可能是魏家一案的突破点。我知道九里书院在八里镇上有好几个联络点，便想托你调查一番，毕竟这件凶案事关辛夷的清白。”

　　文辛夷感动不已：“阿易，你竟然这么关心我的清白！”

　　文蚕沙：“哥你还是闭嘴吧。”他肩头的四脚蛇泽漆也跟着点了点头。

　　宁暇掂量着那个香囊，说：“这幕后黑手不仅有惊蛰，还这么有钱，我真是对他越来越好奇了。这件事交给我吧，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她把香囊装好，准备走人，临走突然想起之前忘记问易玹的事了。

　　“你身体好些没？”

　　“你最近身体不好？”

　　两人竟然同一时间问了出来。

　　迎着几双看热闹的眼睛，易玹面不改色：“好多了。”

　　宁暇答：“我也没事。”

　　她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尴尬，便又问，“张家姐弟还好吧？”

　　易玹点头：“他们很好，也适应了谷中生活。”

　　宁暇再找不到话说，只好拉着余随喜匆忙离开。

　　回书院后，宁暇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主动找傅匀。

　　傅匀知道最近书院里都在传些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否认，而是放任流言四起，他知道小师妹为了给他保守秘密，定不会反驳一个字。直到听小喜说宁暇这几天身体不适，她们还一起去了药谷泡汤，知道宁暇为这些事所烦扰，他才敢直面自己内心的愧疚。不管他怎么想的，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利用了小师妹，把她当挡箭牌了。

　　“小师妹，这段时间对不住你了，我只顾自己的情绪，没考虑到你的处境。”他所能做的只有道歉。

　　宁暇摆摆手：“你少来找我秀恩爱就行。流言什么的，我也想通了，以后左耳进右耳出。”

　　她想起此行的目的，便赶紧说正事，把易玹的发现和请求说给大师兄听了。

　　“香囊什么样的？你给我看看。”

　　宁暇将香囊递给他，边说：“易大哥说这香囊里有十几种香料，还有一种很罕见，叫做七夜，应该是个线索。”

　　她发现大师兄盯着香囊看呆了，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大师兄，你怎么了？这香囊你认识？”

　　傅匀回过神来，说：“不认识，”他将香囊收进袖子里，“我会去联络点让人隐秘地调查，这件事我来办，你放心。”

　　宁暇：“大师兄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两个时辰后，宁暇悄悄跟着傅匀来到了八里镇上，在傅匀没去联络点而是往兴阳街走的时候，宁暇就证实了自己的怀疑——那只香囊与昔去茶馆的柳老板有关系。

　　大师兄想必是认出了香囊，才会一时失神，急急忙忙下山也是为了找柳织确认。

　　只是宁暇想不明白的是，这柳老板怎么会和魏家儿媳的死有关？如果他真是幕后那只黑手，他为何要借魏老头的手杀魏家儿媳，又为何把魏老头也处理了？

　　她想起曾听大师兄说，柳织早年家道中落，拿着家里给他留下的一点薄产四处辗转，最终才决定在八里镇落户，开了个茶馆谋生。

　　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奇怪，那茶馆生意如此冷清，可柳织的吃穿用度和那种从容不迫的风度里却没有半点生活拮据的影子。还有那天宁暇感觉到的隐约的敌意也许并不是她的错觉，这敌意兴许不是误会她钟情傅匀，而是因为她的插手导致傅匀也卷入了魏家凶案中，而这是柳织最不愿看到的？

　　她感觉身周像是裹上了纷纷杂杂的线团，揪住一个线头并不能将整个线团理清，反而扯出了更多密密麻麻的线。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大师兄能从柳老板嘴里问出点真相了……

　　宁暇偷偷地上了房，又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茶馆院子的那堵墙，她伏在墙上朝院内看去，所见让她大吃一惊。

　　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青石案几不见了，石凳不见了，墙角的盆景也不见了，所有有人住过的痕迹都消失了，这个院子像是荒废了许久一般，一点儿人气都没了。

　　只有那棵白梅，孤零零地伫立在院子里，下面站着孤零零的失魂落魄的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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